足迹

多事之秋,于混乱中有人得利便有人失意,自认为了解康熙意图的太子,终是受不住李煦的游说和四爷的暗示,未请君旨私下携官员与多罗会面,而多罗在张诚与穆景远处了解到太子身为储君颇得圣意,有改变帝王决定的能力,所以会面很是融洽,甚至可以说比在乾清宫还要顺利,太子更是收下了多罗进献的珍宝。

所有的一切都向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康熙适时的知道了太子私会多罗的事情并且所收礼物已经超过了多罗进献给朝廷的,然而这些康熙还可以忍受,但当各省官员或明或暗参奏太子的奏折多起来,他就有些不安了,尤其是李煦奉旨陛见时所说的话更是让他心惊,所有的一切都在印证着曹寅密旨中所陈奏的事情,太子如何他都可以宽容,但是挑战皇权却不可以,身为帝王这是大忌。

更深露重之时,独坐乾清宫,康熙静静看着满案的奏折,竟是说不出的酸涩,这个从出生起就被自己带在身边的儿子,从何时起变得如此陌生?父子君臣对自己而言从不想用在他的身上,可对于胤礽呢,是否也是如此?是自己的刻意冷落,让他心有不安?还是距离这张椅子太近,反而让他产生了多于其他儿子的*?!胤礽啊,你叫我该如何对你?!

张鹏翮果然是个聪明之人,在一切暗涌已成汹涌之势,在康熙皇帝犹豫不决之际,以一份千言奏陈于大殿之上、百官之前,将太子私会多罗,并与各省官员勾结私扣粮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用自己的清官之誉给了太子狠狠一击,虽然之前康熙已经看过很多这样的奏折,但是如此直观的听到一个臣子否定自己的选择,于他而言真可谓痛心疾首,环视众人看着一个个垂俯的红顶子,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位储君辩解一句,他第一次在心底产生了不确定。

慢慢侧首直视着太子,虽没有说一句话,却希望在他眼中看到坚毅,然而那闪躲的眼神,让他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深吸一口气,平缓的问道,“太子,你可有话要说?”

虽是一句问话,在太子耳中却如惊雷,张鹏翮的清誉名满天下,又深得皇阿玛的器重,他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张鹏翮自己的主张,他不敢去博,更不敢在此刻去揣摩圣意。扑通一声,太子竟一下子跪到了康熙面前,“儿臣……儿臣……”

听着太子结结巴巴的声音,我嘴角挂了浅笑,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一句问话原本可以为自己解围,他却选了最笨的方法,康熙现在需要的是他可以在百官面前理直气壮的说一声,“儿臣问心无愧,望皇阿玛明察。”这既可以给康熙一个台阶,也可以为百官开口求情留下一条路,可他却如此心虚慌乱,生生将最后的余地斩断,这致命的一击其实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正在暗自思量,却不想耳边传来八爷的声音,“儿臣,启奏。依张大人所言,太子确有不当之处,然太子素来以孝为先,更是我等兄弟的楷模,儿臣断不敢相信会有私扣粮草的祸国之举,望皇阿玛明察。”

“儿臣也恳请皇阿玛彻查。”老十、老十四也跪拜在地。

此言一出,那些依附在八爷身后的臣子们也不得不出声附言,一时间大殿之上已跪去不少人。

手紧紧攥着,嘴角的笑带着冷意,愣愣看着脚下大理石地砖的纹路,我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我最有把握的人,却成了溃我千里之堤的蚁穴?!

深吸一口气,我刚要出列,那一边五爷已经一步跨出,“儿臣认为张大人断不会无中生有,太子监国期间确有贻误军情之处,皇阿玛也曾为此多有斥责,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请张大人细细言明才好。”

话一出口,张鹏翮便将清楚记载着太子当年命下属私扣粮草的书函以及详细账目的手札呈上,康熙只看了两页便重重扔到了太子面前,“你且看看,可有冤枉了你去!”

太子哆哆嗦嗦的拾起来却不敢细看,那上面的字迹可谓触目惊心,他已不知从何辩解,口中不停的嘟囔着,“儿臣……儿臣……”

“皇阿玛,儿臣以为太子必是受人嗦摆才会如此。”老十大喇喇的跪直身子大声说道,“索额图狼子野心,太子名为监国但始终被他控制,怎么说来着……挟天子以令诸侯。”

“十哥,胡说什么呢!”十四闻言厉声呵斥老十,“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信口开河。”

说罢,向前跪行几步,复又开口说道,“皇阿玛,十哥所言虽为不妥,却也是个道理,索额图乃天下第一罪人,当年离间皇阿玛与太子的父子之情甚为可恶,这件事也必和他脱不得干系,望皇阿玛彻查此事,断不可再伤父子之情。”

“皇阿玛,儿臣该死,当日……确是受了索额图的嗦摆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情来,儿臣当年初涉政务难辨是非,只道他是辅国老臣自然言听计从,做下了忤逆之事啊!”太子跪行几步伸手拽住康熙的袍角,落下几滴泪来,“这些年儿子心中始终难安,如今既然张大人直斥,倒也解了儿子的郁结,若是皇阿玛降罪也是应该,儿子断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皇阿玛不要因此恼怒而伤圣体,不然儿子万死难辞其咎。”

一声“儿子”,两行清泪,太子顺势而为几句话便解了自己的困局,康熙闻言颇为动容,原本就有心维护如今更是存了偏袒之心,毕竟索额图当日辅政在侧,太子的行为或可解释。

我静静独立,身前是跪伏的八爷,身后是直直跪着的老十,而身侧大殿之上俯首在地的正是平日嬉笑怒骂的少年十四,此刻的我竟是如此突兀,那不断跪伏在地的大臣,让我的心越发清冷,侧首望去却见四爷直直望了过来,转了眼神我嘴角泛起自嘲笑意,原本这事我可置身事外,但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刚要出列却闻听四爷一声轻咳,抬眼看去他正微微摇头,眼神之中满是劝诫之意。

脚步一顿,片刻间四爷和十三已然跪下,“儿臣,请皇阿玛明察。”

愣了片刻,我也缓缓地跪了下去,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此时我还能说什么呢?千算万算都算不出,八爷会倒戈相向,输给自己爱的人,再做困兽之争有意义吗?康熙已然起了悲悯之心,父子之情犹胜法理,我终是输了……

站在龙椅之前,康熙环顾众臣,复又垂首看向拽着自己袍角的太子,轻叹一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太子行事鲁莽,罚俸一年,禁足毓庆宫三个月。”

“儿臣谢皇阿玛!”太子闻言一颗心落了下来,狠狠磕在地上,言语中满是感激的哽咽之声。

“张鹏翮谏言有功,即日起晋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太傅,着吏部拟旨来看。”康熙转向张鹏翮缓缓说道,“运青果然不负清官之名。”

“皇上谬赞,臣惶恐!”张鹏翮赶忙俯首在地。

李德全颇为识得颜色,立刻朗声道,“散朝!”

一干群臣鱼贯而出,张鹏翮路过我身旁时微叹一声,却没有做半分停留,我只看着身前缓缓而起的八爷,心中所想的竟是那朝服之上的补子绣的这般精致华美,真是可惜了用在这样肮脏的地方!

“九哥!”十四踱到胤禟身侧轻声说道,“你莫怪!”

“离我远些。”我回身向外走去,“果然是求人不如求己。”

“九哥!”老十伸手拉住胤禟,“你且听八哥怎么说。”

侧首望向他,我扯出几丝笑意来,“我竟不知,原来十弟也是如此会说话的。”说罢,推开他唤了一声,“五哥!”急急追上五爷出了金銮殿,身后并没有传来八爷的声音……

与五爷出了金銮殿便一同去宜妃处请安,却因着诸事不顺心有戚戚,不似平常一般巧语连连,宜妃眼见我们神色淡然也不多问,只是取了茶点彼此静坐,茶香沁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人也轻松了几分,掌灯时分我借词离开,五爷送我时安慰道,“凡事不可强求,眼下八爷应该也有他的苦衷,你莫要心急便乱了方寸,要记得你身后还有我。此事虽然掩饰了过去,但皇阿玛心中必有芥蒂,今后还有机会!”

“我明白。”我笑着颌首,手搭在五爷肩上,“好好陪额娘吃些东西,因着我大家都不痛快,还不如我先行一步都方便些。”

“你呀!”五爷了然的说道,“明明是自己想要寻清静,却说了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也罢,且去吧。”

不知不觉间我竟走到了养心殿附近,看着紧闭的宫门想着曾经发生的种种,我竟生出许多感念来,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还是这颗心害怕再次的付出得不到回应,而刻意规避?!

“九爷。”

身后传来请安声,我应声回身却见王允谦立在身后,“院使大人这是……”

“臣刚刚去德妃娘娘处请平安脉。”王允谦语气平顺的说道,“见九爷在此伫立便过来请安。”

“院使大人果然是个忙人。”我听他口气知他有话要说,便回身吩咐道,“宇成,去取些茶点来,我想和王院使说说话。”

“喳。”宇成依言而去。

“臣想给九爷请个脉。”见宇成离去,王允谦上前一步轻声说道。

“那就里面请吧。”我上前推开养心殿的院门,“这里平日里也没个人来,院使只管放心。”

入内,掌灯,我与王允谦坐定,他取了脉枕搭上关脉仔细查探,半晌这才说道,“比之前又重了几分,九爷可是日日吃那毒物?”

“倒不是日日,但也比之前吃的频繁了些,想是心里总是惦记着,不自觉地就会拿出来,自然比平日里多吃了几颗。”我无奈的说道,“明知无解,不过破罐子一个罢了。”

“九爷切不可如此,此药臣也在研习之中,已初见眉目,只要不是深入骨髓或可一试。”王允谦语带忧虑的看着胤禟,“平日里九爷要克制服食的*,最好七八日食一颗才好。”

“我会的,有劳院使了。”我整理着衣袖笑着说道,“院使大人也不要太过为难,人各有命,怨不得旁人。”

说罢起身拱手行礼,“胤禟先行一步。”

“九爷。”王允谦忽的出言拦住胤禟,“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院使,你我托命之交,但说无妨。”我站定身子诚恳的看向他。

王允谦略作沉吟,这才说道,“当日,八爷和郡主同时中毒,臣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

“二人虽然症状相似,但细查下来便知所中之毒并非同一种。”王允谦的话犹如惊雷生生砸在了我的心坎上。

“你说什么?!”我颤声问道。

“八爷所中之毒并非烈毒,虽然痛楚难耐却非一时半刻就会要了性命,反倒是初辰郡主所中之毒,虽有痛楚却不如八爷所中之毒,然这种毒实是大凶之物!”王允谦话至此露出懊恼神情来,“都是臣大意忽略了初辰郡主对疼痛的承受能力,也因为这两种毒的脉象症状十分相似,才会……”

“我知道了……”我木然的坐下,抬手挥了挥,“院使且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臣万死啊!”王允谦见胤禟神色伤楚,心中懊恼更甚,一下子跪拜在地,“请九爷惩治。”

我回过神,赶忙起身扶起他来,“与院使无关不必内疚,这也是初辰的命数,怨不得院使的。这件事院使再不可与他人言。”

“臣……明白……”王允谦行礼退去。

灯影斑驳,忽忽闪闪之间,眼前的陈设是如此的虚幻,满室寂静纷乱的却是一颗心,不一样吗?果然是不一样啊!苦笑自心底泛起,却只润了眼角,落泪于我何等不易?!

一切只在转瞬便豁然开朗,却又是一片阴霾压顶!难怪乾清宫前,太子知道我拿的汤盅所装的是什么!难怪八爷会一次又一次的复议太子!难怪当初他会任由鄂尔泰死于非命!他保全的到底是太子还是自己的婚事?!有区别吗?

起身离开,却禁不住回首看去,那张曾经躺过的床榻就在内室的帘后,闭了双眼不敢去想那夜发生的种种,忽的贪念起那温暖的怀抱,更觉冷夜孤寒。抬脚垮了出去,将房门缓缓关闭,留下一盏孤灯犹自燃着……

原本以为胤禟再不会踏入自己房间的雅惠,看着眼前人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胤禟一声轻咳才缓回神来,“九爷怎么来了?”

我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撂了衣襟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叫下人们都下去吧。”

雅惠回身吩咐,“都去吧,有事自会吩咐。”

“九爷今儿来所谓何事?”雅惠站到一旁轻声问道。

我环顾左右,“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福晋多有照顾,下人也未曾轻慢,多谢九爷照拂。”雅惠福了福身子,“雅惠颇为知足。”

“知足……知足就好。”我转过眼神看她,只见眉眼间多有凄楚,“知足就该常乐,左右也已如此,就不要再自寻烦恼了。断了该断的,你我也可活得轻松些。”

“九爷所言极是。”雅惠也不驳只恭顺的回道,“今儿来可是胖大海缺了?奴婢这就去拿。”

“不是。”我将她拦下,示意她坐到对面,“今儿来不过是想问你一句话,你……的主子可是太子?!”

雅惠闻言眼神闪烁,却没有吃惊的神色,片刻之间便轻声回道,“奴婢不知九爷的意思,奴婢不是太子的人。”

“是吗,我知道了。”站起身来,我笑着说道,“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但是进了我这贝子府,你便是贝子府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真正想要的生活,不要再纠结过去,试着适应眼前的生活。一花一世界,全在你的心了。”

“九爷……奴婢真的不是……”雅惠还要再说什么,我却止了她的话茬,“不是……我已然知道了,你不必再说,早些安置吧。”

望着离去的身影,雅惠忽的落下泪来,自己想要的生活?自从将珐琅盒子交到九爷手中起,自己就再没想过今后的生活,如今种种已然是超出了自己的设想,哪还敢奢望什么?一花一世界吗?自己不过是一人独坐困城罢了……你……何苦如此对我?!

步履沉重,月色之下的独行倍感寂寥,这便是深宫内斗吗?人心最难猜测,人心最难掌控,我怎么就会如此糊涂?雅惠言辞之间的闪烁,却已经清楚告诉我想要的答案。

眼前便是阿蛮的院落,我默默坐到石凳上抬头望月,手却摩挲起腰间的银铃,三爷夫妇嗦摆兆佳氏下毒看来只是为了除去他日的羁绊,不过也不能排除三爷与太子联手的嫌疑,而雅惠知道我的习惯,有好吃食必会拿去和八爷、茗烟分享,所以下毒也是可以的,而八爷好巧不巧的出现正让这碗桂花红枣酿有了去处。可……若不是雅惠呢?

掌心一紧小小的银铃也有几分硌手,我深吸一口气,若不是雅惠,那就只能是八爷府的人了,时间、地点如此巧合,无论我如何解释都不能将八爷脱去干系,为什么?为什么!

“爷。”阿蛮不知何时到了近前。

我收敛精神抬眼看去,“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着?”

“睡不着。”阿蛮跪坐到胤禟膝边,将头枕到他腿上,“一闭上眼睛耳边就满是初辰的哭声,我已经不敢睡觉了。”

“阿蛮啊。”喟叹一声手指轻轻拂过阿蛮的发髻,“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也知道你对初辰的思念。不要胡思乱想了,初辰的死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绝不会让这孩子枉死。求赐娶亲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我绝不会忘记初辰是在我怀中离去的。”

“爷!”阿蛮呜咽着泪如雨下,空寂的庭院中夜风几多寒凉……

也许……也许……在这乱局之中,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八爷,无论你为何与太子一气,这一次我都要断了你们的联系,将他拉下马来!也要试一试,胤禟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分量!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草青回来了,这一次我会尽量保持之前的速度,虽然不能日更,但至少可以隔日或者三日一更,不会再间隔这样长的时间了,请亲们原谅草青,继续支持草青!多多留言,多多收藏。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