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康熙四十四年四月,九贝子胤禟再次名动京城,一场奢华的婚礼,两个娇媚的新娘,绵延数里的迎亲队伍,漫天的烟花映得黑夜犹如白昼。九贝子府连开五日流水筵席,京城达官贵人无不亲往,太子更是携旨道贺,一众贝勒、阿哥及其家眷齐聚胤禟府邸好不热闹。

然而,行过礼数之后,胤禟却抛下众人独独去了因身子不适退席的蕙兰处,一身喜服对着蕙兰疲累的容颜,心里升腾起无限怜惜,“何苦逞强?身子已经沉了,还不如歇在房里,凑这热闹好没意思。”

蕙兰看着胤禟俊容华服立在眼前,心里一阵绞痛,手不自觉地抚在胸口,迟迟才开口说道,“爷,为何?”

我一愣,只道她情有所衷又怀着身孕,不得接受眼前的这场婚礼,局促着喃喃说道,“蕙兰,我不知该从何解释,但是请你不要胡思乱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咱们经过这多事,我如何你最是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才不明白你自讨苦吃所为何来?”蕙兰缓缓起身,一双手伏在胤禟前襟,神色凄楚的说道,“雅惠权且不说,那是额娘身边的体己人,早就是许了给爷的。可是……那个……那个……佟氏,可是爷心里的人吗?”

听了蕙兰的话,我禁不住蹙了眉头,心里的人?这话从何说起啊?!双手环住蕙兰,我垂下头问道,“蕙兰,你这是……”

蕙兰眼中带了润色,轻颤着靠在胤禟怀中,轻声说道,“我曾在爷的书房中看到过一幅画,那画中人应该就是佟氏……那时,爷刚刚离开京城……”

心中恍然,原来她竟看过,当初不过是心血来潮画了自己的画像,却没想到惹出这样多的风波,亏如此也遇不到清尘有了这场机缘,想到这里我露出淡淡笑容将怀中人揽紧,柔声说道,“蕙兰,这事藏在心里多久了?累不累?”

蕙兰闻言身子一僵,心里又泛起无尽惶恐,自己忍不住问了出来,却不知想要什么答案,是与不是都不该是这样一句话,这……是怨怪吗?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胤禟的衣襟,人却不知该如何答话。

我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笑意又浓,轻声伏在她耳边说道,“那画中人可不是清尘,不过是七八分像而已,更谈不上是我的意中人,我与她知己情谊,与你才是夫妻情义。可不许胡思乱想了,我可不想有个愁眉苦脸的妻,更不想孩子一生出来就会蹙眉!”

“爷!”蕙兰轻捶胤禟胸襟,扑哧笑出声来,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哪有爷如此说自己孩子的。前头那么多宾客,爷还是先去陪陪才是。”

我笑着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调侃着说道,“眼下倒是个福晋模样,也不知刚刚是哪个凄凄楚楚的,惹人怜爱呢。”

“爷!”蕙兰娇嗔一声,紧紧贴在胤禟胸口,耳边传来平缓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怎的竟让自己分外安心。

“蕙兰。”我知她已解了这求赐的心结,便平缓的说道,“我娶这两女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形势所需,你不要再想其他好好照顾自己,安稳生下孩子,这也许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爷说什么?!”蕙兰惊愕的抬起头来看向胤禟,“爷正值盛年,怎么……”话到此,忽的想起八爷来,人便冷静下来,“倒是我忘了,爷心里的人应该是八爷才对。”

“你呀!”我知她误会了,索性也不去解释,与其告诉她自己中毒,倒不如让她这样想还好受些,“记住我说的话,我会保护你和孩子的。”

蕙兰没有说话,只紧紧环住胤禟的腰身,久久没有离开,屋外丝竹悠扬,屋内安然静谧。

良久,我才放开蕙兰,回身向外走去,身后蕙兰轻声说道,“爷,阿蛮那里你多担待些,毕竟初辰去了不久,她……见不得这般热闹的。”

我顿住脚步回头看她,“我明白,你安心歇息,这样的场面其实没几个人是真欢喜的。”说罢,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四月天果然是个好光景,此时月色清朗,风暖云清,我听着前厅人声嘈杂却没了进去的心情,转身来到阿蛮的院子外,隔着青白的院墙,听着里面偶然传出来的拨浪鼓之声,心中犹如堵了一截木桩子,郁结难当却又无处发泄,若我是阿蛮,这样的日子也会借词不出,独自思念爱女吧?!

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石凳,我稍作思量便坐了下来,月色下草地中有物件泛着暗光,我俯身捡了起来竟是一枚小巧的银制铃铛,再细看才想起来应是初辰手镯上的,不知何时落在此地,睹物思人禁不住一声轻唤,“初辰……”

“既然如此舍不得,为何要急着请旨赐婚?”身后有人冷冷问道。

我挑眉一笑,将铃铛握在手中,却没有回身,反而抬头看着中天之月说道,“四哥怎么不在里面喝酒,跑到这里做什么?”

“酒却是好酒,只是有些难咽。”四爷在胤禟身后停住脚步,微闭着双眼细细瞧着他粗黑的辫子,竟有些恍然起来,不觉伸手握起辫稍,声音也柔软几分,“胤禟,你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是月色诱惑了我,也许是前厅的喧嚣显出此刻的安逸,我竟没有将辫子抽出来,这一刻立在身后的人既不显突兀也不觉烦扰,只想默默维持这份平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

“是郎氏吧?”四爷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话一出心里便是一紧,有几分恼恨升腾起来,“那毒是她所下吧。”

轻柔的转动着手中的银铃,我独自笑出声来,“四哥果然是个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去。”

“可有了法子?”四爷期颐的问道,“她总归会有解药的。”

“我想的不是这个。”回首看向身后人,紧绷的俊容上满是关切,“雅惠这些年守在额娘身边,任谁看都是恭顺温良,却偏偏做了这出人意料的事情,我只想着把她快些带离额娘身边,置于会不会有解药倒是其次。”

“你……为何一定要娶她?”四爷抬手按在胤禟肩头,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涩,无计可施的虚无感席卷全身,“总会有办法的,你这是何苦……”

“四哥?”我站起身平视着他,话语中多了些轻松。

“怎么?”四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忪的看着胤禟,却不觉将掌心的辫子紧了紧。

我凑近他细细看着,脸上浮现出笑容,“你这般说话,弟弟好不习惯,我更喜欢你平日笃定自大的模样呢。”

喜欢……平日的模样?胤禟的话一出口,四爷忽觉气滞,心头闪过几多异样,喜欢……喜欢……欢愉刚起却猛地醒神,眉头微蹙栖近胤禟,沉声说道,“笃定自大?九弟这话从何说起?”

看着他眼中那层薄薄的怒气,我隐隐笑着,懒懒的舒展着腰身,“我是个什么人,哥哥还不晓得?混说的话也能当真?!”

“你说我便当真!”四爷又近了几分,在胤禟耳边轻声说道,“雅惠的事情,我会去查清楚的,置于你交代给张鹏翮的事情,我会处理妥当。你想要的我会替你办到,好生养着不要任意妄为。”

“那就先谢过了。”我拱手虚晃了两下,故作轻松的拍拍四爷的胸口,“什么养不养的,眼下还死不了,有些个气力总要使上一使,坐以待毙可不是我的风格!走吧,前面喝酒去,我这个新郎官总要有些样貌才好。”

手臂一痛,却是四爷紧紧握住,此一刻他沉声喝道,“胤禟,你到底要我如何?”

我顿住脚步看他,笑却越发的风轻云淡,“我连自己要如何都还不清楚,四哥该如何我又哪里知道?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话落,轻轻挣开他,转身向前厅走去。

四爷独自一人站在月下,指间有些许碎发,想要抬手细看却一下子没了踪迹,良久这才轻叹一声跟在那人身后,亦步亦趋缓缓而行……

“八哥,你怎么看?”远处十四看着先后离去的身影轻声问道。

八爷笑而不语,只冲着另一处角落努了努嘴,“那要看他怎么看了。”

十四顺着看去,十三的身影刚好闪开,便又冲着四爷离去的方向望了望,不觉轻叹一声,“看有何用啊!”

那一头八爷已经转身向前厅而去,十四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酒余人散,洞房花烛,我去了雅惠的新房,没有理会一干侍女喜不自禁的面容,抬手屏退众人,坐在雅惠对面把玩着合卺酒杯,却没有一句话。

喜烛静静燃烧,噗地一声爆出烛花来,雅惠抬手将喜帕缓缓拽了下来,目光直视着胤禟,“爷,何意?”

轻挑眉梢,依旧看着手中的酒杯,取了酒壶斟满递给她,又拿起自己的一饮而尽,“如此便礼成了,天色不早你且休息吧。”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爷无话可问吗?”雅惠狼狈起身,手中的酒洒了大半。

回身几步到了她近前,取了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她手上的酒水,“雅惠,我始终都记得救驾醒来时你的笑脸,也始终喜欢你做的乌梅青子糕。”

猛的抽出自己的手,雅惠紧紧揽在身前,不可置信的看着胤禟,言语轻颤,“就为这些?不为其他?”

“你觉得我会为了什么?”我笑着看她,依旧牵过她的手,将帕子放在掌心,“也许是为了你舒展的笑脸,也许是为了你偶尔的顾盼,也许是因为你对额娘的心,也许什么都不为,只因为我睁开眼睛时你捧上的那一碗羹汤和你曾给我的温暖倚靠。”

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雅惠紧绷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有千种万种的设想,但只要想到胤禟看着自己将那枚胖大海放入口中时的眼神,所有的设想就全体崩塌,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求赐自己不过是想惩罚自己索取解药!恩旨赐婚、晋身格格、庞大的婚宴,所有的一切雅惠都觉得是假象,犹如风雨之前压抑闷热的平静,让人没着没落的!

从进入这件屋子起,胤禟可能说的话,她都想了一遍,也都有了应对说辞,万没料到此时此刻,他提起的只是那夜自己奉上的一碗热汤,这叫自己情何以堪?!那澄明温润的眼神,仿若一把钝刀子缓缓割在身上,虽痛深入骨髓无处释放,却连喊声疼都是多余的。

“你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有些歇斯底里,又有些无处释放后的羞恼,雅惠退后几步抬手指着胤禟,“你这是在折磨我吗?”

微微摇头,我的笑依旧舒展着,“是,我知道。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要解药!”雅惠恨恨的说道,言语多是狼狈不堪。

“雅惠,我先问你一句话,你我可有深仇大恨?”我见她如此索性也不急着走,原本想要过几天再说,如今摊开来总要见个分晓。

雅惠看着款款落座的胤禟,羞恼之意减了几分,拭去眼角的泪水,回道,“没有。”

“没有就好!我再问你,毒是你亲手下的吗?”我取了酒杯自斟自饮,故意不去看她。

“是。”这一问让雅惠的眼中显出了愧色。

“你与我没有深仇大恨,却给我下了毒,就只能说明你是被人利用。”我抬手示意她坐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自愿也好,胁迫也罢,总之下毒不是你想要的,却还是做了。”

“爷!”雅惠一愣,神色晦涩起来。

“雅惠,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初衷如何我都不能将你留在额娘身边,眼下只是对我,若有一天寻到额娘身上呢?我不敢冒险。”我抬眼迎上她的目光,“我不是没想过找你要解药,可你不给这事情必然惊动额娘,我中毒一事若被人知道你便活不成了!可你若是给了我,那又对不起让你行事之人,你这人心思太重,若非受人恩惠也不会冒此风险,事后必会自裁谢恩,当然了也有可能会被灭口以保万全。无论我选哪一种,都不是你的活路,唯有出此下策,将你留在身边,既全了你的恩情让你还有些许利用价值,又让你有活命的机会,至于我一时半刻也死不了的。既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你就不怕我下毒害你的家人?”雅惠绞着手中的锦帕,神色凝重的看向胤禟,“你就不顾这一家大小了吗?”

“话既已说到这份,若你还想怎样,我又如何能拦?世间最难控制的便是心思,身处宫中这多年你还看不透吗?”我笑笑饮尽杯中酒,站起身来俯视着她,“九爷府可不比庄宜院,已经出过的错,我又怎会再错?好自为之吧,雅惠!”

行至门前,我又说道,“救驾遇刺,对我而言恍如隔世,很多事情我都不愿再去计较,可是不去计较又如何,旁人奈何不得啊!雅惠,不要做出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情,那会很痛苦,你过往明媚的笑脸去了哪里?”

“九爷!”

“什么?”

“没有解药的,根本无药可解!”

“是吗?我知道了。”

良久的沉默,再抬头胤禟已经不知去向,空空荡荡的婚房里,红烛垂泪亦如自己,雅惠眼中的泪再次滑落,对错是非这一刻是混乱的,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才是周全?!诚如胤禟所言,留在他身边确是一条安稳的选择,可自己的心呢?甘吗?俯身案上,隐隐的传出压抑哭声,这一刻雅惠终于让悲愤发泄了出来……

“果然是个狠心人啊。”清尘取了热帕子敷在胤禟脸上,“哪有新婚之夜就惹得人家悲从中来的?!”

我在床榻上舒服的挪动着腰身,给清尘腾出地方来,隔着帕子说道,“她不哭,我这里哪能踏实呢。”

“明明心里另有盘算,却还要说出关切的话来,也亏得我清楚爷的为人,若是冷眼瞧着只说爷是个阴狠的人也不为过。”清尘将帕子取下,伸手揉着胤禟的太阳穴,看着他一张脸尽是疲惫,“他日若是雅惠知道你今日的打算,也不知该谢你还是怨你。”

“攻心为上。”我侧身枕着手臂看向案子上的红烛,“他日之事又有谁能知道呢?雅惠一定不是太子的眼线。”忽又转念开口问道,“清尘,这样的我可怕吗?”

清尘笑而不语,只轻柔的按着胤禟的额头,攻心为上吗?自己还不是如此,这人果然有摄人心魄的本事,原本濒死的心如今还不是鲜活起来?今日嫁作他人妇,过往又哪里预料得到呢?!

“清尘,你也累了一天,快些睡吧。我去软榻上。”

我想要起身,却没料到清尘竟会依着躺了下来,我诧异的看着她,“你这是?”

“你心里有我吗?”清尘拉过被子盖上,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是登徒子吗?如果不是,那就睡吧,我还真是累了。”

我见她拉高被子侧身而卧,神色舒缓的闭了双眼,禁不住展了笑颜,“好,睡觉!”也取了被子和衣而卧,不多时便陷入了梦境,睡着前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样的清尘可谓脱胎换骨了……

康熙四十四年四月底,教廷使节多罗抵达京城,康熙下旨接见并以礼相待,期间耐心地向多罗解释中国礼仪,说明祀祖、祭孔、敬天决不是迷信,帝言之:“中国之行礼于牌,并非向牌祈求福禄,盖以尽敬而已。此乃中国之一要典,关系甚巨……尔天主教徒敬仰天主之言与中国敬天之语虽异,但其意相同。”

然而,多罗顽固坚持禁止中国礼仪的立场,并召颜当入京,让他向康熙论述教廷有关礼仪之争的决议。颜当只会福建方言,不懂北京官话,他与康熙的对话只能通过翻译进行,却多有歧义康熙对此很不满意。于乾清宫议事时当着众臣之面直斥,“颜当这等人敢谈中国经书之道,犹如门外汉,说话无根无据。”自此,再不召见多罗。

我等的时机终于到了,隔日我去北堂见了穆景远,对于多罗的坚持张诚神父和穆景远很是无奈,穆景远对于我的袖手旁观也颇有微词,我也不做辩解只将自己的奏折拿给他看,“你先看看再怪我不迟。”

穆景远接过奏折细细看去,渐渐的脸色舒缓了起来,“九爷这道奏请禁教的折子果然精妙。如此,我师父就可放心了,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利玛窦神父的一番心血又怎能被这些人平白的糟蹋了去。”我将奏折取回妥帖放好,“可是,皇阿玛的面子我也要顾,里外总要寻个折中的法子,后面的事情你就只管放心好了。今儿既然来了,好歹请杯咖啡啊?”

“九爷今儿来应该不只是给我看这道折子吧?”穆景远将胤禟让进内堂,现煮了咖啡安坐之后这才说道,“喝咖啡,你也不是喜欢这些的人。”

“神父果然直接。”我讪笑着呷了一口咖啡,竟是许久没有尝到的醇香,“好咖啡啊!”抬眼看去,穆景远好惬意正的看着我,只得开口说道,“这一次我想要劳烦张诚神父,促成太子与多罗的会面。”

“这个时候?”穆景远蹙了眉头问道,“好像不太合适。”

“要的就是不合适,既然神父也不齿各地传教士与太子行商的勾当,何不借着这次的机会一并肃清呢?”我知道劝他不易也不着急,缓缓说道,“我主张的禁教是希望留在大清的这些传教士能够全心全意的行教而不是行商,让太子与多罗见上一面也不见得会达成什么,我要的便是他们见面的事实,唯如此才能将多罗彻底驱逐出去。”

见他神色颇为犹豫,我又说道,“现在各地传教士所处环境并不好,且不说没有如北堂一般的场所,就连基本的生计都很难为继,所以才会有传教士和太子门人合作谋利,我想他们也很是无奈,违背教义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若是你这一次帮了我,那么我会让各省商铺以慈善为名资助他们,解决场所、生计等问题,更会鼓励西学中用,让你们的教义深入人心,以便拯救更多的灵魂。”

“九爷的话很能打动人。”穆景远听后直视着眼前人,心中暗自思量,已有了帮他的念头,“安排多罗与太子见面不难,难得是如何让北堂能够置身事外?”

“这个好办,我会安排人去跟太子游说,让他感兴趣与多罗会面,置于多罗嘛……只要你或者张诚神父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他太子的身份以及在朝中的地位,其他的不用北堂出面。”自怀中取出银票放在桌上,“这些就请神父暂时周济一下北堂收留的孤儿吧,朝廷的薪俸有限,教廷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理想与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你我都要学会妥协不是吗?”

穆景远默默看着桌上的银票没有说话,眼中渐渐浮上几许落寞来,我亦没有多言起身离开,如期的没有听到穆景远拒绝的声音,轻嘘一口气,如此便有了八成把握。

“能问一句为什么吗?”穆景远忽的出声。

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朗声回道,“恨……还有*!”

目送胤禟离开,伸手将银票拿起,穆景远轻声唤道,“师父。”

张诚自后堂走出接过穆景远手中的银票,“这一次我们也要妥协了不是吗?”

“师父和多罗谈过了吗?”穆景远见张诚面色不虞,“不好?”

张诚无奈的摇摇头,“他们离这里太远了,远到不想了解这里,我们又能怎么办呢?过阵子你去见见多罗吧。”

“师父……”穆景远喃喃自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气转暖了,孩子们也该换些新衣服。”张诚回身向内堂走去,“一个直言不讳自己*的人,总好过虚伪小人。”

行至府门前,小福子快步迎了上来,“九爷,我家主子想见见爷。”

挑了帘子看去,不期然又看到了李煦的随从侯在一旁,想要上前却被侍卫拦了下来,我见他目色戚戚,便落了帘子说道,“叫李煦晚上再过来吧。宇成,去八哥那儿。”

到了八爷府,见老十和十四都在,我便明白了七八分,“八哥,今儿叫我来可是为了多罗无礼一事?”

“八哥的意思问问你想如何呢?”老十忙不迭的说道,“现在皇阿玛的意思很明显,而太子那头儿又不想禁教,咱们何不趁乱拉他一把,也好让他吃些苦头?”

“十哥,你且听听八哥说。”十四一把拉住老十,转头看向胤禟,“九哥,别听十哥混说的。”

“我怎的就混说了?!”老十甩开十四坐在一旁,不满的说道,“饶是我都看得出来这一次皇阿玛会禁教,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你看到的可未必就是真的。”我坐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圣意难测,皇阿玛一直对西方科技很感兴趣,你又怎知到最后不会峰回路转呢?要我看太子才是最看得明白。”

“此话怎讲?”八爷若有所思的问道。

“八哥心里明白又何苦来问我?”我笑着看他,又掠了十四一眼,“你们心里早有计较,偏生找寻我来。实话实说这一次我会帮着太子,不会强令禁教的。”

“你说什么?”老十惊呼一声,已是万分气恼,“你忘了初辰是怎么死的了?”

“老十!”八爷禁不住呵斥道。

我抬眼看了看身边之人,老十的愤怒不消说,就连十四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毕竟他给了解药,毕竟他放过八哥这条命不是吗?这是我答应他的事情。”

“你……”十四蹙了眉头看着胤禟,“九哥,你……这可是妇人之仁……”

“八哥,你信我不信?”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我自顾自的说道,“若是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给他一个教训,但不是眼前,我想你们一起随我上道折子。”说罢自怀中去了奏折递给八爷,“所谓事缓则圆,有些事不能看眼前的。”

八爷看了奏折又递给十四,这才说道,“我信你,可是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摇了摇头,面有愧色的说道,“不能,这件事我想一个人做,这是我对很多人的承诺,我希望你们在我需要的时候助一臂之力就好,其他的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九哥?”十四看过奏折,疑惑的说道,“你这里面的主张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既然都是禁教为何不与我们一道,反而说是要帮太子呢?”

“皇阿玛喜好西学你我皆知,这一次不过是与教廷之争,并不是与在大清的传教士有冲突,我不过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而已。”我将奏折收好,继续说道,“眼下我要的就是太子的‘急’,急就会出差错,有了差错我才会有机可乘,我只需要你们在有人参奏太子之时能够复议就好。”

“胤禟,我想问一句。”八爷抬眼直直看过来,语气多了几分清冷,“你置我于何地?”

我一愣竟不知从何说起,我知道八爷的意思,而这正是我不愿面对的,在他看来我们的关系完全可以并肩作战,可眼前我却甩脱了他,自己行事,饶是他再宽容也无法容忍,偏偏他又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我此举只会让他受伤,“我……”

“算了。”八爷错过眼神挥挥手,“且去吧,你总有自己的道理,离开京师独下江南又知会过谁?”

站起身独自离开,有时候不解释也是最好的解释,过往的经历让我知道了越描越黑的道理,话多不一定有理,不交流也不一定就会误会,有了结果,自然都会明白。

“宇成,李煦进京后去了哪里?”回府的马车上我闭目养神。

宇成轻声回道,“李大人进京后先去了毓庆宫,然后去过四爷府,奴才估摸着是四爷给他指了路,所以才会在府门口守了三天。”

“是时候了……”靠在绣墩上,我嘴角微扬,四爷果然是个聪明人。

入夜,李煦便装而至,我见他神色焦虑也不点破,气定神闲的与之闲语,“李大人进京述职怎么想起拜访我来了?”

“九爷,下官的难处爷又怎会不知?”李煦苦笑着上前行礼,“求九爷救命。”

“救命?我这个工部闲差又怎么能救你?”我依旧不紧不慢的与他说话,“大人好像走错了,毓庆宫门开在哪头大人可是忘了?”

李煦闻言神色微滞,文人的那点子风骨又开始作祟,虽然知道胤禟的厉害,却也见不得这商贾市侩气,眼下却又犯在这人手中,原本就是被逼无奈而来,如今见他如此说一张脸倒有几分下不来,“九爷,若非四爷指点,下官只怕还寻不到九爷门前来,爷又何苦揣着明白装糊涂?李煦已到山穷水尽之地,眼下不过是顾着一家人的性命而来,还望九爷高抬贵手放在下一条出路!”说罢,直挺挺跪到了地上。

我赶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大人这是做什么?行此大礼我这个后辈如何担得起?!”

“九爷!”李煦万般无奈只得一声哀求。

我见火候已到也不再难为他,扶着他落座取了热茶递于他,“大人所急得的不过是乾清宫的参本,如今奉旨进京述职,皇阿玛却不予置评,你的难处胤禟自然明白,只是……”

李煦心道这些难处还不是得了九爷您的“恩惠”,如今却在自己面前唱起了红脸,果然如太子所说,最是个阴狠决绝的人,虽如此想脸上却只露出凄苦神色,“若九爷肯为下官指条明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哪里用大人如此。”我无谓的笑着起身,将案上的匣子捧到他眼前,“眼下能救大人的便是大人自己,我只求大人能够对皇阿玛尽臣子之本分,知无不言就可。”

“知无不言?”李煦疑惑的接过匣子,这一看便惊出一身汗来,“这些……怎么会……”匣子中所放的正是这多年李煦与太子往来的账册,以及太子与各地传教士行商的证据,单单看了几页李煦已经浑身颤抖,眼中满是惊恐,“九爷……”

“这些不过是拓本,原册还好好的躺在大人书房的暗格里,不过若是大人需要,我也可以在三日之内送到大人眼前。”我撂了衣襟缓缓坐到李煦对面,手指一挑将匣子扣上,“大人可愿一试?”

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己竟然无知无觉,拓本……原册……李煦忽觉自己竟成了胤禟手中的一枚棋子,进退全然由不得自己,手指微拳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来,整个人犹如缀进冰窖里,当年沁园之中胤禟给自己和曹寅的感觉又回来了,不对……是更强烈……强烈的……沁入骨头的寒意陡然而生,闭上双眼一声叹息,“九爷想怎样?”

“于君前将两江之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手指轻扣着匣子,我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要把事情全都推到太子身上,你只说这些年做了什么,不要带出任何的情绪和判断,对事不对人。如此,我可保大人无虞。”

“九爷,可知皇上未必会信下官之言。”李煦虽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挣扎一番,“皇上下旨命下官进京述职,已然有疑又怎会轻信这些?到时候再添个诬害太子的罪名,李某左右都是个死,何苦不向太子卖个人情呢?”

“大人的顾虑很有道理,若是换了我也会如此的。”我微微颌首,自袖拢中取出一道折子递给他,“你看看认识吗?”

李煦接过一看竟是曹寅陈奏的密折,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自己与太子联合传教士行商赚钱的事情,而且曹寅在奏章中微词颇多,虽未直指太子却也为之不远,那枚曹寅的私章如今看十分刺目,李煦到此刻心已经凉了个通透。

“九爷好筹谋。”李煦颓然而言,全无刚刚的谦逊和恭敬,“下官但听九爷吩咐好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我心中大石落地,到如今终于可以顺利收网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够更新了,首先跟各位亲告罪,这阵子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每每到家已经累得不愿再干任何的事情,写作的激情和灵感都归零,所以拖了这么久才更新,希望各位亲更够原谅草青的懒惰,继续支持这篇文,它不会是坑,我以人格担保!

其次,我很开心自己能够在春节到来之前给各位送上一份礼物,虽然迟了很久,但草青已经很努力了,希望各位亲能够喜欢,遥祝各位亲新春快乐、阖家欢乐,万事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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