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萧荣劾坐到车里,还是忍不住冒冷汗,伸手让助理帮他换衬衫。

乐正宇道:“萧总……”

萧荣劾抬起眼瞥了他一眼:“嗯?”

乐正宇又不说话了。萧荣劾最烦他这种莫名其妙就不说话了的性子,可偏偏公司拿得出手的最好掌握的也就数他,关键是,其他那些老总们,还特别吃乐正宇这套。

萧荣劾不耐烦地挥开助理给他扣领口的手,自己憋了个面红耳赤才系上:“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乐正宇看窗外,云淡风轻:“哦,没什么,就是感觉刚才萧总有些不自在……”

萧荣劾不由直视乐正宇,却见他侧着脸,没什么表情,心里有点紧张,自己刚才有表现得那么明显么。不过一想到萧焕,萧荣劾不得不打起乐正宇的主意,毕竟之前这两个人的关系……萧荣劾试探道:“只是觉得刚才似乎见到了故人。”

乐正宇回过头,直视萧荣劾的眼睛,眸子里一片月明风清。

萧荣劾揶揄道:“你应该最熟悉,毕竟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多多少少有点情分吧?”

乐正宇转回视线,不凉不淡道:“萧总的意思是,我眼睁睁看着他摔下楼,是个不念情分冷血的人么?”

“情分这种东西,不能掰开来当钱花,要来何用?”萧荣劾未置可否,追问道,“你和那个什么,梁朕一起拍过戏,这么多时间下来,你就不觉得他眼熟?”

乐正宇淡道:“不觉得。”

萧荣劾沉思片刻,助理给他披上西装。萧荣劾道:“我总觉得不安心,不行,这人留不得。”说着冲助理抬了抬下巴,助理连忙示意司机开车门。

萧荣劾拖着臃肿的身子出车门,转头催还在车里的乐正宇:“动作快一点。”

乐正宇隐在车厢阴影中,淡然的眸色终于有了起伏,出了车门,又是一张与世无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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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阁像个大大卷似的,童铭在门口被收了手机,绕了一圈才到室内。

墙上绘着红梅,一张工笔画的仙鹤屏风,一张茶席,席上一个净瓷瓶,里头插了一枝待放的梅花,一个暖炉,上头搁了只陶壶,水将开未开,声音格外大。

茶席后坐的就是周铎,跪坐着闭目养神,听见童铭进来,眼也没抬,抬手示意了对面的位置:“坐。”

童铭忙在台阶下把鞋子脱了,紧张地挪到席前跪坐下。

周铎鼻翼一扇,抬眼看童铭的头发:“喷发胶了?”

童铭尴尬:“对……”

周铎表情不变:“盖住茶香了。”

童铭顿时不知如何作答,心里已经把陈棋拖到指压板上滚面团似的滚上无数遍。

童铭道:“要不……我去洗个头?”

周铎笑:“不必,做你自己就好,用不着学着附庸风雅。”

童铭对周铎的好感度顿时点满,来时紧张顿时消了大半。

水沸了,周铎右手提起水壶,童铭看着那大块头都觉得重,而周铎却自若地提着它润杯洗盏。

周铎显然是个老茶客,茶道动作从容不迫,不多分造作,不少分禅和。童铭被那一道道工序搞得眼花缭乱,顿时又觉得肃然起敬起来。

周铎中指食指扣住闻香杯,拇指按住品茗杯底,娴熟的一个倒扣,置于茶托上,递给童铭。童铭不太明白这扣起来了还怎么喝,便听周铎气定神闲地提示道:“把闻香杯微倾着提起来,闻闻香味。”

童铭小心翼翼地照着做了,只觉得闻香杯一时烫手还拿不住。提起闻香杯,茶汤一涌而出,又一滴不漏地落在品茗杯里。童铭神奇坏了,还觉得闻香杯烫手,没来得及闻,就在手里颠来颠去颠了几下等凉。

周铎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接过童铭手里的闻香杯,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童铭掌心:“不闻了,直接品吧,三口为品。”

童铭自然察觉到了周铎手指若有似无地那么一撩,顿时心里就有点不安起来,抬眼看周铎表情,见对方还是淡然自若,根本没往自己这里看一眼,料想自己是想多了,照着对方的吩咐,分三口喝了茶。实在没品出什么味道来。

童铭原以为周铎找自己来是为了有事说,可没想到,还真的就是品茶,一来二去就几种茶过去了,眼花缭乱地看他换了几套茶具,想再喝下去估计得跑厕所了。

周铎放下茶盏,看着童铭道:“喜欢茶道么?”

童铭当然不能说自己大俗人一个搞不了这风雅艺术,于是点头道:“喜欢,就是太不太懂。”

周铎低低一笑:“喜欢的话,不如今天便教你一个手法?”

前辈都这么送上门来教学了,童铭自然不能拒绝。

周铎起身,按住墙上的一朵梅花,低声说了几句,童铭这才注意到那是一个通讯器。

不多时,便有人抬了另一张茶席过来,上头摆着一套玻璃茶具。安置好,便立即离开了。

周铎也换上一套玻璃茶具:“刚入门,学个最简单的手法,泡个龙井。”

童铭亲手做了,才知道这壶有多重,光靠手腕力量真不好拿,他一提起水壶,整个人都歪了。周铎低笑了一声,亲自过来,一手压住童铭肩膀,另一手盖住童铭右手,就这么扶着他的手提起了水壶。

童铭席上的左手一颤,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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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厢陈棋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一个身着旗袍气质闲然的茶艺师泡茶。讲真,他对这苦叶子半毛钱兴趣都没有,抹茶蛋糕他倒是可以考虑吃一点。这半两黄汤……陈棋愁眉苦脸地又一口闷了一杯,他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啊!

他只是来想找偶像签个名,结果就被带到了这个单独的茶室。他不懂茶道,茶艺师自然也觉得这愣头青不解风情,又一次见他喝酒似的一口闷掉一杯茶,茶艺师终于忍无可忍,悄声给谢助理送了个消息。

茶艺师起身,鞠了个躬,恭敬地退出茶室,陈棋还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喝茶了,往嘴里塞了块糕点,觉得味道还不错,还操心地替这家店想,要是不做茶改卖糕点,恐怕生意能火爆几百倍!

茶艺师出去不久,谢助理便进来了,陈棋赶紧又正襟危坐,“嗨”了一声算打招呼。

谢助理客气地上前:“听说陈先生对茶不太满意?”

陈棋连忙道:“没有没有,哪儿能呢,我就是……比较接地气,不太懂这些。”

谢助理笑了,陈棋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童铭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谈的,趁机问谢助理:“他们还要聊多久?”

谢助理只道陈棋年纪轻没经过事,也没放在心上:“陈先生要是等不住,可以先回去,童先生我会叫人送回去。”

那可不成。陈棋几乎可以自动脑补自己被萧焕提着脖子从窗口扔出去的画面,脑子一转:“我们铭哥福气真好,还能收到周先生邀请,谁盼都盼不来的呢……”

谢助理见他一脸满足的表情,心道这些年轻人初生牛犊没见过世面:“是啊,我们周老师特别喜欢童铭先生。”

陈棋也不知怎么脑子就电光火石地一亮,总觉得谢助理在“特别喜欢”四个字上加了重音。不过见过一次,再怎么欣赏,也不该用“特别喜欢”。陈棋忍不住想到些什么,顿时额头上开始冒虚汗。表面不动声色又和谢助理寒暄了几句,想来想去只有找萧焕了,借口上厕所,给萧焕打电话。

萧焕号码怎么也拨不通,陈棋在厕所急得团团转:“操,怎么不接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棋听着手机提示音,彻底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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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焕因为手机差不多没电了,便扔在车里,最后一点电源总算伴着陈棋的连环夺命call彻底偃旗息鼓,灭在了黑暗的车厢内。

萧焕和几个电影投资商正交谈甚欢,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左右不见好转,只能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几个投资商正聊得投机,见他要走,又想来是人有三急,便大大方方交换了名片放他走了。

萧焕走到厕所冲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喘了几口气,又伸手抽纸巾擦脸上的水,再一抬头,便看见身后无声无息地站了个人。

乐正宇。

萧焕起初还吓了一跳,见到来人,顿时心就沉下去。

这是自从y省杀青那一夜,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乐正宇不开口,只是直直地看着镜子里萧焕的眼睛,萧焕叹了口气,还是先屈服了,转过身和乐正宇打招呼:“宇哥。”

乐正宇没答话,萧焕道:“我先出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却听见乐正宇清凉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不是以前都喊我小宇么?”

萧焕只觉得脊背一凉,生生顿住了脚步。

一片静谧中,他只听见身后脚步声缓缓接近。

随后一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环住。乐正宇垂下头把脸深深地贴在萧焕的后脖颈上。

萧焕忽然觉得脖颈处一片温热,后背因为紧贴而逐渐传来乐正宇身上的温度,环着自己胸口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把自己的肋骨勒碎。

“萧焕……”

乐正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用力把身体贴近胸前那具温热的躯体,闭上眼。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