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一 黑暗进行时

慕千成脸上还是不动神色,好像对这个问题丝毫不感兴趣,但实际上他当然想知道,只不过现在开口追问也没用,真想说的话,这姓梁的自会说,如果他并不打算如实相告,那追问也是白问。

慕千成知道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而且还曾是有名的警探,这些谈话的小技巧,自然是炉火纯青的。

梁道铭用食指托了托滑落的眼镜,他的目光透过镜片一直在盯着慕千成,“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什么地方?当然我是有些事想找她谈谈的,我见慕先生与她好像很熟络,其实反而想问问你的。”

“你这是试探我?”

“不,我绝没有这种意思”,梁道铭的脸上露出了如同阳光般的笑容,“而且我与她的关系也很简单,她是贼,我是兵,就是这么简单。只不过她曾经被我抓到了,但我却把她放了,还因此丢了饭碗,这就是我与她之间很普通的故事,所以慕先生不用再猜疑什么。”

慕千成实在是搞不懂梁道铭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他是真的没有白梦瞳的消息,还是故意不告诉自己?不过他到底是属于哪路人马,这还难说,不能说他曾表现出一丝帮助谭府案子的倾向,就把他简单归类。

毕竟他好像是在谭府的事件上帮了忙,但大家不还是落进了假谭老爷子的圈套里?

慕千成拿定主意,不再轻易说话。

此时胡翼泉已笑着走了进来,他进来前一刻,脸色还是铁青的,显然在隔壁的办公室里发表过很不愉快的讲话,但现在却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不过他刚进来,梁道铭已起身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要赶着去办,而且朋友托我来办的生意事务,还有几点他没有说清楚的,等我回去询问清楚,再来找胡经理详谈。”

说完后,他把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胡翼泉刚接过,梁道铭已走出了办公室。

慕千成静静地看着他走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本想与胡翼泉谈,却因为自己来了而只能改期?不过若是这样,他这么大咧咧地走了,岂非太显眼?还是梁道铭只不过在故弄玄虚,明知自己对他有所怀疑的,所以特意让自己猜度?

“这人走了也好,我正好与贤侄好好叙叙旧”,胡翼泉把名片放进了上衣袋里,左手上还托着一个很精致的功夫茶茶盘,上面放置着上盛的茶具。

虽然不是潮汕人,但当兵的时候,却曾经在哪里驻扎过一段时日,胡翼泉也是那时候爱上了喝这玩意。

显然现在把最好的家当拿出来,要给慕千成尝尝。

苦,但也很甘。

或者不少人都不喜欢这样的茶味,但慕千成却不介意,至少他觉得若真正的生活能像这茶味一样已经很不错了。

胡翼泉刚才提过货物在天津港被扣留的事,盛情请慕千成进来聊聊,估计也有说那事的意思。不过他可是懂得点到即止的道理,只频频与慕千成说起往昔的欢乐,倒没有说起那个。

慕千成当然想看看梁道铭给了他什么名片,但也不方便开口问,不然就过于奇怪,况且胡翼泉既然已答应有什么的会告诉自己,那就静观其变吧。

反正梁道铭现在也不是自己重点要关注的人物,慕千成试探性地问过胡翼泉,这里可还有什么员工。

但答案是多得是。

慕千成自然不能公然开口询问这里是否有香儿那样的人,搞不好可会打草惊蛇。而且细想一层,这里是合资的粮食进出口公司,城里的粮食供应都与这里有莫大的关系,北平当局对此是有所管制的,香儿等绝不可能藏身这种地方,不然早被发现了。

慕千成有些失望,但毕竟他乡遇故知,他还是心情不错的。

但胡翼泉这老江湖却理解错了慕千成在低头想什么,他给慕千成倒了一杯茶,”贤侄,我知道你是讲义气的人,但我也不是单纯向你讨交情,你若能帮我把天津港里的货弄回来,十分之一的佣,少不了你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慕千成捧过了茶杯,“你若这样我就不帮你了。”

“就算你不要,你打点下面的人,也总要的”,胡翼泉连连拍着慕千成的肩膀。

慕千成只好笑了笑,暂时接受了他这套规矩,他已经想好了该向谁讨货去,这事林昕准能帮上忙。

而且慕千成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自己这样去找林昕帮忙,非但不会欠她人情,她还会很高兴。虽然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这么想那个古板的女站长。

这也是一个找她说说话的好借口,反正胡翼泉那笔钱就当给她手下人的茶水费吧,慕千成可记得戴独行在厕所里对自己和林昕的关系说过的话,那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对了,胡叔,你知不知道刘坤玉的事?”

胡翼泉的眉头动了动,“贤侄,你也是明白人。这事若外人问我,我一定说不知道。但你也知道我在警界里还有些职务不低的朋友,还是能听到点风声的。不过我任职时,就与他连数面之缘都没有,我对他的事也不关心。”

慕千成当然听出他躲避这个话题的意思,不过一个生意人不愿意趟这些浑水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胡翼泉又叹了口气,“渡洋而来的间谍是很厉害的,我们以前打仗时就常领教,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要当心。”

慕千成点头,他刚刚才领教过了。

“走,到我们后面的堆麦场看看,这城里的粮食,很多就是这样发送出去的。”

办公楼的后面是一片不少空地,慕千成也很奇怪,怎么会在市区里,在楼房夹杂中会有这么一块大的空地。

十几辆货车停在一旁,人们正在用各式容具分装各类原材料。

米缸大小的竹编箩筐有的是堆叠在一起 ,有的已经装满了土豆和西红柿之类的,还有的仅需在外面包上一层厚塑料纸,就可以用来装小麦和稻米也不会漏出,有老旧的机器,也有刚进口的抽风机和鼓如空气的磊,乱七八糟的场地,人们可是忙的不可开交。

刚才他们看见过的那个打算劝架的男子正拿着一本厚厚的本子,在到处跑着,看来是清点货物。

“怎么只有你,那两个疯子了?”,胡翼泉说的肯定是刚才吵架的两个人。

那男子赶紧跑了过来,他额头上都是汗,“阿成在办公室里,谁知道老鬼去哪了?我不敢问,问了他也不会说。或者他是跑到外面去,买烟吧。”

胡翼泉嘴里说着辛苦你了,但慕千成感觉他倒不是真心感谢这个工作努力的青年人。

“你知不知道他们最近为什么一见面就吵?”

“不,不知道,你就别让我说了。”

胡翼泉瞪了瞪眼,“什么叫做不知道,又不要让你说的,你这就是知道的意思。我不想管你们的私事,但也请你们不要把私事带回这里。如果你们谁不想要这份工作的,滚蛋就可以了。当然那件事,我已不打算再追究,虽然我知道是自己人所为。”

青年双手合十,吐了吐舌头,“这种时势,这么好的工作到哪找。”

“既然这样就少干点有的没的”,这胡翼泉连连哼了几声,也不知他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不过慕千成也没有兴趣知道。

“贤侄,若你哪天对这行生意有兴趣的随时可说,如果你的朋友有兴趣的话,也可随时介绍给我认识,上一任警局总局长就一直很想与我们有点联系,不过在谈妥前,就被调走了”,胡翼泉一副闲聊的态度,但慕千成却很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想自己成为他的掮客,慕千成只是淡淡地笑着。

“贤侄,你应该还没有出过午饭,要不我们到对面的酒楼小酌上几杯。”

慕千成本就打算答应的,而且胡翼泉实在是盛情难却,几乎是把慕千成拉到了酒楼最高档的包间里。

这酒楼的档次绝不比兴昌楼差,就正对着东洋商行,仅隔一条马路。虽然已接近结束午饭的时间,但由于这里整个白天都提供点心,所以客人还是不少。

叙说着人事沧桑,这十年八载各自的经历,两人都在宽心的环境下,打开了好些心扉。昨天与马铃在一起时欢乐的,而今天则是另一种的畅感。

聊着聊着,居然都不注意时针已移向五点。

慕千成也要回玫瑰别墅和马铃吃晚饭,他打算陪胡翼泉回商行拿关于被扣货物资料后就走的了。

看似快要下雨,天色比往常要早得多就变暗了。

商行的大厅静悄悄的,静得有些出乎寻常,也不见了那位常站在咨询台后的侍应小姐。

“大家都忙着快下班了”,胡翼泉有些许醉意。

这也是当然的,整个饭局里,他就只上过几分钟的厕所,然后都在聊和喝酒,开始时喝得并不多,话也不多,但随着时间的流失,喝酒的速度变快了,话也变得更多,他这样喝,还基本保持清醒,慕千成已很佩服他了。

慕千成曾劝他别喝这么多的,但他说今天高兴,而且那些酒很快就会变成汗都蒸发掉的。

或者他的话是真的,因为楼上忽然传出了吓人的惊叫声,足以让人冒冷汗。

而且他们还不知道,楼上正有只跪着的鬼在等他们,冷汗是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