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四 坑子里的手掌

子弹直直贯穿了谭老爷的前额,从后脑飞出,空中顿时飞散起一串血花,血落在了梅枝上,好像枝上又突然开出了梅花。

梅是梅了,只不过怕是倒霉。

戴独行扣动扳机那一刻,慕千成已感到不妙,显然随着谭老爷的倒下,戴独行也懊悔了。

他并不是懊悔自己没有能捉活的,而是懊悔自己或者又做了一件大错事,真正陷入了对方的陷阱里。

陈君望和谭恩白也已赶了过来,那批警察倒没有全数追来,陈君望留下了一半的人,封锁长廊且救助伤员。

看到谭老爷子已经被击毙,陈君望和谭恩白都是大喜过望。

但慕千成却笑不出来,他缓缓走上前,蹲在了谭老爷子的尸体旁,老人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的喜悦,被击毙的人居然会欢喜?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绝处逢生的一样,但想不到立刻又被戴独行给粉碎了。

慕千成掀开了他的上衣,里面当然有一排炸弹,慕千成很小心检查了那些炸弹,“这是真的,不过只要不碰触到引线就不会爆炸。”

慕千成说的可是好事,但戴独行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陈君望啊了一声,“刚才他不是已经用了那圈假炸药制造出烟雾,怎么现在身上又绑上了真的炸药。”

谭恩白迟疑了一下,“或者她觉得无路可走了。”

慕千成没有回答,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愿说出答案,虽然他心里已经否决了谭恩白的话,因为这么短的时间里,还是被追赶着,那冒牌货绝没有机会再绑上炸药。

慕千成用手摸了摸尸体的喉结,然后就去扯他的脸皮,如果这真是什么易容,那也真是太巧妙,因为无论慕千成用什么法子,都无法在脸上扯下一层皮。

“得罪了”,戴独行忽然走了上来,他从衣袋里取出了一把小刀,然后就轻轻滴地在尸体的下巴上划了一下,他划的手法很轻,所以皮才破了一点,但却有些许血迹渗出来。

“这不是冒牌货”,戴独行站了起来,风吹动了梅园里的梅枝,好像也能把他吹动似的。

“你说什么”,谭恩白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戴独行虽然懊悔,却不打算推卸责任,“这是货真价实的谭老爷子,他是死在我的枪下。”

“父亲”,谭恩白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本来以为自己的父亲是汉奸,心情跌倒了谷底,却因为那是冒牌货而重新振奋的,现在忽然又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打死了,这种巨大的变化,甚至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你们骗我,这明明就是冒牌货。”

慕千成用手把谭老爷子的眼睛合上了,“这显然才是最恶毒的圈套,难怪他们在宴客厅时,想把你也打死了。”

陈君望双手合十对着尸体拜了拜,“这么说,刚才我们追上那假的,也是他们的圈套。”

慕千成点了点头,“以那人的心思和谋略,本不应该被谭夫人察觉她是个冒牌货,但她偏偏今早就让自己的伪装被发现,她知道谭夫人一定会来告诉我们的,这就让我们开始怀疑那个谭老爷子是个冒牌货”,慕千成叹了口气,“然后在长廊里,她与我们斗智斗勇,怎样都不承认自己是冒牌的,还想尽一切办法逃脱,这都让我们坚信见到的谭老爷子就是冒牌的,而且如果不立刻击毙她,就会有危险。然后她把我们引来这里,让我们在混乱中碰到真的谭老爷,让他死在我们的枪下。这样安全处剿杀谭家和原西北军将领的恶名就坐实了。北平想不乱都不行。”

谭恩白握着谭老爷的手完全呆滞了,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这场婚事还真是成了惨剧。

他们机关算尽,却还是没有法子逃过,反而越是周密的谋划,越是被对方利用了。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可怕的对手,那个假扮成谭老爷的女人。

陈君望此时才想起来,“那这个是真的谭老爷,那假的?”

“当然是逃了”,慕千成苦笑了一下,“不过说不定是看着我们杀死谭老爷后才跑的,那假货对这里很熟悉,而且既然早有这种打算,自然对于怎么逃走,会有精密的路线,所以我们也不必追了,不会追的上了,能追上的,却一定是陷阱。”

戴独行已把手上的枪递给谭恩白,“既然是我的错,我并不会推卸责任,我答应过你,只要你们愿意配合当饵,我一定保谭家全家的平安。现在我非但没能保住你们,谭老爷还是死在我的手下,你可以要我偿命。”

谭恩白的脸色很难看,但他并没有说话,却把牙咬得很紧。

“戴处长,这都是敌人圈套,可怪不得你”,陈君望当然反对,不过戴独行把他推开了。

谭恩白看着戴独行手上的枪,一下抢了过来,他立刻就开三枪,子弹都打到了天上,“今天的事我不怨你,但如果你不能还我们一个公道,杀真凶报仇,我就一定要你偿命。”

“好”,戴独行缓缓吐出了这个字,好像这个字有多么的沉重。

白梦瞳的徒弟早已跟在众人的后面,她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不过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师傅。

戴独行向谭老爷的遗体鞠了躬,悲痛已无补于事,若不想再有悲痛,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行动,采取最有效的行动。

“君望,让警队搜索谭小姐的行踪,同时以验伤为名把谭府里所有人,无论是宾客还是谭家本家人全部集中起来,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准离开”,戴独行的语气显得很沉重,但他必须坚持下去,因为这里的事还要他做主。

陈君望敬礼后就快步离开,走了两步,他又停下了,“我可没权力扣留那些军官。”

“我的部下会做的,这不用你操心”,戴独行示意他快去。

谭恩白还是很悲伤,不过他已恢复了些许的理智,“戴处长,你这么做岂非更让他们觉得这是安全处策划的行动?”

“如果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们离开,那也不见得会有多好,这事肯定会传开的,也肯定什么话都会有人说,我现在只能用点野蛮些的手段,尽量让他们明白真相,而且你的证言,也将是我脱罪的有力证据。”

慕千成拍了拍谭恩白的肩膀,“所以你一定要保重,戴处长可要给谭公子最好的保护。”

这事戴独行当然会办,不过想来那假谭老爷子也不具有很强烈杀掉谭恩白的动机,也就是说难道让这个证人活下来,也没什么关系?

戴独行看着谭恩白,“无论怎样,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

“记得你也曾经这么对我父亲说过”,谭恩白的话很讽刺,但却是大实话。

慕千成当然想劝慰一下他,“那个很可能已经不是你的父亲,已是那神秘女人假扮的,但你现在还是你,我相信戴处长一定能保护你的。”

“我本可置生死于度外,但希望你保护我的妻子,同时也尽快找回我姐姐”,谭恩白因为巨大的打击,好像对自己的事都变得没有了所谓。

戴独行叹了口气,“我也想尽快找回谭小姐,毕竟那个假谭老爷看来与她有什么渊源,那些信息对我们会很有用的。可惜,就怕她也已经遭到毒手。假谭老爷肯定希望世上知道她身份的人越少越好。”

戴独行很直接,但他说的或者是真话,既然对方要制造安全处杀害谭家和原西北军将领的假象,那自然不应该让白梦瞳活下来,而且那冒牌货又是与她知根知底的人。

慕千成已转头对白梦瞳的徒弟道:“看来你知道你师父与那冒牌货的事,她说你应该叫他师伯的,你能告诉我们一点信息?”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这是师傅交待过的规矩,不能向外人透露师门的事。”

慕千成点了点头,“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梅林里有个新挖过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那地方在梅林的深处,显然是新挖动过的,泥色很新,泥土也很松软,脚一踩到上面,立刻就留下了一寸深的脚印。

慕千成倒没有仔细看那地方,却指着隔壁的梅树道,“这里堆了几堆土,显然就是从这里挖出来的,看来这下面还真是埋了些东西。”

“师父在下面?”,徒弟总是为师父担心的,只不过这徒弟好像总爱往坏处想。

戴独行却道:“就算你师父在下面,那下面的东西也肯定不只有她。一个人可占不了那么大的空间,我看这里挖出来的土,埋三四个人都够了。”

“说什么都没用,让我挖挖看,给我一把铲子”,慕千成挽起了衣袖。

每一铲下去,慕千成的心都要重重地跳几下,他也很担心会挖到白梦瞳,不过几铲子下去,倒什么都没有。

慕千成不再说话了,加紧挖坑,他当然希望下面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敌人又故布疑阵,但他的愿望落空了。

因为坑下终于出现了东西。

泥土中露出了一只手,而且可以看出应该是女人的纤纤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