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第二章 狡兔

白绢上有几朵红莲,右下角则写着两个小字,“血尝。”

冯一神的脸色铁青,但倒还很镇定,“对我们挑衅?这血债说的是戚重这种促和派,还是说我们之前抓捕红莲引发的事端。”

“不知道,但对于我们来说,事情还不是向着我们最不愿发生的方向发展了”,张蓦然站了起来,戴上警帽,也穿上警用大衣。

“两位警官大人,我才该沮丧呢。”不知何时,雅座外多了一个矮汉子。他带着一顶灰色瓜皮帽,深黑色的太阳眼镜几乎把脸都遮住了,身上穿着华贵的锦缎长袍,不过也掩饰不了太大的肚子,走起路来就像螃蟹一样。

冯一神呆了半响,“戚重戚先生?”

胖子笑着脱下了眼镜和瓜皮帽,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眉毛已经泛白,不过胖肉却让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刚才韩世平确实说过,他跟戚重在这里喝酒。

冯一神的脸上挂上了笑容,向大家介绍道:“大商人,戚重,戚先生。”

张蓦然对他微微施礼,慕千成只对他随便一笑,他对这种人可一点好感也没有。不过倒也奇怪,自己被游行者围堵家门,屋内甚至还发生了爆炸,这人却居然能在这里悠闲地喝茶玩鸟,这种定力,真是匪夷所思。

看来站着对于戚重来说也是一种负担,他老实不客气就坐了下来,坐了陈君望本来的位子,“冯局长,你们一定以为我躲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

冯一神脸上挤出笑:“以先生的胆量,又怎会怕那区区一百几十个人。”

戚重望着窗外道:“他们都以为我一定躲在家里,让人重重守卫。我偏偏化妆提前出来,还选个最好观看游行的地方看他们怎么闹。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嘛,因为谁都不会想到我在这。家里反而不见得有多安全,乱民众多,若冲了进去我就危险了。这些人都不懂得我曲线救国的道理。”

慕千成冷冷哼了一声,“先生难道不知自己家里爆炸了?”

“看见了。”戚重还是漫不经心,一直用手逗笼子内的金丝鸟儿玩,若这里是美国西部的三无地带,慕千成说不定真的把这人打个半死,虽然他一向都是有风度的,而且这戚重并没有得罪他,但心里就是对他很不爽。

“我早知道那些人不安好心,不过就算他们放火烧光我家,我也不着紧。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我,你们说对不对?”说完他对着众人狡黠地一笑。

冯一神竖起拇指,“高见。”

陈君望语调听起来对此人也没什么好感,“那不用管家里人了?”

“里面没什么家人,只有几个妾侍。”说完,他逗鸟逗得更起劲。

张蓦然突然把酒杯大力地放下,“先生好好坐在这里喝酒玩鸟,不过我手下的弟兄倒是死得冤。”

戚重面露惊讶,放下了手中的鸟笼,“还没请教这位长官怎么称呼,不知你的弟兄出了什么事,又与老朽何干?”

冯一神让张蓦然坐下,“府上的管家到局里反映收到恐吓信,有人要趁游行对先生不利,马队长带了十几个弟兄到府上保卫,没想都被爆炸波及,非死即伤。”

戚重一拍胸脯,向张蓦然微微点了点头,看来算是致歉,“管家不知我已离开府上,既然是被我连累的,医药费全算我,抚恤金也由我来出,双倍,不三倍。这些游行的人倒真是可恶至极,完全没有理智。”

张蓦然冷冷道:“不过据说爆炸不是游行者弄出来的,而是发生在府邸深处。”

戚重皱起眉头,“会否有乱民混进了庄内?”

“不”,张蓦然摆了摆手,“偶然混进去的乱民不可能安放如此威力的炸弹。”

慕千成静静地看着戚重,慢慢喝了一口茶,想来这老头也有点嫌疑,别人要害的是他,结果他却好端端坐在这里玩鸟,反而是保护他的人都被炸死了。况且若凶手的目的是杀他,为何又要提前通知他?是对警局的挑衅,是威吓戚重,还是根本就是他本人请君入瓮的毒计?

但他身为被大众憎恨的目标,又为何还要招惹或许还能救他的警局?

“一定是他。”戚重摸着光头,眼中突然露出凶光。

冯一神道:“你有什么头绪,尽管说来。”

“是我商行中一个采购,工作倒是勤快,有一段时间为了工作方便,曾让他在我府上待过,不过常口出关于国事的狂言。我本来想新年过后就解雇他的,没想到他非但不念我对他的好处,知道是我一力促成日本特使访华,还口出狂言要我的脑袋。而且我从下人的言语中得知,他的发小很可能就是红莲的头脑。”

冯一神一拍桌子:“这可非同小可,先生怎么不一早向我们或特勤处反映,若是我们处理还好,若是给刘处长知道了,说你包庇他们,可就非同小可了。”

“一个黄毛小子,我从没放在心上”,戚重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客气就喝了,“况且半个月前他就离开了商行,不知所踪。”

张蓦然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在北平有否亲属,什么信息你都需要完整地告知我们,而且你说他的发小是红莲的首脑,那此人你又知道什么信息?”

戚重摇了摇头,“那小子是山西还是河北人?好像姓宋的,这事你得问我的管家。”

冯一神也站了起来,对着刚进来送手绢的警员道:“回局里多招呼些人去封锁现场,看是否还有爆炸物?”

张蓦然已是急不可耐,“我们离现场这么近,不如现在立刻就去看看,我想早已有人赶去了,我们也得指挥救治伤员。”

冯一神想了想,“也好,就这么定。”

慕千成皱起了眉头,想起自己身边的一件事,“冯叔,我们是否可以跟过去看看,若是涉及炸药,君望可也是这方面的行家。君望,你愿意吗?”

“不行”,都不待陈君望回答,张蓦然已断然拒绝,“这是要案,是警方的事,而且还涉及到特勤处,我知道慕先生甚善决断,观察力敏锐,但这你决不能介入。”

“那好吧。”

冯一神想了想,“小张啊,不如这样,局里的爆破专家确实是刚离职了,我们也没有什么专业的人手,偏偏这事又涉及到专业问题,若不想给特勤处的人过度介入”,他看了张蓦然一眼,“我们就把他们带上,让他们留在外面,待我们勘察完现场,若是有需要时,才请他们帮忙,你看如何?”

冯一神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张蓦然自然很难再反驳,而且时局动荡,本来经费就有限,又基本都向特务和军方倾斜,这警局里的人手确实是抓紧见肘。

冯一神等是从后门进入戚重宅第的,一来民众才刚刚散去,戚重不愿从正门出入,二来爆炸地点比较靠近后门。据说这后门紧靠着厨房,为了方便搬运蔬菜瓜果猪肉,在白天几乎都是不关上的。

慕千成和陈君望留在距后门一百多米的地方,由一名警员陪着。慕千成本想跟陈君望好好说说话,但被突发的事扰乱了思绪,而且不知是否凑巧,陈君望总离他好几步远。

慕千成点燃了烟,在梧桐树下来回踱着碎乱的脚步。

过了大半个小时,一名警员出来,说冯一神请两位先生进去察看炸药。

爆炸发生在庭院深处,那威力也足够巨大的。周围的树不是塌,就是折了,枯枝败叶几乎落满一地,在爆炸中心,一棵碗口般粗大的老松树也被削去了一半。

枯枝里混杂着玻璃、碎石,还有斑斑血迹,一只变形的警靴里还有半条短腿。

旁边的柴房已被烧成只剩下框架,变黑了的砖墙,一碰就碎。连十步开外的杂物房也被震得塌了一角,据说戚重府邸的玻璃窗几乎没有一只是完整的,当时他的三姨太正在吃汤圆,还呛了个半死。

现场已有十多名警员在处理,据说是另一名副局长派人前来接应马队长,冯一神所在的分局,现在除了张蓦然外,还有两名副局长。

在张蓦然和一名警员的陪同,也可说是监督或监视下,陈君望检查了很多地方,他的观察力一向都并不敏锐,但对于化学一类的东西,他的机敏却像是猎犬对于猎物一样。

“很简单的炸药,不是军用的。”陈君望已让警方用袋子装了好些证据,当然那些证据在不懂的人眼中,都是烂泥巴,“我们也称这些炸药为肥料或农药炸药,是用简易的化肥造成。”

张蓦然对这方面看来是一知半解,“不过要有这么大的威力,那用量得很大才行,估计是一早配好了,然后在这里堆放起来”,陈君望用手敲了敲只剩下一截树干的老树,“譬如这里,就 可能是先在树干上挖了洞,再在里面塞进用袋子装好的炸药。”

“那是点火引爆的?”

“也不一定,有些炸药遇到猛烈撞击也是会爆的,具体成分必须要化验才能知道。”

一名警员跑过来向冯一神和张蓦然报告道:“禀局长,在地下室的入口处,发现了一枚类似地雷一样的爆炸物残骸,估计只要有人走近地下室的入口,就会爆炸,跟着就会引爆其他炸药。”

地下室的入口是在凉亭内的石桌底下,隐蔽得很,当然现在早就既没有石桌,也没有凉亭,有的只是废墟。

冯一神戴着手套,接过部下递过来的地雷残片,“这引爆的倒是简单得很,君望啊,你看安装这些炸药需要多长时间?”

“看人手多少,若是在外面调配好了,那只不过是搬进来藏的功夫,估计不会很久,当然搬动过程是要很小心的。”

冯一神看了戚重和他的管家莫先生一眼,这个莫先生也有五十出头,据说本来也是戚重东瀛商行的人,工作勤快,就被戚重调来当贴身管家。当爆炸发生后,他一直在现场配合警察调查。

冯一神道:“这样的话,就应该是你家的那个出纳小子,伙同红莲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你家里的某些下人,以搬运食品为借口,提前在这里布置了,他们算定在游行时,你会躲在这里避祸,可以准确把你炸死。”

慕千成用手帕捡起了一个烂掉了一部分的玻璃瓶,又放下了,“而且我想他们更希望当着所有游行群众的面把你给炸死,当做是公开的处刑。”

戚重哼了一声,嘴里虽不说,但看来已有一些害怕。

慕千成放下玻璃瓶这一小动作,倒是被张蓦然发觉了,他一个箭步过来,捡起了玻璃瓶,“这瓶子或许就是装过炸药的,你家里还有没有那出纳用过的东西,可以比对。”

“有,莫管家,你立刻把那小子用过的东西找出来。”

莫管家正待离开,一名警员气匆匆地闯了进来,“局长,戚老爷府上的可疑出纳在西四牌楼处被我们抓获,他化成女装准备逃出城外。”

“好,立刻带回局里。”

“局长,可喜的事不只这么一件,刚有人向我们局里举报,红莲的首脑是辽东半岛人士,曾在燕京大学待过一段时间,姓张,张铁凯,他的住处也已被我们发现。”

张蓦然的脸色完全变了,冯一神“好,立刻抓捕。”

他转身对张蓦然道:“我们要以刑事案嫌犯对其实施抓捕,赶在刘坤玉之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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