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第一章 要命的红莲(1/1)

第一章 要命的红莲

陈君望没有在陈老三的宅第久留,喝了半杯酒就走了,不知是舍不下现在的住处,还是也察觉到某些异常。

慕千成什么都没有说,静静目送他离去。他已下定决心,明天酒宴后一定要跟陈君望好好谈谈,只不过他没料到,人生不是事事都会如意的。

朗月才刚刚冒出山尖,夜市却早已热闹非凡,人们好像想用自己生活,证明他们并不害怕这里其实已是一片危机四伏之地。聚仙楼紧靠着北平西城西四牌楼,站在包厢内,已隐约可望见大护国寺的飞檐。

它的名字果然取得不错,华灯初上,楼上已聚集了各路神仙,不过慕千成更喜欢说这里是群魔乱舞。

青楼戏子挽着比她爷爷还老的大亨,在楼道里扭着屁股,只不过为了让别人看见比项圈还要大的金手链,一边哄着老爷子,还频频向邻座的风流公子抛媚眼。有人在斗蟋蟀,一掷就是千金,不知哪来的泼皮,看到自己口称的蟋蟀王快输了,居然故意打翻盘子,不服气的人在过道里追闹着。

好在雅座倒还安静,慕千成走进去的时候,桌子旁已坐着三个人,冯一神、陈君望,还有一名看似眼熟的警官。

今天他可要好好放松一下,永兴已叮咛他,现在的情况,东陵的事也急不来,先安心玩玩就是,等他看看有没办法在特务处疏通到关系再说。

这还是丽莎死后,慕千成第一次真真正正跟陈君望一起吃饭。陈君望甚至比以前更爱笑,一看见慕千成进来就笑了,但或许是错觉吧,慕千成总觉得他比以前陌生多了。

冯一神笑着站了起来,“贤侄请坐,今天除了是我给两位贤侄接风,更是这位警官要请你一聚,以表在火车上的谢意。”

慕千成已想起他是谁,“火车上的张警官?”

“正是,本人张蓦然。多得慕先生在车上智破小高的毒计,我们才没有受到责罚。”

冯一神的脸上已堆起莲子般的笑容,“他已升任我局的副局长,以后我都不能再叫他小张了,我很多事都得依赖他,他可是北平城有名的铁手名捕,人们送他一个外号,张镇城。”

“怎敢,在长官面前,我永远是小张。”

慕千成说了两声恭喜,他们押解的犯人死了,虽然抓住了凶手小高,但小高也被定了个畏罪自杀,他们就算没有过,也不会有功,这没有被惩戒,倒是值得高兴的。

聚仙楼的服务真是不错,转眼间八菜一汤已经上齐。

白切水晶鸡,川辣山椒泡黄牛,跳水田鸡,最有味的当数蟹黄灌汤包??????

饭桌上当然少不了敬酒、寒暄,冯一神还与慕千成玩起了猜拳,他一向都是有名的“拳王”,慕千成也乐见他赢,因为他赢了都会吹嘘,而慕千成就在他吹嘘时一次又一次把小笼包“解决”掉。

陈君望也在寒暄,他以前是决不会这么多套话的,他以前也不会吃得这么慢,但今天却吃得又慢又少。

酒过三巡,张蓦然却连连打起了呵欠,“失礼了。”

“哪里话,在这么座城市当警官自然是累的。”慕千成也不在意。

冯一神呷了一大口酒,“平时就算再累,我们也能扛住,只不过最近红莲那帮人真的让我们心力尽瘁啊。”

慕千成早已放下酒杯,让侍应泡上了浓茶,“红莲?好像曾听谁说过,刚来时报纸上也曾报道过,不过最近好像是静。”

“静个屁。”冯一神叹了口气,“最近是搞得太凶了,也因为敏感,所以不准再报道。这些人让我们都头痛得要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便我们知道吗?”陈君望初来北平,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显然很感兴趣。

冯一神看了张蓦然一眼,“让你们知道也不要紧,这红莲其实是一个组织,取名是仿传说中清初的红花会。也就是一群热血青年,宣传抗日反帝救国的。本来也没什么,但最近他们不停针对外国驻华的机构,尤其是一些身份特殊的日本人搞暗杀,就让我们很麻烦。心里是同情他们,但上峰又让我们严加监视,不能惹起国际上的大事嘛。”

慕千成看着茶水里自己的倒影,“两个月前,日本惜龙会的首脑,不是在大沽口被这些人炸死了。当时的号外,几乎印多少就卖了多少。”

“是啊”,冯一神又叹了口气,“但这也引起了上峰的关注,让我们开始搜捕红莲里的骨干份子,至少不能让他们再在外面按着自己意气行事了。”

张蓦然插口道:“对于我们来说,搜捕还算顺利,但当中却出现了不少不愉快的事,也造成他们开始把矛头指向北平里的民国政府的某些人,尤其是被称为亲日派的人,他们称这些人为汉奸。“

“这很有骨气啊。”陈君望几乎是脱口而出。

“贤侄,这句话你心里想就好了,在外面可别说,会引来政治问题的,而且最近特勤课已经盯上他们,也就是千成在东陵见过的那个刘处长刘玉坤,所以我跟你们说这事,是让你们远离这些东西,毕竟你们从美国回来一趟,没有必要趟这些浑水。”

慕千成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也不能说是浑水了。”

此时楼下渐渐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喊声,喊声越来越大,密集的脚步声,让桌上的杯碟都抖动了起来。

张蓦然呷了一口酒,“又是游行。”

陈君望跑过去推开了窗户,只见大街上的人流几乎望不到尽头,人们举着横幅,喊着口号,只听见震耳欲聋的“东北是中国的领土”,“保卫中华”,“打倒汉奸”??????

“国破山河在,但我说就算山河也不在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国人还在。”

慕千成看了陈君望一眼,“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心在。”

张蓦然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出什么事,这次就算出事,我们也帮不了忙了。”

“此话怎么说。”陈君望趴在窗户上,不停地观看外面的动静。

冯一神冷笑道:“在北平城爆发游行示威,我却坐在这里喝酒吃饭,你不觉得奇怪,而且这里恰好是我分局的辖区?”

慕千成看来已有所明白,不过口里道:“确实奇怪,北平警局的人居然不用去布防,倒是稀奇得很。”

冯一神和张蓦然对望了一眼,张默然开口道:“这次行动全由特勤课全权负责,我们非但不需要过问,甚至是不能过问。”

冯一神一大口咬开鸡腿肉,“就是当天你在地宫见到的刘玉坤,我们负责还好,他可是出了名杀手无情的,估计这下面早就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马,而且我一直怀疑他是故意利用这次游行,想引红莲的人出现。”

陈君望已回到座位:“爱国游行是好事,怎么反而惹来疑虑?”

“南京已多次严令,最近要从大局出发,抒发爱国之志可以,但要有个度,况且更怕被乱党利用,而且你们知道为什么突然爆发大游行吗?”

慕千成道:“略有耳闻,是否说有什么谈判的?”

“对,日本内阁派了一个公使就满洲国与上海抗战的事,与南京进行磋商,这本来是秘密, 不知是谁怎么把消息泄露出去,群情激奋啊。”说完,冯一神摊开双手,好像很无奈,他早年也曾经是有志青年,在清政府中当官差,却同情革命党,不过现在人老了,在民国政府中待的时间又久,什么菱角都早该被磨去。

慕千成道:“政府真的打算谈判,估计谈也只得空谈。”

张蓦然道:“估计也只是为了缓和国际上的关注。而且日本军部也并不打算谈的,这个公使只是东瀛内不愿意支持军部的部分内阁派出的一个旅日中国人,希望缓和一下两国间的气氛,所以也难说消息会否正是日本军部放出去的。”

冯一神压低声音道:“所以贤弟你最好还是别再多管清东陵的事,你别看好像只是考古,与政治搭不上边,现在日本为了加紧给满洲国证明,难说会不会打满清老祖宗什么主意,跟他们扯上关系,命随时都可能丢,而且刘玉坤又已经介入。”

慕千成喝了一口酒,默而不语。

陈君望道:“游行者好像都在喊一个人的名字,那是什么人?”

张蓦然放下酒杯,“大商人,戚重,这个人正是促成日本公使来华的要员之一,游行者就是要到他府第门前抗议。”

慕千成喝了一口酒,“听说他还是个大汉奸。”

冯一神点头,张蓦然把另一扇窗也推开,指了指远方道:“就是那,那就是他的宅邸,够气派吧,这么远还能看见他家的楼阁。”

只见粉白色的西洋阁楼在一片低矮的四合院中确实是鹤立鸡群。

“真是无巧不成书,几位火车上的朋友也在这里。”木材商韩世平打着嗝,站在雅座的门口向大家挥了挥手,他看来已有点醉。

“韩叔叔,我是陈家的君望,久违了。”陈君望离座上前。

韩世平愣了一下,“曾和我一起走木材,后去了美国的陈家,小不点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没想到韩世平居然早就认识陈君望,大家还待寒暄。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天边仿若多了一个红日,漆黑的天际顿时变得通红,仿若连云都烧了起来。

聚贤楼离那红日甚远,但甚至连玻璃屏风都被震碎了,冯一神已躲到桌子底下。

慕千成亲眼看见恒重的家爆炸、着火,连屋檐都被炸到飞了起来,火光夹着浓烟冲天而起,就像是大街上突然多了一条白龙。

街下瞬即乱成一团,喊声、哭声、叫骂声,甚至还有叫好声,紧接着就响起了枪声,跟着马队就出现了,整齐的马队在冲散人群。

慕千成看到一个人骑着高大的黑马,冲进了人群里,只见他马鞭飞扬,甩了带头的骑兵几鞭子,马队才稍微缓了下来。

这人策马在人群里转了几圈,那混乱的枪声也停住了。然后他才重组马队来分开人群,这样虽然也有不少人被马队所伤,但总算比互相践踏的伤亡要少得多。这不是个很好的办法,却是现在或许最有效的办法之一。

至少这些爱国的游行者不用被不知来自何方的冷枪所伤,戴独行的勇略确实有令人佩服之处。

冯一神已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出了什么事?”

慕千成也没料到他现在胆子变得这么小,从当清朝官差开始,他就见过无数的爆炸与暗杀,据说当年刺恭亲王时,他也在现场,他也是从那次开始对革命党感兴趣的。

慕千成站在窗边,久久才道:“戚重家好像发生了爆炸。”

张默然一跺脚,“红莲,一定是红莲。他们简直是疯了,就算要杀汉奸,也用不着制造那么大的事端,这??????”

街道上虽然混乱,但得益于戴独行的制止,疯狂的人流才稍微缓和了下来。

雅座外的走廊上传来了靴子的声音,一名警官喘着大气冲了进来,“老大,出大事了。”

张蓦然皱眉道:“有话慢慢说。”

那名警员向他敬礼道:“戚重家发生爆炸,起了大火。”

冯一神冷笑一声,“我也有眼睛,好在这次负责的是特勤处,不是我们警局。”

“但,但我们有六名兄弟在爆炸中死了,还有三个受了重伤,一个轻伤。”

冯一神变了脸色,张蓦然道:“谁让你们出警的?”

那名警察从腰间掏出了一条白绢,只见上面有一行血字,“复仇的红莲将在今夜盛开。”

张蓦然一手抢过白绢,“这东西怎么得来的?”

“有人把它装进信封里,通过邮局寄去戚重家。”

张蓦然翻动了白绢两遍,没再发现什么,“那寄信地址是哪里,寄信者是谁,收信人又是谁?”

警员吞吐道:“我们已经查过地址,那是一栋早就没有人居住的华侨老屋,寄信者的名字应该是胡编的,而收信人则是戚重老爷本人。”

冯一神道:“你们怎么不把消息告诉戴独行那群人,或是先来告诉我才出警。”

“因为马队长说来不及了,游行已经开始戚重的管家才到警局出示手绢,想到总局座与戚重关系一向不错,而他家又在我们辖区内,马队长怕出了事冯局长您难办,就带着十二名兄弟去保护他,没想到??????”

慕千成道:“那游行的人又伤了多少?”

“因为怕游行队伍会冲进府邸,所以每遇到这样的情况,据说戚重先生都会躲在自家地下室内,马队长过去的时候已没看见他,就带着人守在地下室的入口,没想到火居然在他家里燃了起来,然后后地下室附近就发生了爆炸,所以爆炸应该没怎么伤及游行的人。”

冯一神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戚重先生了?”

“生死未卜。”

“戚重?”韩世平看来醉得并不轻,呼了两口酒气才道,“我一直跟他在这聚贤楼里吃饭喝酒了。”

“什么?”冯一神几乎是跳了起来。他还想说什么,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尖锐的靴子声,一名警员又跑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条白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