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第62章 空前绝后的盛会(1/1)

平安本来以为,随着自己这一通乱撞,搅混了京城的水,接下来皇帝既然要动手,自然免不得会用到皇城司。而用到了皇城司,自然就是他展示自己能力的时候了。

然而事情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首先,皇帝在处置了邱文浩之后,并没有继续牵连此事,人前人后都不再评价,似乎这件事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平安当然不信一个皇帝会对这种事视而不见,但这也说明了,皇帝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加隐忍。

而他既然不动手,那么皇城司暂时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好在平安在皇城司的改革也还没进行完,现在如果不停有差事交给他们,他还真怕顶不住。毕竟大部分人没有接受过培训,还是原本的业务能力和水平,恐怕跟不上日益增长的工作需要。

而现在既然没有事,自然就给了他大把的时间,来将皇城司慢慢发展起来。

之前平安迫切需要一个大案子来立威,现在皇城司人人归心,正是推行改变的大好时候。于是平安也就不再多想,而是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皇城司五个指挥,两年多的时间才彻底培训完毕。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也有旧人被“发配”出去,又不断有新人补充进来。如今皇城司仍旧是五个指挥,但人员却全部都打乱过,重新分配,再也不存在谁的嫡系这种问题了。

或许他们私底下仍旧有联系,但毕竟难以形成强有力的团体。

随着这种变化的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对于平安的归心。这两年时间内,皇城司大大小小也办了一些案子,如今已经成为了京城内监察百官的重要组织,所有官员们皆是谈皇城司而色变,做事情都跟着收敛了许多。

难得的是平安约束下面的人,办案的时候既不飞扬跋扈,也不会随意扰民,所以在民间的声望,竟然还不错。百姓们都知道这是监察百官的部门。

后来平安索性在皇城司门口立了一只半人高的大铁箱,用一把锁锁住,只在最上面开一条缝。群众如果发现有任何官员不法之事,便可写下来投入箱中。皇城司自然会根据举报去调查。

这种不具名的举报方式,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引起了强烈的反弹,因为民告官,在律法之中本身就是一种罪!这时候的衙门,民告官不管有理无理,要先打三十板子,身体弱些的人,根本抗不过去。所以老百姓不敢跟官府作对,这是一种震慑,但同样也是一种隔离。

当然,在这个时代,大家认为士人跟平民是两个阶层,阶级隔离是正常的。

但平安并不这么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也是古人说出来的,说明百姓并不是天然就跟官员和朝廷对立的。

将之对立起来的,是人。

既然是人对立的,那就有办法可以化解。对于平安来说,群众监督是非常有威慑力的一件事,办公透明化会让贪腐失去生长的土壤。当然这个举报箱的作用可能没那么厉害,但是从这里开始,他要改变的是这种观念。

最后,平安说服了皇帝,答应让他设立这个举报箱。

而百姓们在京里了最初的非议之后,知道朝廷允许这个箱子的存在之后,便都忍不住在意起来,谁都想知道那箱子里有没有人投入状书,结果又如何。如此观望了好长一段时间,某个清晨,平安开箱子的时候,发现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封书信。

他忍不住笑了。

启发民智,读书当然很重要,但并不是只有读书这一种办法,良性的引导也是十分必要的。

而他,就是要从这坚固的阶级壁垒之中,凿开一个洞,让它慢慢的扩散,迟早又一天将这壁垒变得千疮百孔,模糊难辨。

为了给大家信心,在第一批被举报的案子调查结束之后,平安张榜公布了那些被证实属实的举报的处理结果:查为属实,已经处理,人犯移交大理寺。

这是平纳坚持的,皇城司可以抓人,可以审问,但不能定罪,要将这些证据移交大理寺,由那边进行审理定罪。这等于是偷换概念,将皇城司定在了“警局”这个位置,而大理寺自然就是“法院”,权力分离之后便可以互相牵制了。

只不过目前这个“警局”,抓的只是官员。

有了一开始的带动之后,举报箱很快热闹起来了,每天都能拿出厚厚一摞文件。不过问题也随之出现,其中绝大部分只是泄愤的内容,还有一些是跟官员完全没关系,百姓们之间的矛盾,也都找到这里来了。

平安哭笑不得,也只好让大家将这些信件整理好了,送到衙门里去。这可不归他们管。

于是短短两年的时间,皇城司在培训完成,焕然新生的同时,也正式的出现在了朝廷和百姓们面前,并且成功站稳脚跟,成为司法部门之中重要的一员。

熙平十七年二月。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凉,屋子里点着炭火,暖融融的。平安正坐在皇城司自己的办公室里,研究这两年朝廷中发生的事情。

皇帝虽然能忍耐,但平安觉得,他也不可能真的忍个五年十年,两年时间,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而他现在要寻找的,就是皇帝这两年时间里布置下去的线索和蛛丝马迹,以此推测出皇帝可能会有的行为。

只有料到了这个先机,到时候事情发生了,他才能从容处之。当然,如果皇城司只是皇城司,那么知道不知道其实差别不大。但是平安毕竟还要兼顾一下赵璨那边,这次如果得到消息,他就打算告诉赵璨了。

两年时间,也已经足够他从容布置,不需要平安再去担心他会暴露。

“大人。”他正埋头研究是,冯玉堂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当年平安刚刚见到他时,还是个稚嫩青涩,看上去有些瘦弱不起眼的年轻人,两年时间过去,冯玉堂人长开了,也已经长高了,脊背笔直的站在面前,瞧上去也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了。

他现在算是平安的副手,没有具体的职务,却代替平安掌管着皇城司在京畿路的所有人。可谓位高权重。

所以不管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已经与两年前大相径庭。显得从容淡定,自有一派威势。即便跟平安说起话来,也是不卑不亢。

见平安抬头,他才继续道,“大人,有新的消息。”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纸条递过来。

平安接过来一看,就笑了。

他刚刚还在猜测皇帝要从什么地方入手,这不就来了?

原来是皇帝下旨,打算召天下德才兼备的文士入京,举办一次空前绝后的文会,让这些几乎都能当一派宗师的文士们互相辩论所学,再邀请德高望重的大儒们来进行评判。

对于所有文人来说,这都是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想来到时候挤到京城来的人,必定不会少。

而也不必担心那些大儒闲云野鹤请不来,毕竟他们总难免有几个学生故旧,自己淡泊名利,却总要替晚辈们想想。况且这次进京不是来当官,只是来做评委,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损失,还能见识不同的流派学说,也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皇帝果然深谙“声东击西”之道,这个文会恐怕会将天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到时候朝廷中即便有些小的动向,恐怕也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而能够注意到的宰执等人,还有几位皇子,皇帝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背文会牵连着,暂时无法轻举妄动。

皇帝之前早就埋好伏笔,群龙无首之下,要动手自然十分容易。最妙的是,这次文会,难免会选出一部分真正有才华有能力的士子来,到时候皇帝加恩,赐下同进士出身,便可以入朝为官了。正好可以填补那些空缺,如此层层递进,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

等到文会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即便有人还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真可谓是兵不血刃。

他继续往下看,下面是会被邀请入京的名单。平安看了两眼,视线忽然一凝。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崇州温甯(ning)之。就是两年前他见过的那位温家小姐温成碧的祖父,江南有名的大学者,桃李满天下,隐隐有“为天下师”的身份,在士林中影响力十分巨大。

他会被邀请,平安并不意外,毕竟是这样的身份。他惊讶的是这份邀请背后的含义。

皇城司对于京城的监控,严密到了许多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步。所以赵璇这两年的动向,平安是知道的。他老实得有些让人惊诧。就算皇帝隐隐出手剪除皇子们的势力,他也没有动。相比较之下,赵瑢和赵瓖三兄弟就差得多了。

这么安静,用赵璨的话说,一定是在憋什么坏主意,而且必定是能够一击致命的那一种。

现在看到温甯之的名字,平安才想起来,赵璇好似曾经想娶温成碧来着。只不过后来因为不好操作,所以这件事情就被搁置了。难说这个所谓文会里,有没有他的推动。毕竟温甯之来了京城,要接近他就容易得多。

而众所周知,温甯之宠爱温成碧,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带她来京城增长见识。到时候近水楼台……

或许不必等到时候,可能赵璇之前就已经开始为自己铺路了,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想到这方面,所以目前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进展。

皇城司的发展可能还是有些慢,平安忍不住想。光是掌控京城还不够,六路三十二州……大楚实在是太大了。

平安很快将这个念头放下。因为这只是自己的猜测,如果不是因为温成碧是认识的人,她的婚事赵璨又实在是关注,平安可能根本想不到这一点。究竟是不是十分难说。

他打算给赵璨送个消息。这种事还是让赵璨自己去处理吧。温成碧来京城的时候,平安保证一定躲得远远的,不让她看到自己。

虽然过了两年,他也长开了许多,但是模子毕竟还是那样,差别并不会太大。被温成碧认出来,知道自己太监的身份,那就太尴尬了。

平安看完了名单,将手中的文件放下,抬头看向冯玉堂,“这件事要重点关注。”

“是。”冯玉堂立刻点头答应。

虽说维护秩序什么的,有其他衙门,但一旦出了事,皇帝很可能让皇城司介入。如果事前一点准备和了解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可能会处理得让皇帝满意呢?

平安也站起身,“我进宫一趟。”

进了宫,将消息传给赵璨,平安便去了本初殿。这两年来他见到皇帝的次数越来越多,到现在面圣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连本初殿门口的大汉将军,平安都认得差不多了。只是限于各自职责所在,在这本初殿门口更不可能交谈,所以还只能够神交。

有小太监看到他来了,便立刻进去通报。正巧这会儿没有大臣在,于是平安很快就被宣召。

皇帝正在研究平安之前进上来的地图,见到他,心情颇好的招手道,“平安,还是你来给朕解说一番,这地图要如何辨认?”

这地图,是平安知道皇帝有心西边之后,特地从皇城司里选了精通绘图的可靠人手组成小队,前往西边的边境线,实地勘察之后绘制而成,虽然范围只有战事最紧要的信州,但也十分难得了。因为他能让皇帝一目了然的知道那边的地形地貌,推演战事的时候便能因地制宜,而不是想当然的决定。

不过这个是按照后世地图来绘制的,上面许多的图例,没有解说的话比较难懂。平安虽然讲解过一次,但皇帝的记性也没有想象中的好,所以见到平安,便又要他讲解。

平安已经听说了,皇帝正新鲜这幅地图,已经对不止一个朝臣展示过,显然十分得意。于是便上前拿起教鞭,开始讲解。

等皇帝过了瘾,才问他,“你今日进宫是为什么?”

平安汇报了几条比较重要的消息,然后道,“臣听闻皇上要举办一次文会?”

“就知道你消息灵通。”皇帝道,“平安,你一向最为机警,朕想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如何?”

“我?”平安十分意外,“这并不是皇城司的职务范围,恐怕不妥。”

皇帝闻言哼了一声,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地图。那可也不是皇城司的职能范围呢。兵部都没有这样精细的地图,上次兵部尚书见了,听说是皇城司献上,脸上的表情可是好看得很!

虽然平安只是献上一幅地图,但这几乎等于指着兵部尚书的鼻子,说他在这个位置上做得不好了。

平安忍不住捂脸。他特意将东西在万寿节送上,就是为了表示这只是讨好皇帝的礼物,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到底还是给自己招了个敌人。

皇帝见他如此,忍不住觉得有趣,道,“你在皇城司办事,这样的事情该早些习惯。”被人戒备忌讳,当成敌人一样的防范。

“臣还是希望有个好人缘的。”平安叹着气道。

他现在跟皇帝说话,已经随意了许多。连张东远都不再为此大惊小怪了。

“朕倒是想将你调到身边来伺候,只怕你舍不得自己一手建立的皇城司呢。”皇帝道。

平安心下一凛。

皇上这句话听着是玩笑,但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皇城司是平安一手建起来的,究竟是皇帝的皇城司,还是他平安的皇城司——这个疑惑赵璨会有,皇帝难道就不会吗?

有了忌惮和疑惑,自然就少不得要试探一番。如果平安想要留在皇城司,皇帝一时想必不会说什么,只怕从此心里就对他疏远了。

平安的确暂时还不想离开,因为觉得很多地方都并不完善。但是听到皇帝这番话时,他就知道自己不走不行了。

皇城司不是他的终点,做一个人人畏惧害怕的幕后boss,更不是平安自己的志向。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想要走出来的初衷:他想给大楚带来一些改变,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

皇城司远远不够。

既然皇帝开了口,平安觉得,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其实也不错。一来在皇城司的时间长了,肯定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就像皇帝说的那样,被人防范戒备。二来平安觉得自己再留下去,对皇城司有好处,对自己的发展却未必。

而且这正是个最合适的机会,不是吗?

这么想着,他便道,“若能在陛下身边伺候,是臣的荣幸。况且不论在哪里,都是替陛下办事,岂会舍不得?”

皇帝眸光一闪,“你呀,还是那么会说话!张东远,你回头替他安排一下。等平安来了,文会的事情,你也就不用整日愁眉苦脸了。哈哈!”

“多谢陛下惦念,奴才也正高兴呢。”张东远道,“只是平安若是走了,这皇城司的一摊子事……”

“平安你看着荐一个人就是。都是你的下属,办事能力如何你自然最清楚。”皇帝道。

平安道,“石世文此人颇有才能,可堪胜任。”

“嗯?”皇帝皱眉,“朕记得这石世文并不是内侍?”自来皇城司提举都是内侍充任,这固然是因为皇帝更信任内侍,但更多的原因是他们还兼着开闭宫门的责任。普通人不能入宫,自然管不到这件事。

“是。”平安道,“这也是臣今日打算同皇上说的事,眼看皇城司的势力越来越大,遍及全国,若是没有个监督,时间长了,恐怕内部也会生出些问题来。”如果皇城司的人跟地方上勾结起来,那朝廷的耳目自然就没用了。

皇帝不由点头,“说你的想法。”

“臣认为,是时候将内侍从皇城司中剥离出来,一方面专门负责宫门启闭,进出禁令,另一方面则可监督皇城司。”

皇帝闻言,眉峰一动,“这说法倒是十分有趣,依你说,该如何监督?”

平安的设想是仿照后世军队,军事指挥和思想政治分离,军部和参谋部分离。在皇城司每个小队里配置一位参谋,由太监出任。这样看似将内侍独立出来了,但又还在皇城司的体系里。若说还是皇城司管辖,但又隐隐脱离了皇城司提举的掌握,可以直接对张东远和皇帝负责。

“陛下,奴才虽不大懂得这些,但也觉得平安这个想法甚妙。”张东远见皇帝沉思,便道,“朝廷上,百官有御史台监察,皇城司又监察御史台及百官,总得有人来监察他们才是。若是让内侍来做,都是皇上身边信得过的人,想来没有不放心的。”这是增加太监的权力的好事,张东远自然是支持的。

毕竟,皇城司说起来也是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着的呢。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不错。那就按照这个去办,在皇城司中,单独成立一个参谋部。这……”

“参谋长。”平安见他停顿,连忙补上。

“对,参谋长,平安可有推荐的人选?”皇帝问。

“皇城司指挥王从义素来谨慎小心,对陛下更是一片忠心,勤勤恳恳,想来能胜任这个位置。”平安道。

“那就这样吧。”皇帝看着平安的眼神越发满意。他相信平安这个打算是早就有的,自己还在位置上,就考虑要限制自己的发展了,这尚且还是皇帝头一次见到。不管平安是本来就打算今天说,还是自己让他到司礼监来才决定要说,他有这份心,就难能可贵。

既有才干,又有忠心,能看得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的分量,时时保持清醒。皇帝本来就十分看重平安,如今已经几乎是拿张东远继承人的眼光来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