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北巡比齐田想的久得多。

从都城出来,走到新城的时候,差不多没到三分之一的路程,但已经耗费了七个月时间。

随着出巡时间越来越长,从各地运往都城去的钱也越来越多。

到了新城,这些本地富有的士绅们几乎已经不用楚则居再说什么,接驾的时候就会自动自发地奉上许多奇珍异宝。还有把黄金铸成等身佛像的。

除了这些,还有上献奇才。起先不过是口能吐火的人之类的,过新城以北的吴州时,当地士绅竟要献个猎户来。

这个猎户自己到也并没有什么本事,但他带了个奇兽。说看着四不像,却听得懂人话。

椿觉得新奇,关姜却十分不以为然“世上聪慧的动物不计其数,比如常见的家犬本来就是聪慧的。能听得人话有甚稀奇呢。”

不过齐田觉得奇怪“本地怎么却没有治官?”迎驾的时候并没有治官在列。

椿去打听,回来说“本地治官是今科晋选上的,来的路上遇到水匪死了,只有个随行的逃了出来,新任命的治官还在路上。”

齐田问“去世的治官叫什么?在哪里读过书?”

椿说“叫寿左晋”说着不免有些伤感“以前奴婢在关先生的学馆里还见过他。”因为那个人耳朵长得特别招风,左手有六个指头,学馆里的人都叫他耳六指。所以印象比较深刻。“要放在前朝,他也不用考了。”他长这样,算是身有残疾,是做不了官的。

寿左晋还是出都城以后椿遇见第一个熟人。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一时三个人都有些唏嘘。听说随行的人还在本地,便叫人传来。

一问才知道,随行的人也是在书馆里受了关先生几天教的,书读得好,却没有料到考试的时候出题不按常理出牌。虽然自己没有考中,但交好的寿左晋却考中了,被任命为吴州治官。他本来是要回乡的,寿左晋请他做门客一同上任吴州。便欣然前往。

两个人走到吴州与新城交界的地方,走错了路,有个艄公说从水路直接可以走到吴州城郊,两个人就雇了他的船。没想到半路上艄公使坏,把船凿了,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逃脱了。寿左晋却没这么好运气。

他到了吴州之后找到人再回去,艄公也不见了。想着怎么也要把那个凶嫌找到,他到是一直没有离开吴州。此时说起来,堂堂男儿也不禁抹泪“要是我有事到也没甚么,我家里已经没了人,又不知实务,空会背点书罢了。寿兄满腔抱负,家里还有老娘老父等他赡养。”

关姜问“艄公的事可有后话吗?”

他只是摇头“我打扮成打柴的,在那里呆了大半个月,再没有遇见。”

齐田劝慰“你也尽力了。”问他之后有甚么打算,是不是要回都城备考。

他摇头“本来也没有再考的打算,当时便是要回乡里去找个营生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日后也没打算再回去了,已经在这里找了个帐房的活计。要是有那艄公什么信,离得近到也便利。”

等他下去,椿十分感慨“世事难料。”

这里的治官还没到任上就死在途中,新城那边的治官对皇帝到是早有说到。大概因为楚则居的威仪,不敢隐瞒。说事情已经上报,府官也是知道的,事后当然有派人来查。

但这种流匪,做一票就跑了,始终没有线索。渐渐也就搁置了起来。不过画了像四处张贴而已。

不过画像上的人并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想想这个时候画像的精确度,能按画像抓到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要是平常可能也就随便抓一个附近长得像的人充数了。可现在又不同。

皇帝北巡第一站就砍了个治官,英明神武的威名远扬。再加上身边有个白面苏任,他这一路办的几件事,件件老道,虽然是新人,可官场上的事都熟门熟路,却并不容易被收买,一早就恶名外传。

要比奸诈,这些地方官自恃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是苏任的对手。但凡要作妖,也要想想会不会被识破。再加上新城与吴州这边虽然并不在计划的路线上,但早就听说皇帝不按计划正在乱蹿,谁还敢乱来。

这件事办得不好,顶多是办事不利、治地不严,罚罚俸禄什么的,乱办被发现那就是欺君罔上要命的。

本地士绅设的晚宴到是十质朴。肉很大块,菜很丰盛,吃的都是本地特产。等吃完了饭,也没有歌舞那样浮夸的节目,立刻便在那个猎户带来了。

他牵的大狗,总有半人高,前肢短而后脚略长,身上的毛十分杂乱,有些毛粗,有些毛细。脸上的毛长得长,也看不太清楚真面目。叫跪,就跪,叫坐就坐,叫打滚就打滚。

苏任说“原来就这些本事吗?”

士绅连忙说“不是不是,还会写字。”

猎户连忙斥骂那只怪兽“画个吉利话来。”

也不用纸笔,只用前爪,在地上写了“疆土永固”。

士绅都跪伏高喊“此乃吉兆啊。”

齐田也愕然。

家里养狗也知道这些坐啊打滚什么的,并不稀奇。宫里还有猎犬,听得懂得指令比这多得多。可会写字的却真是从来没有见过。难道古代的时候还真有绝种的异兽吗?

她起身想去看,关姜连忙拦她“娘娘,那畜生看着吓人。”

楚则居大概也感到奇怪,招手,叫猎户把那异兽带得近些。

猎户走到一三丈之外就不肯走,说这东西虽然聪明但野性难驯,怕冲撞了皇帝。

那东西果然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往上坐直勾勾地看着上坐。猎户用专门的叉子捅了它好几下,它才安份下来。

楚则居端详了一会儿,说“天降祥瑞。世道必然太平,子民有福了。”

士绅们连忙个个应合,说了许多吉详话。

猎户得了赏,但因为异兽不服别人的教管,要把异兽带走也非得带着他不可。便连他一起,都被带到城外亲卫驻扎的营地去了。打算北巡路上将吉兽显示给世人看。以显皇帝的功德。

回到驻扎在城外的营地之后,椿还在惊奇不已。“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事!”

关姜也兴冲冲地。

关姜说“以前也听说过这样的异事。以前我与阿父住在山上草庐,听说山下面的村子里来过耍杂戏的人。就带了异兽来。不过我被拘着写字,才没看见。”又扭捏“刚才在宴上许多人,都没看清楚……”

齐田哪里不知道她们的心思,笑说“现在也没人,去看吧。”

关姜连忙说“还是奴婢们陪娘娘去。”

齐田不想叫她们失望,便起身换了衣裳跟她们一道往北营去。

去时猎户却不在,亲卫说猎户把吉兽安置好就出营去了,因为吉兽不吃寻常的东西,非要吃一种什么果子才行。营地周围也没有,要去附近的山里找。

见齐田想看吉兽,就陪她往新设的帐篷去。

去时吉兽趴在地上,大概是睡着了,前肢被绑在一起,脖子上的锁链系在地上的桩子上。听到有响动,立刻就站了起来。因为它站起来的动作太敏捷,把亲卫到是吓了一跳,连忙挡在齐田身前。发现它链子短,不能对站得远的人有什么伤害,这才放心退开。

但吉兽大概是被陌生人惊了,在原地挣扎了好几下,转身就往齐田冲过来。关姜和椿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拉齐田“娘娘我们还是走吧。”

那吉兽还真听得懂人说话,一听说她们要走,连忙就往后退,好像是为了表示自己不会伤害任何人。

椿震惊,说“这会不会是菩萨的坐骑呀?”

她闲时看了许多神怪的故事,里头就说有菩萨的坐骑是听得懂人话,还能口吐人言的。

她试探着问“你可懂得说话?”

吉兽没有吱声,关姜好笑“它怎么能说话!想来写字也是猎户教它的,自己写的话是什么意思它也未必能懂。世上哪真有什么神兽,大概只是比别的聪明那么一点点。能够驯化罢了。”

可这时候,吉兽却啊啊地叫了两声。原本它还想站起来,可想到自己之前吓到了人,又缓缓地趴回去。以这种方式显示自己是没有伤人之心的。

关姜被它这种反应吓了一跳“它还真能说话不成?”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事。椿能信,她却不能信。她阿父说了,天地鬼神不过是为了叫世人敬畏苍生的虚言而已。她自来也是不信这些的。难道还真是仙兽不曾!

连忙对吉兽道:“你要懂得说话,就点点头。”

椿万分兴奋,但听到她说这话就好笑“它要懂得说话,不就说了吗,还要点什么头。”

可那吉兽这个时候却真的点了点头。

但张张嘴,却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啊啊呜呜个不停。最后大概自己也明白,这些人是听不懂的,默默地停下来不再吱声了。不过眼睛一直盯着齐田,就那样直勾勾看着她。似乎想向前,可看了看亲卫手里的刀剑,就不敢动了。只发出短促的叫声。好像努力地表达着什么,可齐田这些人跟本也听不懂它的语言。

椿小声问“娘娘,它是不是要回菩萨那里去?”觉得它大概是无意被凡人捕获的神兽。

吉兽听到她说话,叫了好几声。十分烦躁的样子,想说什么也没有人听得懂,最后突然屈起前肢,对着齐田跪拜起来,眼睛中有泪。

齐田走近,它也并没有异动。乖顺地趴着。

她小心翼翼站得远远的,伸头摸摸它的头,它也不动。反而一直直视着齐田。有时候齐田走到它身侧去了,它也不敢扭头,只是把眼珠儿尽力往齐田的方向转,似乎是害怕自己扭头会吓到她。

虽然说是吉兽,但它身上很臭。毛很花,但花得非常不规律。皮色也不好。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有些地方毛长些,有些地方又短。腿看上去也很怪。

“我说话,你听得懂吗?”齐田问。

它小心点点头。时不时飞快地瞟门口的亲卫一眼,动作不敢太大。

椿连忙说“娘娘快问它,神仙是什么样子。”

关姜直笑她。

齐田说:“我把你解开,你要说什么就写给我们知道。”

吉兽仍然点头。

关姜也紧张起来。不会真写神仙是什么样吧?!

“你先趴下,把手伸来。”齐田说。

吉兽还真地趴下了,被绑在一起的前肢伸在前面。眼巴巴地看着齐田。虽然它尽力克制自己,可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它那种压制的躁动。

亲卫有些担心,说“娘娘还是离它远些。”

齐田才扭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吉兽大概以为她要走,猛地就窜上来把齐田撞倒了,关姜吓得失声大叫“娘娘”。

路过的徐鳞听到这边叫声,冲进帐篷,看到的场景几乎令他血液凝固。齐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吉兽前爪按住了她。

这时候齐田突然一扭头,也看到了徐鳞,大叫“没事!你们要不动!我没事。”

徐鳞这才知道她只是摔到了,虽然处境危险但起码还是活的。猛地缓过一口气来。

因吉兽制住了皇后,在场的谁也不敢动。

齐田却还平静:“我不走。你松开我,我帮你解开。”

吉兽扭头看着临阵以待的亲卫和徐鳞,似乎害怕他们会趁自己不备。就在吉兽分神的时候,齐田突然拔出腰上的匕首,向它脖子划过去。动用迅捷如风。

吉兽为了躲开,向后退了好几步。徐鳞趁机大步过去,一下就将齐田拉了回来。

这时候,吉兽却发出悲鸣。它拼命地向前,明知道自己是被绑住的,却还是异样凶猛地向齐田的方向挣扎。最后大概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做成什么,呜咽地哭起来。好不凄凉。

这时候,齐田却让徐鳞放开自己,她把匕首入鞘,向吉兽走了过去。问它“你有名字吗?”

吉兽停下悲鸣,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齐田想上前帮它把绳子解开。徐鳞立刻拦住她。

齐田解释“它刚才不是想伤我。是以为我要走了。它有话要说。”

徐鳞沉默了一下,说:“我来”

亲卫大惊,想劝但没来得及。徐鳞没有半点迟疑,大步过去,挥剑斩开了绑住吉兽前肢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