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三天不见,众人见到宝钗,竟都有些不敢认。

和郡王成婚之后,便从长公主府搬了出来,另外开府。因此说起来她上头还有公公婆婆,实际上却是能够自己当家做主的。虽然每日晨昏定省仍旧必不可少,比之日日在婆婆面前立规矩,是要好得多了。

再看赵子颐这样子,正在新婚甜蜜之中,对她必然也是百依百顺,自然事事顺遂,气色似乎都鲜亮了许多,既带着初为人妇的淡淡羞涩,却也已初露郡王正妃的气场。

似乎比柏杨想的更好。

“这是怎么了?都看着我不说话?”宝钗自己似乎对这些变化浑然未觉,下了马车,便含笑向众人开口,又走到薛姨妈跟前,福下身去,“妈……”

“使不得!”薛姨妈回过神来,连忙也跟着蹲身,一面要将宝钗扶起,“你如今是郡王妃,身份贵重,应当我们行礼。”

“都是一家子,往后常来常往的,倒不必如此讲究,反显得见外了。”赵子颐在一旁含笑道,“您是长辈,我们行礼正是理所应当。”说着真个朝薛姨妈长身一揖,“拜见岳母大人。”

薛姨妈微微侧身,受了半礼,心里对他更加喜欢,口里仍道,“礼不可废。”

“那些留到庄重的场合再去计较不迟。”宝钗道,“在家里还是同从前一样才好,否则倒让我不自在。”

“快别站在门口了,先进去说话。”薛蟠开口招呼,一边将赵子颐往门内引。

哪怕成了一家人,也是男女有别,拜见过之后,赵子颐自然跟着薛蟠和柏杨在正院说话,薛蝌也来作陪。宝钗则到薛姨妈那里,跟姐妹们寒暄,同时也是方便薛姨妈问些闺中私房话的意思。

等到饭菜齐备了,再一同入席。

席间宝钗道,“正要同母亲说,我们也才搬入郡王府,还不曾请了亲朋热闹过,因此过几日,设了家宴,请母亲和兄长妹妹们前去小坐一番。”

赵子颐跟着点头,“也品鉴一番我那园子。别的倒罢了,新近得了好几盆菊花,都是上品,不用来宴客,反倒可惜了。”

薛姨妈自然是没口子的答应。她之前私下问过,知道宝钗如今管家理事,和郡王对此十分支持,是以才有了这场家宴。届时到场的也不只有薛家,还有皇室之中同长公主府和赵子颐亲近之人,以及赵子颐的一些朋友。

这种场合,娘家人自然要为她撑足了场面。

小夫妻一直在薛家待到申时,才恋恋不舍的启程回去。薛姨妈又收拾了不少东西给宝钗带着,都是她吃惯用惯的。而赵子颐也不以为忤,十分高兴的接下。

把人送走,薛姨妈便像是全了一桩心事,神清气爽,面上含笑,挽着黛玉和宝琴,不住的说着和郡王如何、宝钗如何,显然对这桩婚事满意得不得了。

柏杨见状,给薛蟠使了个眼色,知趣的找借口离开了。

等薛蟠从房里退出来,便见柏杨立在门口的树下,正含笑远眺,他走到柏杨身边,问,“杨哥儿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似乎再没什么不顺心的了。”柏杨道。

薛蟠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此不好么?”

自然不是不好。但柏杨知道,凡是盛极而衰,是天地至理,从没有永远一帆风顺的时候。好到了一个极致,也就该走下坡路了。而这一点,心里却不可不警醒,免得事到临头,还反应不过来。

他也知道自己这些念头颇有些杞人忧天,不过总比什么都不打算的好。

“薛蟠,你有没有想过再壮大薛家,恢复当年紫薇舍人的荣光?”柏杨转头问他。

薛蟠微微一怔,道,“若有机会,自然要做。薛家走到如今这一步,是我等子孙不肖,愧对列祖列宗。若能重振,自然再好不过。”光宗耀祖好像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思想,哪怕是薛蟠这种没什么大野心的人,这个念头也会存在。

他说完之后,才意识到柏杨话中之意,“怎么,杨哥儿觉得不妥么?”

“薛家是世族,跟其他大家族的联络并不少。此番死里逃生,实是机缘巧合,其中多赖和郡王周全。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论起来,毕竟还有些普通人家比不得的底蕴。你若真的想重振薛家,并非难事。我也可以从旁助你。”柏杨慢慢的说,“只是陛下才除去了掣肘的世家,未必就乐见新的世家崛起。或者即便有新的世家,也不该与旧世家们有关联,否则总难免遭人忌讳。”

“杨哥儿的意思是?”

“如今薛家之势,便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势太过,便生隐患,不可不查,更不可不防。宝钗已是和郡王妃,如果薛家再有泼天财势,即使我们当真紧守自身,恐怕也有人不乐见。”因为怕薛蟠心里有芥蒂,所以柏杨说得很细致,“不是说光耀门楣不好,只是如今不合适。”

“我明白了。”薛蟠点头道,“杨哥儿只说打算怎么做便是。这些事情你比我看得更清楚,我听你的。”

“你就这么放心,万一我不安好心呢?”柏杨微微挑眉问。

薛蟠道,“杨哥儿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是能立时舍去的,何况其他?况且我素来胸无大志,这‘振兴家业’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要去做,我怕是未见得能支持住。”他对自己倒是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倒是薛蝌颇有些青云之志,我若只从旁相助他,亦无不可。既然杨哥儿说时候未到,那就且让他自己在京城里摸爬一番,时机到了再去做便是。”

他说完这番话,才笑着问柏杨,“杨哥儿又想去做什么,只管说来。往后你不管去哪里,我总跟你一处的。”

柏杨这好大一番铺垫,想来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有了打算。薛蟠自然不会察觉不到。

“上回那件事之后,朝中如今人人安分,京城里也没什么事情需要操心了。听林祁的意思,消息正逐渐传往全国各地,恐怕又将引起一番震动。这震动之中,总难免生些乱子。因此尚虞备用处正欲派人前往全国各地,秘密巡查地方。若有异动,也好及早发现。你瞧着这差事如何?”柏杨道。

“恰正合杨哥儿的意。”薛蟠说,“你已经应了?”

“尚未,总要问过你的意思。”柏杨转过脸道。

薛蟠面上笑意更甚,“杨哥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两人含笑对视,都能察觉到对方眼中的情意,眼神便霎时缠绵了起来。片刻后,薛蟠上前握住柏杨的手,拉着他往西院走。

两人的脚步都有些急促。说来好笑,明明已经相处多年,有时候会感觉老夫老夫,彼此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唯余安宁与平静。但有时候又仿佛情意正热,对视时彼此眼中都像是藏着火焰,将对方灼烧。

但两人都并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好。

柏杨想,如果能够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别说七年之痒,七十年也可以这样过下去,不会厌烦。

……

薛蟠既然决定要出京,索性就将京城的生意,都交给了薛蝌去打理。反正如今金陵的薛家散了,而京城这边只得几个人,也不必分哪一房。这些生意交给薛蝌去锻炼一番,未尝不好。

薛蝌原本带着妹妹进京,未必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只是这件事,他自己倒不好开口。——当初虽说是薛蟠主动将他推出来的,但细细追究的话,他这个家主之位,实是从薛蟠手里夺过去的。如今金陵那边的人心散了,他又到京城来,倒像是专门觊觎薛蟠手里的生意。

所以这段时间,在忙碌宝钗的婚事之外,薛蝌也时常在外面走动,想看看是否有别的门路。

如今薛蟠主动将这些生意交给他,薛蝌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惊讶,对这位兄长,却是比从前亲近多了。

既然亲近,说话也就不再这么客套,他索性直接问起薛蟠的打算。知道薛蟠和柏杨打算离京之后,便忙不迭的保证,自己一定会将薛家人都照看好,不让他们担忧。然后便安心的跟着薛蟠接手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