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没等柏杨做出反应,门便“砰”的一声被踹开了,薛蟠红着眼睛大步走进来。

薛姨妈和柏杨见状俱是一惊,甚至薛姨妈下意识的想要从地上站起,只是忽然想到现在是什么时候,便按捺住了没有动,只是转头看向薛蟠。

柏杨也在看薛蟠。

别看山盟海誓的时候薛蟠似乎什么都不怕,但是他的胆子再大,毕竟还是从小受到封建教育长大的,对他,对这个时候千千万万的人来说,“孝道”两个字,并不单只是对自己的父母孝顺听话而已。像是现代那样跟父母顶嘴的情况都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更遑论是大打出手?

所以父母有教训,就只能受着。哪怕薛蟠这么混不吝的性子,薛姨妈说话也不敢不听,不过是听了就过,不放在心上罢了。一旦薛姨妈动了真格,他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而现在,他的母亲跪在自己面前。

哪怕是柏杨,也不能说自己在这件事情里全然无辜,即便他根本无法左右薛姨妈怎么做。

这一跪,事情就真的没有任何转圜,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柏杨不知道她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想到,但无论如何,薛姨妈今日的决断,令他吃惊的同时,也不由心生几分震撼。即使平日里看起来再柔弱的女人,当她成为一个母亲,当她需要去维护自己的孩子,所能够爆发出来的能量便十分惊人。

柏杨也是人,也有母亲,也曾经这样被某个柔弱的女人护在身后,所以他不能不动容。

如果这就是她的目的,那她成功了。

那薛蟠呢?莫说是在这个年代,就是现代人自诩独立自主,如果生身母亲的在自己面前跪下,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哪怕只是敷衍,总要先将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柏杨甚至想,如果薛蟠此时开口说会和他分开,他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就算他自己也找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然而薛蟠进门之后,却是直接走到柏杨身边,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站在了他原本所站的那个位置上。于是薛姨妈所跪着的人,就变成了他。

“蟠儿!”薛姨妈大惊,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

但薛蟠已经噗通一声跪下,双手抓住了她的裙摆,“妈这是要折了杨哥儿的寿!这件事全是我纠缠他,有再多错都是我的错,我这个做儿子的让您老为难,我给您赔罪,妈何苦为难杨哥儿……他、他怎么受得起呢?”

“你顾念他受不起,就不想想我受不受得起!”这番话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究让薛姨妈彻底崩溃。

她一边哭一边抓着薛蟠,使劲用手锤他,“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你父亲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就这么撒手去了,我战战兢兢的教养你们,生怕出了一丝错处,将来到了地下也没脸见你父亲!孽障啊!老天爷!难道我前生做了恶事,今生要受这样的报应?就算报应,也该报应到我身上!”

哭了一会儿,又转为数落薛蟠,“蟠儿……你就听妈这一句吧!倘若你继续执迷不悟,妈也没有面目见人,唯有一头碰死在你面前了!”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听得人心悸。

薛姨妈如果真的这么做,那他跟薛蟠就真的永无可能了。

但看到她这个样子,柏杨心里也不禁生出几分茫然。也许的确是他错了……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生出,他就听见薛蟠道,“太太何必如此?我是你的儿子,倘若我做错了事惹得太太生气,该受惩罚的也是我才是。可惜我年近二十仍旧一事无成,仅有的一点成就也多是托赖杨哥儿所得,别无他物可报偿生养之恩,唯这一身一命而已。”

“薛蟠!”薛姨妈还没听出来他的话中之意,但柏杨却已经明白了。连忙上前一步,然而却已经迟了。

薛蟠说完话,便松开手,朝着薛姨妈重重的往地上磕去。

薛家的地面都是用上好的石头铺就,光可鉴人,坚硬无比。他这么一磕,“咚”的一声简直如同响在剩下两人的心上。

薛姨妈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拉他。薛蟠却还挣扎着想要继续磕,幸而柏杨已经赶上来,从背后抱住他,厉声喝问,“你这样是要逼我跟你一起死吗?”

“杨哥儿……”薛蟠顿时气弱,也不敢再继续挣扎。

薛姨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无限悲苦。她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听从自己这个母亲,反倒对柏杨言听计从。从前她只觉得柏杨有见识,这对薛蟠只有好处,所以放心得很。如今再见,却是心思复杂。

这个儿子,还能拉得回来吗?

若真的强行将他和柏杨分开,今日之事会不会再次重演?

薛姨妈只有这个儿子,看得真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薛蟠这么一磕,的确是吓住她了。尤其是他抬起头来,一头一脸都是血,看上去狰狞无比,更是令人无限心惊。

薛蟠就是薛姨妈的弱点,她之前坚决反对两人在一起是因为这个,现在不敢再强硬的反对,也是因为这个。

她甚至不能再去逼迫柏杨。因为柏杨没有薛蟠或许还有别人,但薛蟠却真的可能会死。

这种情况下,薛姨妈不敢赌。

“真是冤孽呀!”她抹了一把眼泪,转头的时候视线从柏杨身上扫过,又忙忙避开。她不敢反对,但也不愿意就这么接受这件事,只好继续僵持。

柏杨现在也顾不上这个,正忙着查看薛蟠的伤势。虽说人的脑门是最硬的,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薛蟠这么瓷实的磕下去,脑震荡估计是免不了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影响。这个时候没有ct,着实让人不放心。

偏偏病人不配合,问什么都是好,让柏杨无从判断,只得转头对薛姨妈道,“太太,还是先把这伤口包扎一下,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啊?哦……”薛姨妈心情复杂的应了,不放心的起身出门去吩咐人。

长顺和长兴就远远等在院子里,低眉顺目的样子,假装没听见任何动静。薛姨妈努力平复心情,将事情吩咐下去,立刻转身往屋里走。

只是才走到门口,就见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正拉着柏杨的手撒娇,“杨哥儿,我头疼……”

……更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