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人的印象很有趣,一旦有了比较好的第一印象,之后往往越看越好,而一旦带上了偏见,自然也就越看越不顺眼。

所以景平长公主在心里看中了宝钗,之后再说起话来,就难免更仔细的观察她,见她态度从容、神态大方,说话的间隙里还能照顾身边的妹妹,心里就更喜欢了。

不过她也知道自家儿子的挑剔,所谓美人者,若徒有其形而无风骨姿仪,那也就仅值得他多看一眼罢了,并不会放在心上。当然,方才宝钗能猜出楼下那个灯谜,想来才华不下班蔡,不过还是要亲自验证一下才好。

所以说了几句话,她便笑道,“我平日里也难得出门,还是今儿这样的日子才出来走动,外头的新鲜事,许多只听说过,倒没亲眼见过。今日看来,颇觉有趣。”说着话锋一转,“方才你们二人是在楼下比赛猜谜吧?结果如何?”

“平分秋色。”宝钗笑道,“其实林妹妹高才,我再不能及的。不过运气好罢了。”

“姐姐是谦虚太过,我可不敢受。”黛玉嗔道。

景平长公主笑道,“既然方才未能分出高下,此刻何不继续?”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诧异,她却浑然不觉,“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在我面前,总难免拘束,不过也都不是外人,正巧我在这里,给你二人做个见证,分出输赢,如何?”

她虽然是询问她们的意见,但身为上位者开了口,其实并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毕竟拒绝了,就是下了景平长公主的脸面。

所以宝钗只好笑道,“承蒙殿下不弃,我等自然遵命。”又道,“不过只我们姐妹二人,到底寡淡,不若大家都参加,更热闹些。”

赵子颐也在一旁笑道,“正是,母亲可别想撇开了我们。”

景平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猴儿定是忍不住的,我就等着你开口呢!既是比赛,总有个输赢,有个奖惩才好。你们觉得如何?”

柏杨微笑道,“草民量浅,若是罚酒,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其实他自己量浅不浅且两说,但宝钗和黛玉两个姑娘家,在家里也就罢了,外头是绝不能喝醉的。尤其在长公主面前失了仪态,说不准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何况黛玉身体不好,亦不能多饮。

宝钗闻言也醒悟过来,忙笑道,“我这妹妹自幼体弱,如今才将养得好些,怕也不能多饮。倘若她受罚时,民女愿代而受之。”

“宝姐姐这话,可是说我定会输?”黛玉便道,“纵使输了,殿下想来是体谅的,决不至于牵连宝姐姐,你还是操心你自个儿吧。”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看似打趣自己,却是逼得景平长公主不得不手下留情了。毕竟真把人灌醉了,也没什么好处。不过她并不生气,兄妹和睦、互相扶持,这很好。

于是商量着,便定下了规矩,长公主为令官,其余人等听令。令官出谜面,余者猜谜底,猜不上来者罚酒,或说一个谜面让其余人猜,若有人猜不上来,便代饮此杯,若都能猜出,那罚酒就要加倍。

解说毕,长公主略略沉吟,便道,“谜面是:退席。猜一句论语。”

因为是所有人都要猜的,所以魏太监很快就准备了纸笔过来,让他们书写。写毕搁笔,令官再宣布谜底。

这一个谜面并不十分难,所以众人都猜出来了,是“不在其位”这一句。于是令官继续出题。这一回她取了个巧,谜底是头上花簪,薛蟠、柏杨和赵子颐都未猜出,薛柏二人干脆的领了罚酒,毕竟他们并不擅长这样的文字游戏,看得宝钗和黛玉抿唇直笑。

尤其是黛玉,她自从见到柏杨以来,但觉这位哥哥处处行事都万分妥帖,再没有一件事是他不能为的,就是她这从不肯下于人的性子,也不免生出钦佩之意,将之视如嫡亲兄长和可依靠信赖的长辈。

如今见柏杨竟也有这般局促的时候,也有办不到的事,心里反倒觉得十分欢喜,好似如此一来,就同柏杨更加亲近了。

倒是赵子颐不肯认输,出了谜面:“细雨如丝正当时。猜一个称呼。”

其实这谜面不可谓不巧,但是因为称呼总共只有那些,只要细细思量过,不难猜到答案,于是不多时,众人写毕,赵子颐公布谜底,果然是自称的“在下”,就连薛蟠都猜出来了。

——他是不擅长这些游戏,但耳濡目染,总能学到几分,况且这几年越发进益,场面上应付诸人,少不得要学一些的。

于是赵子颐只好摸着鼻子,饮了两杯酒。

虽然自家儿子频频被灌酒,但景平长公主却丝毫不担心,反而显得十分高兴。因为通过这一番互动和观察,她对宝钗越发满意,已经认可了这个人。而且从赵子颐的反应上来看,景平长公主觉得他并非毫无所动,否则也不会表现得比平日更兴奋。她是年轻过的,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游戏之中的时间总过得很快,不过如今是夜里,倒不方便在外头留到很晚。所以景平长公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便道,“时辰也不早了,今儿是出来看花灯的,倒让你们陪我在这里闷坐。接下来再猜最后一次,就散了吧。你们年轻人自去消遣,莫拘束了。”

说完想了想,方道,“不在梅边在柳边。打一物。”

柏杨无端的觉得这一句十分熟悉,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低头想了一回,也没想明白是什么,只得罢了。哪知道等揭晓了谜底,却竟只有他一个人未曾猜着,乃是团扇。

柏杨恍然,梅借指冬日,柳借指夏日,团扇自然是夏日才用的。

这时候的人,就算不读书,也习惯了手里拿着把扇子,就算不用,看上去也风雅之极。就连薛蟠这样的“粗人”,亦未能免俗,所以这样类似大众常识的谜语,柏杨竟未猜着,所有人都十分惊讶。

柏杨也有些讪讪,不过被不熟悉的古代常识虐了什么的,还是让他觉得很囧,念头一转,便道,“这一回不罚酒,我也出一个谜语与你们猜。六出飞花落翠苔,也打一物。”

众人凝神苦思,皆不能得。毕竟六出乃是雪花,这大家都知道。可翠苔就费人疑猜了。且谜底还是一物,却是想不出来。

柏杨见所有人都被难住,这才哈哈一笑,道,“谜底是雪碧。”

“何为雪碧?”赵子颐好奇追问。

“雪碧啊……”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虽然柏杨觉得自己喝得不多,但微醺总有的。这时候,人总容易收不住自己的思绪,思维发散开去,想到一些平时根本不可能会去想、去触碰的东西。

想到他来的地方。

这别人都不懂的两个字,便是他最深刻的思乡之情了。柏杨微微一笑,道,“是一种酒。”

“却是未曾听闻。”赵子颐说着看了看其他人。

其实大家都没听过,但薛蟠自然不能揭柏杨的短,见他低头含笑,只是不说话,已是心痒得不得了,便随口敷衍道,“此乃杨哥儿自酿的酒,郡王自然未曾听闻过。”

“虽然是第一次听闻,但既然是柏世兄所酿美酒,又有这般风雅的一个名字,想来滋味极好。何时得了空,我登门叨扰,还望两位不要吝惜美酒才是。”赵子颐道。

薛蟠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胡扯,“是从前在金陵时酿的,此次上京却是并未带来。恐怕要让郡王失望了。”

赵子颐也不失望,又道,“无妨,与两位世兄同饮,不管是什么样的酒,想来都能一醉。”

薛蟠只好答应以后会在家里招待他。

然后景平长公主才笑道,“我看大家都有些醉意了,不如就满饮这最后一杯罚酒,然后散了吧。”

从酒楼里出来,因为都有些醉了,而且时间着实不早。他们出来的时候又是知会过薛姨妈的,这会儿不知在家里怎么着急,所以便决定直接回去了。

路上宝钗和黛玉同车,自然免不了私底下说说今日见到的景平长公主,都觉得她端庄大气、威而不严,让人见之叹服,而不是震慑于她的身份,可堪为女子表率。也难怪太上皇这么多女儿之中,唯她一人最得宠爱了。

至于和郡王赵子颐,虽然两人都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但男女有别,所以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这头薛蟠和柏杨上了车,柏杨就立刻倒在了薛蟠怀中。他本来觉得自己没有喝醉,但是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却忽然觉得有了醉意。只是在外人面前,努力掩饰罢了。现在没人了,自然也就不必伪装,彻底放松下来。

这么一放松,更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懒洋洋的像是提不起任何力气。

薛蟠见状,低头在他唇上偷亲了一下。

柏杨睁眼看了他一下,复又重新闭上,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他难得有这样乖巧温顺的时刻,薛蟠心中一瞬间滋生出许多的念头,蠢蠢欲动。

“杨哥儿……”他压着嗓子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