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你懂什么?”有见识的人不免便开口解释道,“这也是为这些店家考虑的缘故,若是两位姑娘将这些谜面都才出来了,那生意还做不做了?别人还猜不猜了?她二人显然是认识的,元宵佳节,猜谜助兴,又不是什么生死之争,自然要留几分余地,与人方便。”

在文风荟萃的京城,这种情况自然也不少见。时常来往的人都知道规矩,宝钗和黛玉这种做法,也得到了他们的肯定。

当然也有人不信,“阁下所说的这种事,我倒也不是没有听闻过。只她两个小姑娘家,这才多大的年纪,难道就有这般才华,敢说将这街上的灯谜都猜中?”

于是免不了又是一番争论,倒是替两人将势造足了。原本没有关注的人,听了这些争论,少不得也要过来看看。

如此,不长的一条街道走完时,他们身后竟已跟了数十人。——时人好风雅,柏杨一行人穿着打扮俱非寻常人,所以虽然是两位闺阁女子比斗,但正因其少,反而更引人注目。

这街道尽头的最后一家酒楼,叫做百里楼。外地人一见这样的店名,免不了猜测其中有多少典故和用意,然则实际上,之所以会叫了这个名字,不过是因为店东主复姓百里罢了。

这家店铺在京中颇为知名,因其靠近太学,时常便有一班太学生在此聚集,饮酒谈天、赋诗作文。时日一久,就连这酒楼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文人雅气。这位百里东家也是个妙人,见有这样的好处,便索性往这上面靠,每月举行一次文会,平日里也会设置一些即兴的比赛。获胜的士子们可以免去酒水钱,又能在众人之中扬名,自然都热衷于加入,渐渐的便有了几分名声。

譬如今日这样的盛会,自然免不了有不少士子和太学生们聚集在这里,而店家自然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这店门口不似别人家满满当当都是灯谜,却只在门口两侧分别挂了两个巨大的走马灯,四个灯谜便悬于下面。

能够被这样郑重其事放出来的灯谜,自然并非等闲可比,难度非常高。酒楼门口的牌子上还写明了,只要谁能猜中其中一个灯谜,今日一应酒菜花费便全免,酒楼还另有奖励奉上。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说明,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谜语一定很难,但是还是有不少人都过来凑热闹。万一自己运气好,就猜着了呢?就算猜不到,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猜出来,见识一番,往后在别人面前,也有可炫耀的谈资。

黛玉和宝钗不约而同的在这店门前停下来,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由都笑了出来。

周围的人见状立刻鼓噪起来,“究竟是谁猜着了,说出来啊!”

“就是啊,到底是怎么猜的,谁猜着了,谁输谁赢,总要给个说法!”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定下的是什么样的规矩,但是也能看得出来,之前那些灯谜,对二人都不算什么,所以就算不说,大家也都理解。但如今停下来,显然是已经有了结果,他们自然着急知道输赢如何。

柏杨看了薛蟠一眼,薛蟠忙上前挡在众人面前,拱手笑道,“这两位都是舍妹,小姑娘自己闹着玩儿呢,承蒙诸位看得起,不过输赢都不重要,大家看……”

“输赢不重要又何必比赛?咱们这都跟了一路了,最后没个结果,心里总惦记着也不是个事啊!”

“就是,虽然是两位姑娘,既然立下赌约,岂可没有输赢?”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薛蟠都有些招架不住。宝钗忙上前一步,含笑道,“诸位莫急。原本只是我们姐妹闹着玩儿罢了,不过既是大家都挂心,少不得要给个交代。”

她转头看了黛玉一眼,道,“我与妹妹约定,从那边街头走过来,在所有的灯谜之中跳出最难的一个来。实在也不必分什么输赢,不过将我们的答案说出来,博诸位一乐。若是同诸位所想的不同,还望见谅。”

说完之后,宝钗便走到黛玉身边站定,两人身后挂着一盏八角垂流苏的琉璃走马宫灯,灯上嫦娥奔月的花样栩栩如生,随着灯身的转动,动作也各个不同,可谓精美至极。不过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宫灯下悬着的灯谜上。

有好事者事先就看过,大声道,“这是一对对子!方才来了好几位才子,都未曾猜着!可见两位姑娘有些见识!”

众人赞叹了一回,又有人问宝钗,“两位姑娘挑出这是最难的对子,咱们都服气。只不知道两位姑娘可曾猜出了这谜底?若猜到了,好歹说出来咱们长长见识。”

“正是,店里挂了这对联也有一整日了,来回那么多人都没猜着,两位如今猜出,也不算坏了规矩。”

宝钗见状,转头与待遇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各自伸手揭下了一种一联。她将其捧在手中,念到,“我这是上联: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谜底便是一个‘猜’字。”

黛玉接道,“我这是下联: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却是妙文。谜底是一个‘谜’字。合起来,便是猜谜。”

众人低头细品,片刻后不由赞叹道,“果真如此,两位姑娘蕙质兰心,令人叹服!”

店小二在一旁听了不知多久,此时便上前请几人入内。毕竟这酒水全免、礼物相赠都必须要进店才能完成。

虽然宝钗和黛玉原本没有这样的心思,但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又是完全没有经历过的体验,自然都十分兴奋,见薛蟠和柏杨都不反对,便跟着小二进去了。

哪知才进了大堂,便见二楼有人下来,对一行人道,“我家主人有请。”

来人却也是个熟人,正是上一回代景平长公主前来取香料的那位内侍,姓魏。

薛蟠连忙问,“魏总管,楼上的是……?”

魏太监轻轻摇了摇头,薛蟠便知道楼上的是景平长公主本人了。否则若只是和郡王,不必如此小心。毕竟赵子颐在京城里,行事可从来没有低调过。

贵人有请,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一行人跟着魏太监上楼,小二见状,连忙去通知掌柜的。

景平长公主今日出门较早。毕竟她这样的身份,人多了挤来挤去反而不方便,所以只能提前出来逛逛,眼看华灯初上,人渐渐多了,便只能到酒楼里来休息。好在百里楼为了足够风雅,在各个房间上可谓是费尽心思,所以她虽然坐在楼上,但是这条街上的情况,都能够大略的看见。

因此这一路宝钗和黛玉的表现,自然被她注意到。待见到两人猜出了自己之前没能猜到的灯谜,又听赵子颐在一旁说跟在两人身后的就是制出香料的薛家人,这才着人去请。因为赵子颐也在这里,景平长公主又是长辈的年纪,所以柏杨和薛蟠上楼来倒也不打紧。

楼上的包厢算得上宽敞,然而四个人进入,还是陡然将之挤得满满当当。

薛蟠和柏杨率先见礼,黛玉和宝钗自然也跟着。景平长公主也就罢了,她是长辈,又身份尊贵,对此坦然受之,倒是赵子颐陡然见到两位没有做过任何遮掩的绝色美人,竟有些不敢逼视之意,连忙起身回礼,“两位薛姑娘好。”

黛玉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子颐有些发蒙,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

宝钗见状,忙道,“和郡王殿下勿怪,这位虽也是我妹妹,却是姓林的。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见谅。”

赵子颐这才自在了些,笑着打趣道,“你们家倒是有趣,这里兄妹四个,倒有两个不姓薛的。”他着重的看了一眼柏杨和黛玉,总觉得很难相信这两个人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其实柏杨和黛玉并不像,只不过他们的长相是同一种风格,单薄纤细、弱柳扶风,且又都是一样的出色,看上去就感觉相似了。

景平长公主一见自家儿子这副样子,不由心下一动。这几年她不知道为赵子颐操了多少心,然而这儿子却是个不开窍的木头脑袋,姑娘们再美,看在眼里同鲜花锦缎竟没什么分别,由不得她不着急。如今倒有些不同了。

虽说薛家的门第,她并不十分满意,但若是……

这么想着,她打量两个姑娘便更为仔细了。都是绝色女子,一个雍容若牡丹,一个冷艳如白梅,看上去有些不分轩轾的意思,但在景平长公主心中,是更中意宝钗些的。

这是纯粹从合适的角度来考虑的。

毕竟长公主府也好,将来的和郡王府也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到的,身为郡王妃,身上自然也承担着莫大的责任,宝钗看上去更加端庄可亲,处理起这些事情来,自然更得心应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