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其实赵子颐早就想过来找人了。

还是林祁拉住了他,说是非亲非故,腊月里去别人家中拜访,到底不方便。所以才忍耐到了正月。

其实正月也不合适,但这位爷显然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的。林祁好说歹说,才让他等过了破五。初六这一日早,便被赵子颐拉着来了薛家。

哪知道薛蟠和柏杨竟都不在。刚听到这个说法时,赵子颐几乎以为这是薛家人编出来哄他的话了,毕竟这才大年初三,就是宫里的皇帝也要休息,谁会在这时候出门?

林祁闻言不由心下腹诽,你也知道这时候没人出门么?这么跑到别人家中来,未免唐突。不过这位爷向来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事,这样也不是头一回,林祁劝不动,也只能腹诽罢了。

不过实际上,贵客登门,对薛家来说,还是想都想不到的喜事。因为两人没提柏杨,薛姨妈还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因此只让人请了薛蟠过去。

其实原本薛蟠去了,柏杨少不得也要去。毕竟也该过来给薛姨妈请安。只是现在他身上不舒服,就懒得动弹。再说听见有客人,也不想露面。他自己不喜欢,薛蟠也不愿意让他操劳,所以才自己回去了。

哪知赵子颐是个没耐性的人,等了这半天却只见到了薛蟠,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林祁压着的缘故了。不过言语间,自然不再掩饰自己对柏杨的兴趣。

若他说别的,薛蟠即便冲着他的身份,少不得也要退让几分,偏偏是对柏杨感兴趣,立刻就让薛蟠警惕起来。一个想问,一个不想说,这一场对话自然也就不怎么愉快。

林祁在一旁看得好笑,心里倒觉得薛蟠这个“呆霸王”,似乎并不是坊间传闻所说的那样,果然流言误人。

林祁性情严肃,其实并不喜欢这些交际,只不过跟赵子颐是好友,被对方拉着,不得不应付罢了。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赵子颐并不会勉强他投入这种气氛,而林祁自己呢,俗语说“旁观者清”,看的时间长了,倒也看出不少门道。

赵子颐这样尊贵的身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奉承的对象。他喜欢美人这件事,更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所以哪里多了一位美人,他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不单是因为长公主府的消息灵通,更因为会有不少知道他性情的好事者通风报信。

更有甚者,那些容貌出众的人和他们的亲人,自己也不免生出攀龙附凤的心思来。

反正和郡王的名声好,他虽然爱美人,但一向都是以礼相待,并不会强取豪夺。假如一时运道来了,当真被他看上,纵使不能做郡王妃,能得随侍身侧,也是莫大荣耀。更不提同一位郡王来往能够得到的那些隐藏的好处了。

哪怕是没什么攀附的心思,但赵子颐本身英俊潇洒,言语风趣,本来也就是很讨人喜欢的。而且被他称赞过的美人,往后就连说亲似乎也脸上有光。

这就像是进宫参选过的女子一般,虽然未能选上,但说起来却是十分荣耀的,夫家也以此为荣。虽然情况不同,但道理相似。

而就算这些都撇开,一位郡王的身份,也足以让任何人都不敢慢待他。

所以在林祁的印象中,不管是什么人,见到赵子颐,态度纵使不谄媚,肯定也是带着几分讨好的。

所以这会儿见薛蟠对赵子颐的态度客气疏离之中带着几分防备,心下好笑的同时,也觉得他不似传闻之中浅薄。

所以在薛蟠表示柏杨目前并不住在薛家,他也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之后,林祁就拉着赵子颐告辞了。

赵子颐满心的不忿,“这薛家好大的派头,让小爷等了那么久,一句人不在就想打发了?”

“那大爷还打算怎么样?”林祁问他。

赵子颐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了想,道,“我料必是那薛蟠把人给藏起来了,让人留在这里跟着他,我就不信找不到!”

林祁心道人家又不知道你要登门,为何要把人藏起来?不过赵子颐性情虽然任性,但总算行事还有分寸,况且如果找不到,他也就死心了,因此并不阻拦。

哪知两人才离开没多久,派去守在那里的侍卫就来回报,说是薛蟠在他们走后,便匆匆离家,赶去了驿家客栈。

赵子颐不由分说,拉着林祁就要追过去。

林祁很无奈,“你就确定你要见的那人是在那里么?若是在也就罢了,若是不在,到时候场面怕是不会太好看。”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仗势欺人。如果找到了人,目的达到了,就算得罪人也值得。而且薛蟠隐瞒在先,也不好追究。若不是,却不好收场。

赵子颐道,“肯定是他!”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

……

也是薛蟠在京城的日子不久,所以没有听过赵子颐的名声,否则光凭着柏杨这张脸,他就能够猜到对方是为什么找来了。

当下两人反复猜测,却都想不明白这位和郡王究竟怎么得知柏杨,又为何要找他。

最后柏杨道,“这没头没脑的,想不出格究竟。终归我没有得罪过他,想来应该是找错人了。就算真是找我,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到时候再说吧。”

莫名有人打听柏杨,薛蟠本来就万分警惕。之前是以为柏杨或许认识对方,又觉得这件事毕竟瞒不住,这才主动说出来。现在见柏杨不在意,自然巴不得对方再不要出现才好。因笑道,“杨哥儿说得在理,贵人们的心思不是咱们能明白的,多想无益。”

然后他很快就将话题转到柏杨身上,“杨哥儿今日觉得好些了么?妈和宝钗都问起你,说是新年里你却肚子在外头,很不放心。问你几时回去。况且这客栈里住着总不如家里好,你若觉得好些,咱们明日就家去,如何?”

柏杨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住不长久,想了想,道,“再过两日吧。”客栈里自然没有家里方便,但他一个人却要自在得多。

薛蟠闻言,忙要说话,就听得外头一阵吵嚷之声由远及近。柏杨耳力好,已听见店小二的声音,“我们这里没什么薛大爷……楼上住着客人……”

声音虽然断断续续的,但还是能听出来内容。他看了薛蟠一眼,道,“找薛大爷,莫不是来寻你的?”

薛蟠只得道,“我出去瞧瞧。”

毕竟柏杨还要住在这里,让人在外头吵嚷,也实在不像样子。再说会这个时候来找他的,想来也是有事,万一耽搁了反倒不美。

哪知一开门,他就瞧见小二正张着胳膊,将赵子颐和林祁两人拦在楼梯口不让上来。

薛蟠大悔,早知道是这两个人,他是死也不会出来的。

然而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不等薛蟠退回房间里,赵子颐已经眼尖的瞧见了他,指着他叫道,“那不是薛大爷?我们没找错地方,正是这里呢!还不快让开我们进去?”

小二见状也有些踌躇,赵子颐立刻趁此机会把人推开,快步朝薛蟠走来,笑道,“薛家在京中自有宅院,薛兄怎么还要住到客栈来。还是说,有什么人住在这里,薛兄只是过来探视?”一边说一边往屋里看。

虽然薛蟠很希望自己的身材足够高大,能够将房门给遮住,不让赵子颐看见柏杨。奈何他虽然的确高大,但想要遮住一整扇门,却还是做不到的。所以赵子颐顺着空出来的门缝往里一看,立刻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柏杨。

即便以赵子颐遍览群芳的经验,也不由呆了呆,然后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赧然和自惭形秽。毕竟他方才差点儿就唐突了这样的美人。

不过,回过神来之后,赵子颐立刻就振奋起来。上一回见面时,他虽然就猜到柏杨容貌不俗,然而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回如此出色。让他一颗爱美色的心不由十分满足,态度也彬彬有礼了起来。

他来不及说话,连忙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本来就已经十分妥帖的衣物,摆出个昂首挺胸的姿势,这才超屋内道,“不知道是什么人住在这里,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林祁在后面看到他这番作态,简直像是见了鬼似的。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大概赵子颐是看见了屋里的人。他平日里并没有多少谦逊之态,几乎全部都给了那些能够入得了他的眼的人。

小二见他们的确是认识的,便转身下楼去了。林祁快步走过去,与赵子颐并肩。才刚刚站定,就听见屋里的人含笑道,“既然是贵客来了,蟠弟怎么不把人请进来坐坐?”

声音和悦,如碎冰溅玉,清泉鸣筝,泠泠然响在耳畔,令人心平气定。

薛蟠虽然不愿,但也只好把人请进去。

“客中疏简,怠慢两位贵客了。”众人进屋之后,柏杨也起身迎了两步,笑道,“请坐下说话吧。”

赵子颐一双眼睛仿佛定在了柏杨身上,再移不开,自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林祁只好点了点头,道,“不妨,是我们贸然登门,叨扰了。还望勿怪。”

说着眼神四面一扫,便差不多将房间的格局收入了眼底。正如柏杨所说,这房间在他看来算得上是简陋,不过在客栈里,已经算是不错了。只是柏杨身为薛家义子,这年节时分,却不住在薛家,而是独居在外,倒有些奇怪。若说薛家对他不上心在意,薛蟠却又亲自到这里来看他。

柏杨见他眼神古怪,心思微转,也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笑着道,“近来我身上不大舒服,大夫说是要静养,因此才搬到这处来。两位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虽然说得含糊,但赵子颐和林祁都是人精,听说“静养”二字,自然就脑补他是得了什么不方便接触人的病症,所以才要避出来养病。如此也就说得通了。

至于柏杨的问题,赵子颐有些迫不及待的道,“这位……”

他卡了一下,柏杨连忙自我介绍,“我姓柏,单名一个杨字。松柏的柏,杨树的杨。”

“柏世兄,”赵子颐立刻确定了一个比较亲近而又尊重的称呼,“上回腊八时,咱们曾在醉仙楼里见过一次的,你可还记得?”

柏杨微微一愣,不过腊八那一天的行程他都记得,所以很快反应过来。他看了看赵子颐,又看了看林祁,笑道,“原来是两位。”虽然当时林祁一言不发,但是他坐在赵子颐对面,柏杨扫过的时候倒是看见了人的。只是当时没有往心里去罢了。

他更觉得奇怪。

听赵子颐的意思,他们之间的交集,无非就只有那么一次。而且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应该只是路人而已。然而现在两人却找上门来了,怎不令人觉得古怪?

不过当着面,他也不好这样说,只是面上微微笑着。

赵子颐见他一笑,什么都不记得了,倒是林祁看出了柏杨的狐疑,想了想,觉得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让赵子颐不来找柏杨,与其让对方猜测,不如实话实说。便指了指赵子颐,道,“我这位朋友有些痴症,自来都喜欢美食美景、精舍华屋,但凡好看的东西,都喜欢多看看。”

见柏杨和薛蟠的脸色古怪起来,他硬着头皮干咳了一声,“他并无恶意,两位放心。”说着又伸手拉了赵子颐一把。

而赵子颐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更是令众人都有些尴尬,薛蟠更是脸色大变,“不知道柏世兄家中可有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