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虽然暂且不用搬家,但柏杨这会儿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偏薛蟠还要留在这里闹他。他也不做什么,只不管柏杨走到哪里都要跟着。因为他生得身材高大,若非身上的衣料金贵,看上去倒像是柏杨请来的护院扈从,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多看两眼。

他自己恍若未觉,倒是柏杨自己不耐烦了,索性每日里都拿了薛蟠最近学的东西来考他,直弄得薛蟠整个人头昏脑涨了,这才肯放过他。如是几日之后,薛蟠也有些受不住,连忙告罪,收拾东西家去了。

其实他受不住的,倒不是柏杨如此考验自己,而是这些问题十停里有九停他都是答不上来的。

虽然薛蟠已经习惯在柏杨面前丢人了,但如今先生也请了,柏杨也费了不少心思,对自己想必也报了极大期望,然而自己的表现却如此糟糕,由不得薛蟠不心虚。

因此他想着,趁柏杨还没有搬到金陵这段日子,倒是要抓紧时间。起码要将一些基础的东西都学会了,下一回柏杨再考自己时,总不至于什么都答不上来。

因此回家之后,竟当真开始闭门读书,只偶尔去理一理手中三家店铺的账,跟进一下情况罢了。

薛姨妈和宝钗已经回到金陵,安顿好了之后,见薛蟠果然上进,不但请了名师在家,而且每日里也不再出去闲逛,喜得急忙念阿弥陀佛,又叫了周大去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大便将柏杨的事情说了出来,还特别着重点出柏杨容貌出众一事。他本意里是提醒薛姨妈,当心大爷走上了歪路。周大最知道自家大爷爱美人的那个毛病,心里存着这事,偏还谁都不敢说。

上回卖掉薛蟠在苏州的小院,便是他做主。薛蟠为此恼了他许久,但周大自谓是为大爷好,心下不以为然,对柏杨仍是戒备。

这会儿得了机会,自然想要提醒一下女主人。

谁知道薛姨妈听说柏杨劝得薛蟠读书向上,已经喜欢得不知怎么了,竟不去细思其中究竟,忙忙的道,“既然是这样的好朋友,为何不请了他家来?就是我也该渐渐,多谢他提携蟠儿。早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我也就不必为他操心了。”

周大闻言,竟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最后只得道,“那位柏大爷住在苏州城,况且也有自己的生意忙碌,怕是急切间请不来的。”

薛姨妈却并不就死心,反而又去问了薛蟠。

在薛蟠这里,自然是将柏杨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就连宝钗,头一回听见自家哥哥如此推崇一个人,心中也不免好奇。又想起贾府里人人夸赞的宝玉,也不知相比起来如何?

薛姨妈听得越发喜欢,道,“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的孩子,也不是世家出身,倒是他爹娘尽心教导的缘故。你常与这样的人往来,我这一颗心也就放在肚子里了。什么时候得空了,请他家来,让我见一见,当面谢他才是。”

“妈这倒是说着了,”薛蟠道,“才刚你们回来之前,我去了苏州,已经说动了杨哥,等到下半年得了空闲,就搬到金陵来住。那时常来常往,自然有见面的时候。”

“怎么这就搬过来了呢?”薛姨妈道,“于他的生意可有妨碍?”

“这倒没有。”薛蟠解释了一番柏杨的染坊在哪里都能做,薛姨妈闻言便道,“如此你该多上心,早日替他将这些东西都打点好,到时过来了自然处处便宜。”

薛蟠听得母亲也这样说,自己看重的人也被家人重视,心中更加欢喜。

柏杨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薛姨妈面前挂了号,他既然决定搬去金陵,自然就要开始为此做准备,处理在苏州的一应事务。好在住的时间不长,东西也不多,倒也不必如此费事。

终于他还去了一趟金陵,看看薛蟠为自己挑选的屋子和染坊。

因为柏杨要省钱,所以薛蟠也尽心为他考虑,挑的院子也在城外,距离薛家的庄子不远,彼此往来照应甚是方便。他甚至已经打算好了,往后得空就带着母亲妹妹到庄子上去住一阵。附近的村子里就有个小染坊,只不过废弃已经废弃数年。但也正因此,所以价格低廉。薛蟠便替柏杨定下了。

只是虽然柏杨说了不需要他付钱,也不要薛家的东西,但薛蟠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等柏杨过来看的时候,染坊早就清理一新,柏杨只需搬过来立刻就能动工。他只出了一点人工,柏杨也说不出什么。至于屋子那边,薛蟠倒是准备了全套的家具,只说这是自己庆贺柏杨乔迁之喜的一番心意,为怕柏杨不肯要,用的都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是薛家有现成工匠,让他打的。

柏杨也不是真的不近人情,他之所以事先如此交代,是怕薛蟠将自己安排到他家里去住,一应东西都由他来准备,倒显得自己是依附薛家度日。如今他既然考虑如此周详,况且只是朋友间的馈赠,柏杨自然就笑纳了。

其实对于薛蟠能够如此思虑周全,几乎处处都想到,柏杨心里也是有些诧异的。

不过,想来也是用心的缘故吧。一件事只要肯用心,总不会做得太差。由此也可见薛蟠并非人所说的那种蠢钝之辈,从前倒是被耽误了。

万事都定好了,这一年秋天,柏杨便一条船将自己的家当从苏州搬到了金陵。

因为有水路能直接走到村外,所以他们没有在城中靠岸,而是直接命船家驶了过去。薛蟠又亲自领着一干家下人等过来帮忙搬东西安置,不过半日的功夫,便都安顿好了。

柏杨领着宣儿,两个人绕着宅子前后走了一圈,笑道,“咱们也总算有个安身之地了。”

现在他也算是有房有业,在这红楼世界里正式安顿下来了。从他来到这里,到如今过去了一年有余。现代的生活好像变作了一个越来越遥远的梦,而眼前的一切,则渐渐清晰真实起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所以就从今天开始新的生活吧!柏杨相信,不管是在哪一个时代,自己都能够过得遂心如意。

按理搬家应该请亲戚朋友过来暖锅,只是柏杨孑然一身,没什么亲朋故旧,只好柏杨留了薛蟠晚上在这里开伙。虽说是入了秋,但江南的天气,仍旧是穿一件单衣都嫌热的时候。正好薛蟠今日送了山中猎到的野味过来,收拾出来起了炭炉吃烧烤,搭配井水冰镇的美酒最好不过。

反正烧烤不算麻烦,柏杨索性连帮工的人也留下,大家一起动手,很快食材就处理完毕了。在院子里点了火,便可以直接开动。

不过顾虑薛蟠这个主子的脸面,柏杨让宣儿招呼众人,自己跟薛蟠独自在后院设了一炉。两个人亲自动手,倒也算是有趣。这院子原是农家小院,后院里辟出了两块菜地,如今瓜果满架,看上去倒别有意趣。

吃喝了一会儿,柏杨看着这番景象,不由笑道,“这可有些为难我了,等这些瓜果吃完了,我可不会种。”

薛蟠立刻道,“下头村子里不少都是我们家的佃户,回头找个老实可靠的庄稼把式过来侍弄,不叫杨哥操一点心的。”

“那就多谢你了。”柏杨道,“回头我给他开工钱。”

话说完了,却不见薛蟠答应,柏杨回头一看,却见薛蟠面上微红,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他一手抓着酒杯,定定的看着柏杨,像是有些伤心的道,“杨哥怎么总是同我这般生分?”

柏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非亲非故的人之间相处,不是本就应该划清界限吗?

然而他又微妙的接收到了薛蟠这番话里隐藏并未说清的那种情绪,所以这番话,反倒说不出来了。

薛蟠见他不答,急得眼睛都红了,“杨哥对我的好,我从不说谢,却是都记在心里的。只盼我待杨哥的心意,杨哥也能明白,我这里心里方才能得安稳。”

“我自然也是都记在心里的。”柏杨垂下眼,微笑道。

薛蟠立刻高兴起来,喜笑颜开的样子。他总是这样易懂,这样易满足。也许在某些人看来,这是呆傻,但柏杨却觉得,傻人有傻福。至少自己都不好意思欺负他了。

薛蟠又灌了几杯酒,仿佛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道,“杨哥,有件事我心里想了许久,只是总不知该怎么问。一会儿我若是问了,杨哥千万回答我一句,好不好?”

“这可是喝醉了,竟耍起赖来。”柏杨道,“有什么话每日再说不迟。”

薛蟠急忙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袖,“不行,我今日若是不问,是酒也喝不好,觉也睡不安稳,杨哥你要先答了我!”

“这么严重?”柏杨失笑,“那你问吧。”

他这样爽快,薛蟠反而挠起头来了,“嗯……”他小心的看了柏杨一眼,“其实我就是想问,杨哥在苏州时,是否有什么交好的人,再放不下的?”

“什么?”柏杨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薛蟠心一横,道,“杨哥这般天人之姿,一定有许多人倾慕。只是不知道杨哥可也有心许之人?”

“没有。”柏杨道。他没想到薛蟠问的竟是这个,而这个问题,也让他心头微微一紧。只是看薛蟠的脸色,却又不像是有那方面的意思,似乎只是纯粹的好奇。

薛蟠眼睛一亮,“当真?我……”他本来想说我妹子其实就很好,然而这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忽然不想说了,于是只好闷闷的低头倒酒,一口喝干。

他本来就不算海量,如今这身体也没有历练出来,刚才为了壮胆喝了不少,这会儿一杯下肚,人已经有些愣怔了,趴在桌上半闭着眼睛,嘴里嘟囔着不知道什么,看样子是连一丝清明都没了。

柏杨见状不免好笑,想叫人过来服侍他,但听得外头热闹,便不去打扰他们,自己起身去扶薛蟠,口中道,“酒也喝够了,咱们到屋里去说说话。”

薛蟠即便是喝醉了也听话得很,立刻站起身。只是起得太急,险些栽倒,柏杨连忙把人接住,再三叮嘱,小心的扶着人往屋里走。等进了屋把人安顿在窗前榻上,他自己已经平白出了一身的汗水。

正要抽身离开,打水梳洗一番,却忽然被薛蟠抱住了。

没错,是两只胳膊都伸出来,合身将柏杨整个抱住。柏杨此刻本是弯着腰,被他一拘束,往下一压,更使不上力气。微微挣了挣,非但没有把人挣开,薛蟠反倒抱得更紧了。

柏杨不打算跟他比力气,只好暂时放弃。不过维持这个姿势到底很累,没一会儿腰就受不住了,柏杨只好往前一靠,靠在了薛蟠胸口。

薛蟠身上都是酒气,柏杨觉得自己可能也被熏得有些醉了。停了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薛蟠,低声道,“先放开我。”

本以为薛蟠估计已经睡过去了,却不料他立刻答道,“不放。”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我一直不放手,就能跟杨哥长长久久的在一处了,谁也抢不走的。”

柏杨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