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一群蜘蛛浩浩荡荡的往八眼巢穴返程,此时此刻,海姆达尔发热的脑袋已经被冬夜里的林风吹得冷却下来了,和头脑一块儿冷却下来的还有身体。

这一段波澜起伏的经历带给海姆达尔从未有过的刺激,使他全身心亢奋得不能自已,如今,外力引发的兴奋渐渐平息下来,过山车总有抵达终点重归沉寂的那一刻,海姆达尔不可避免的体味到了回归平地后的强烈落差。

斯图鲁松室长空虚的长叹一口气,没错,他肚子饿了。

遥远的黑暗深处有狼嚎声传来,高亢但飘渺,一声又一声,听得置身于“*”余韵中的海姆达尔欲罢不能,恨不得也仰脖子嗷嗷嗷的来几声。

在野生环境里仅仅浸淫了几个钟头,暂时甩脱了文明的外衣,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入乡随俗的野性起来了。

不过他很快打消了念头,一,怕真把狼人啥的招来,二,他没鬼哭狼嚎的动力。

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一把长袍口袋,想到那一天临走前科科斯那充满希冀的信赖眼神,海姆达尔真是说不出的沮丧。

以至于回到八眼蜘蛛巢穴后,阿拉戈克因为子孙们的悉数得救,破天荒向一个人类表达谢意,海姆达尔却是一副四平八稳、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所幸阿拉戈克不像通达世故的人类那样表里不一,甚至觉得海姆达尔略显冷淡的回应十分理所当然,若海姆达尔摆出受宠若惊的架势,说不准反倒被八眼蜘蛛首领看轻。

“肚子饿不饿?”海姆达尔看向奶糖,奶糖先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

海姆达尔扑哧一笑,奶糖和他在一块儿,早就习惯了人类的进食规律,养成了一日三餐定时吃饭的好习惯。海姆达尔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过九点了,一般说来过了晚上九点他就不吃实质性的东西了,不过今天肯定要破例了。

“奥拉尔,你饿不饿?”海姆达尔当然不会忘记今日令他大开眼界的女王鹘同志。

奥拉尔还没什么大反应,蜘蛛们倒是变得很骚动,一个个往后靠啊靠,生怕被奥拉尔一眼相中似的。

海姆达尔没有为难这些恨不得挖地三尺的蜘蛛,也没有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他人恐惧之上的变态爱好,想了想,扬声道,“要不你先回去吃饭吧。”威克多知道该怎么喂养它。

奥拉尔飞了下来,绕着海姆达尔转圈子,害怕被抛弃似的急促扑棱翅膀,好不容易有了表现机会,它不想放弃,实际上作为海姆达尔收留的第一只真正意义上的以仆人自居的动物追随者,奥拉尔一直迫切渴望能拥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但是腼腆温顺的个性让它不懂得该如何妥善表达出自己的这份冲动,只好一再忍耐,尤其在豆荚猫和奶糖的相继出现后,奥拉尔的消沉与日俱增,它似乎也明白,在海姆达尔心里,除了送信,一无是处。

奥拉尔不是能够“畅所欲言”的豆荚猫,也不是会撒娇的另类凶兽客迈拉,它只是一只默默无闻的女王鹘,服从命令就是它的天性,勤勤恳恳的为主人送信就是它的天职,奥拉尔以最质朴的姿态行使着职责,一直以来干的都很出色。

就和哈利那只招来无数艳羡目光的漂亮猫头鹰海德薇一样,在信使的岗位上,奥拉尔和海德薇保持着相同的惊人纪录——从没有送错或者延误过一封邮件,奥拉尔的表现同样值得他人称颂。

遗憾的是奥拉尔没有海德薇讨喜惹眼的外形,黑黢黢的怪模样容易使人在第一时间产生一种情不自禁想要退避三舍的畏惧感,于是乎,某些傲人的成绩也顺理成章的被忽略了。

奥拉尔渴望在主人面前表现自己,渴望让主人知道它同样能够为了主人舍生忘死,它不是只会送信的“猫头鹰”。

今天晚上,它成功了。

奥拉尔出其不意的表现的确让主人海姆达尔对它刮目相看,也成功发掘出了海姆达尔由衷的愧疚感,他真的忽略奥拉尔太久太久了。

一旦习惯成了自然,自然而然变成了理所当然,最终,最初的感动和由此而生的珍惜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人就是这么犯贱,总是在失去以后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幸运的是海姆达尔没有失去奥拉尔,他的确该为此感到庆幸,不是所有的神奇动物都有女王鹘这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觉悟。

可以这么说,奶糖就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死心眼高度,凶兽天生的自尊不会允许它没有底线的任劳任怨。

看着焦急的奥拉尔,海姆达尔心头不禁五味杂陈,朝半空中的它拍拍手。

奥拉尔顿时欣喜的飞下来,收拢翅膀,落入海姆达尔张开的臂弯中,被海姆达尔抱了个满怀,他们的动作配合的相当默契,同时也找回了一丝当初在冰天雪地的陌生学校中相依为伴的温馨与感动。

海姆达尔都不记得上次和奥拉尔这般亲密是在什么时候了,在心里叹口气,摸摸奥拉尔磨蹭自己脸颊的小脑袋,并在上面落下几个轻吻。

“回去吧,听话。”海姆达尔对它说。“你饿着肚子主人会心疼的。”

奥拉尔是夜行生物,夜晚才是最佳的活动时间,晚上吃东西对它的生长更有利。

奥拉尔又磨蹭了几下,在海姆达尔用力的吧唧了一下它的脑瓜后,乖乖飞离了主人,貌似还有些害羞,估计是不太习惯突然之间对自己奔放起来的主人。

如果马人们在这里,肯定会掉一地的眼珠子,海姆达尔对一只女王鹘又搂又抱,还动嘴亲,如果当初非法豢养女王鹘的组织还未被取缔,那些巫师绝对会和马人们一块儿蹲在地上拾眼珠。

***

送走奥拉尔,海姆达尔一屁股坐在湿乎乎的泥地上,转头对奶糖说:“要不你也回去吃饭吧。”

奶糖玩得有些野了,而且它对野外环境更适应,一时半会儿不想离开。

海姆达尔就看它屁颠屁颠的跑去和阿拉戈克沟通,也不知道它们说了什么,在阿拉戈克的指挥下,几只大个头的八眼从它们的食物库里拖出大块大块的鲜肉,奶糖倒也不和它们客气,当着这些蜘蛛,大口咀嚼吞咽它们的食粮。

其实奶糖更喜欢自己捕猎,在德校时,海姆达尔会利用清晨那段时间,放它进松树林自己找吃的,但是眼下聊胜于无。

在这片充满未知数的树林里,奶糖固然不怕黑暗中的威胁,却不得不为海姆达尔的安全担忧,它觉得还是不要离开他太远比较好。

……出来前,那只猫可是对它唠叨了很久。

“奶糖吃了你们的食物,你们怎么办?”海姆达尔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布袋子。

“海格定期会给我们送吃的,大概是怕我们肚子饿了会到处乱窜,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海姆达尔觉得阿拉戈克说这话的口气充满了无奈,尽管生活在禁林,它们还是得遵守禁林生物法则,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在这里是受到限制的,说到底,它们依旧是一群在巫师眼皮底下讨生活,被养着玩的宠物罢了。

肚子咕噜噜的叫唤起来,阿拉戈克想要尽地主之谊,“要不要来点?”

海姆达尔直截了当的拒绝,他确实喜欢吃肉,不过还没狂热到茹毛饮血。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六个迷你综合三明治,身后的背景是奶糖和同样饿得慌的蜘蛛们啃咬得血肉飞溅的画面,海姆达尔居然很有胃口的一连吃下去三个威克多牌爱夫三明治,去拿第四个三明治时,低头看见自个儿的胸口处隐隐泛出亮光。

对了,镜子!

海姆达尔赶紧拎出金属链子,把“巫师手机”掏了出来,果不其然,镜子里浮现出威克多的脸。

看着眉眼间充满担忧,在看见自己的一刹那,安下心来绽放笑容的男朋友,海姆达尔貌似没心没肺的淡定模样转瞬间荡然无存,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速度,把脸皱成了一颗愁眉苦脸的包子。

“威克多,怎么办,事情给我办砸了。”此刻的他急需一个能够一泄失落情绪的窗口。

尽管大闹了马人部落,貌似耀武扬威的得胜归来,难得的是还因此受到了八眼蜘蛛的肯定和尊敬,海姆达尔知道自己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和兴奋,但是眼面前挥之不去的却是科科斯那张满怀期待的脸。

“饿不饿?”威克多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从容的问道。

海姆达尔啊呜一口咬住三明治,“才促啥枚兹……”(翻译:在吃三明治)

威克多又道,“累了吧。”

“还能坚持。”

“早点回来休息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威克多伸出手指点了点镜面。

心平气和的闲话家常让海姆达尔倍感熨帖。

三下五除二的吃掉第四个三明治,抱住镜子狠狠吧唧了一下镜面,像打了鸡血似的猛地斗志昂扬起来。

“我等会儿就回去啊,你记得给奥拉尔好好补补。”

然后又用力吧唧了一下镜面,和无奈轻笑的威克多话别,把镜子小心的塞回衣服里面。

坐在地上,注视着隐藏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若隐若现的银亮蛛丝,纳呆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杀个回马枪……不是,不是回马枪,他应该回去和马人赔礼道歉……不干,最先挑起争端的不是他……

胡思乱想间,耳畔传来阿拉戈克的说话声,“人鱼想和马人交换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回过神来的海姆达尔摇头。

“把它们的袋子给我。”阿拉戈克说话很直接。

“不干,”海姆达尔也学着直来直去。“这些东西我都没打开过,不能给你。”

“马人已经指望不上了,他们一向言出必行。”阿拉戈克提醒他。

“不是这个问题。”海姆达尔又一次摇头。“作为人鱼的代表,我的任务是递送信息,科科斯首领当初没有说过我能够随意打开这个袋子,我同样肩负保护这个袋子的责任,所以除了马人首领,我不能看,你也不能看。”

“啰嗦的人类。”阿拉戈克被拒绝的有些不开心,巨大的钳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开合声。

对八眼蜘蛛最具威胁的奥拉尔不在,的确让他处于可能会爆发的第二波交锋的劣势之下——现如今操纵情势的张弛程度主要在于阿拉戈克,而非海姆达尔。

尽管如此,海姆达尔依然毫不退让,这是原则性问题。

好在形势最终还是没有往令人遗憾的方向发展,海姆达尔今晚的举动给这些长脑子的八条腿的家伙带去了相当程度的好感,这份好感度恰好抵消了阿拉戈克的不痛快。

海姆达尔并不知道,蜘蛛领路员私下里为他说了不少好话,他能够发现的是阿拉戈克貌似没有睚眦必报的意思,于是放松下来,把剩下的三明治消灭掉了。

“如果可以,你帮我给人鱼首领带个口信吧。”沉默许久后,阿拉戈克再度说话。

这个说辞貌似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听上去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又迫于某种无奈……

海姆达尔吃不准它到底要干什么,想了想,说:“能告诉我您的动机吗?比如您打算和人鱼谈论什么?不然我不知道怎么转达。”

“你告诉人鱼首领,我们八眼蜘蛛也可以和它们做交易。”

海姆达尔听了大吃一惊,“交易的内容呢?”

“我知道它们需要什么,制作人鱼丸子的主要原料就是在禁林里生长的药草,这些药草不是马人才知道。”阿拉戈克又道,“作为交换,我们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

海姆达尔有点明白了,阿拉戈克在给自己家族的可持续发展找退路,也许今晚过去之后,马人会有一些针对八眼蜘蛛的行动,或者说制裁,八眼们的狩猎肯定会深受影响,海格送来的食物确实不少,但是八眼群落仅凭巫师的供养是远远发展不到如今的规模的,和所有的高智商生物一样,它们并不喜欢嗟来之食。

“湖里除了人鱼,还有什么东西?”阿拉戈克问道。

海姆达尔猜想它的意思是,湖里除了人鱼,还有什么可以吃?

“大小不一的鱼,还有人鱼喜欢吃的巨乌贼……”以及比八眼蜘蛛的繁衍还要迅猛,已呈泛滥之势的水魔。

想到这里,海姆达尔顿时来了精神,似乎能从中看到可行的曙光。

“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海姆达尔一下蹦起来,拍拍屁股,随即动作一停,抬眼不确定的问,“冒昧的问一句,您和您的子孙们吃得惯水产品吗?”

阿拉戈克说:“只要是肉就行,我们不挑食。”

海姆达尔泪流满面,荤食万岁,偏食万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