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海姆达尔乘坐的小船行驶到稍微深一些的地方时,忽然静止不动了,这些船只都是被施加过魔法的,无需人力或者水流的动力就能自己行驶到目的地,像这样突然不动,十有八、九是遇到了外力阻拦。

海姆达尔并没有急于采取措施,奶糖倒是有些一惊一乍——天生对水没辙,考虑到这片湖泊是人鱼的地盘,水魔即使猖狂,也不具备半夜三更兴风作浪的生理条件,而且小船只是停止,并没有颠簸摇晃,说明对方对他并没有恶意。

海姆达尔安然的拍拍奶糖僵硬的背脊,静静等待。

伴着破水而出的水花溅起声,海姆达尔就着挂在翘起船头上的那一盏玻璃灯,看清楚来者的样貌,挥手招了招,“晚上好,桑布。”

实际上桑布同志久候多时了,人鱼对于湖面上的各种波动了若指掌,它们知道晚饭后海姆达尔就离开三桅船去了禁林。

海姆达尔也不和他多啰嗦,直截了当告诉它,科科斯首领托付给他的事情办砸了。

桑布沉默不语,两只滚圆外凸的水泡眼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那张与人类的审美观相悖的厚唇尖嘴的大鱼脸也看不见丝毫愤怒,海姆达尔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释然,半晌没动静就是一种真实的情绪反射,海姆达尔心想失望是肯定的,没有期待才会没有失望。

所以很快抛出下面一句,“没有和马人谈成,虽然比较遗憾,不过八眼蜘蛛的首领倒是让我转达它对于科科斯首领的问候。”

桑布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八眼蜘蛛?”

海姆达尔点点头,“这件事我想和科科斯首领当面谈一下……”随后在桑布热切的迎上来的同时摆手,苦笑道,“你看今天是不是太晚了,我现在特别想回去睡觉。”

桑布倒是挺善解人意,立刻点头表示理解,而后婉拒了海姆达尔把人鱼袋子交还的举动。

“我明天早上来接你。”桑布对他点点头,翻身潜入水中,湖面上荡出层层浪花,圈圈涟漪,不多时归于平寂。

真是个急性子。

海姆达尔摸摸下巴,小船晃动了一下,继续未完的航行。

***

威克多果然还没有休息,搬了把凳子坐在甲板上,在察觉到水面上传来的动静后立刻迎了上去,一直蹲坐在他脚边的豆荚也伶俐的追了过来,仰起脑袋,睁大眼睛,一眨不眨。

海姆达尔在甲板上一踩稳,灿烂的笑道,“我回来啦。”

说完,自然而然的握住威克多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接住扑上来的豆荚。

对于男朋友这么晚还替他等门的举止并没有多说什么,在海姆达尔看来,若是他俩位置互换,他也会这么干。

回房间后洗了个热水澡,即使在淋浴的时候,海姆达尔仍在滔滔不绝的和威克多诉说刚才的冒险经历,说到激动的地方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男朋友被溅了一身水——因为帮忙刷背,所以没把浴帘拉上。

洗完澡,海姆达尔特地跑去三桅船上的信使棚屋,其实就是一个不关窗户的大房间,里面摆放了几把简易鸟架。

因为还在放假期间,简易棚屋里冷冷清清的停了三两只信使,奥拉尔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白天没有休息好,蹲在靠窗鸟架上的奥拉尔此刻缩着脖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海姆达尔悄悄走近,看见它的身体随绵长的呼吸微不可辨的徐徐摆动,不由得莞尔一笑,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海姆达尔回到卧室后就直接爬上床,枕着松软的枕头,盖着柔软的棉被,舒服的呻吟一声。

困倦感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

豆荚跳上来,好奇的问东问西,海姆达尔一边回答,一边揉眼睛。

豆荚很快被威克多赶下床。

“有问题找奶糖。”

豆荚看看眼皮都快搭上的海姆达尔,摇了摇尾巴,一溜烟的跑去找奶糖唠嗑了。

“困了吧?”威克多替他掖好被角,手指顺着他的鬓角往上捋。

海姆达尔“嗯”了一声,咕哝道,“我的体力有待提高,就这么在树林里跑跑,也没怎么大动干戈就感觉累得够呛。”又道,“明天早上要去找科科斯首领。”

“睡吧。”威克多把床头柜的灯熄掉。

房间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来自书桌那头的光源洒在威克多身上,使他如置身于一团橘色的光膜中,刹那间,房间内的所有颜色和光膜糅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橘色,温暖的橘色,令人安心的橘色,海姆达尔的视线开始变得朦胧。

发现海姆达尔合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威克多小心翼翼拨开他脸颊上的碎发,余光瞥到耳朵那儿的暗红色块,凑近仔细一瞧,发现是一道伤疤,伤口边缘的皮肉都裂开了,可见不浅。

威克多忍不住伸出手,在触碰到之前倏然收回,反而撑住床,俯身低头,伸出舌头舔了舔。

睡梦中的海姆达尔咕哝了一声,威克多以为吵到他了,猛地拔起脑袋,却看见他仍然闭着眼睛,像小动物一样无意识的嗅了嗅鼻子,也许闻到了令他安心的气味,头在枕头上拱了拱,重新安静下来。

威克多的眼神变得很柔和,嘴角不住的翘起,片刻后,抬眼看向亮着灯的书桌,然后又低头看看这张怎么都看不够的睡颜,心想,算了,还是熄灯睡觉吧。

***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海姆达尔在桑布的建议下坐上了小船,但是小船并没有如海姆达尔以为的那样被带往某个水域,人鱼首领科科斯放下架子,亲自上来与他见面,海姆达尔对科科斯的急切表示理解。

这场谈话并不长,海姆达尔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昨晚的情况,又传达了阿拉戈克请他代为转达的交易请求。

科科斯听完以后很长时间没有吭声。

淡水人鱼的瞳孔很大,即使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你依然会觉得自己正被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海姆达尔被它“瞪”得有些不自在。

“也许您可以回去考虑一下。”

“我们没有时间了。”海姆达尔的这一声建言恰好滤去了科科斯仅剩的那一点犹豫。

科科斯原先的确把希望寄托在了马人身上,海姆达尔虽然说得简单,它还是听出了言下之意,马人那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实际上当初同意为三强争霸赛提供场地,并且答应邓布利多为场地的安全性保驾护航后,科科斯就已经有了一些觉悟,它可以想象马人借题发挥,但是它没有想到马人竟会如此不留情面。

接过海姆达尔递交回来的那盏玻璃灯,科科斯心头涌起一股负罪感,先祖留下的一条路今天断在它手里了。

不过作为首领,它没有时间缅怀过去,感伤未来,它要做的是当机立断。

“如果可以……”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姆达尔扛不住往下耷拉的眼皮,想要在船上打瞌睡时,科科斯的回应终于来了。

“我想和八眼蜘蛛的首领谈谈。”

两个小时以后,海姆达尔把科科斯的回答带到了禁林的八眼蜘蛛巢穴。

当天晚上,在海姆达尔的引荐下,科科斯浮出水面,与阿拉戈克的代表蜘蛛领路员见了一面。

起初科科斯因为阿拉戈克的“避而不见”有些不满,后来经过海姆达尔的耐心解释,了解到八眼蜘蛛的阴暗习性,以及阿拉戈克的年龄、眼睛等问题,才渐渐剔除了横在心头的那团不快。

因为这件事,海姆达尔有机会得知八眼群落的秘密——蜘蛛领路员就是阿拉戈克内定好的下一任八眼首领。

作为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海姆达尔主动回避了它们的交谈场面,什么时候应该避嫌他还是有分寸的。

不管再怎么友好,他总归是一个让神奇动物们心存顾虑的人类。

等海姆达尔搭乘的小船再一次出现在河岸边,蜘蛛领路员不知去向,科科斯首领也不见了踪影,唯独剩下人鱼巡逻员桑布在那一片水域等他。

“首领让我告诉你,它会准备好一只新袋子,请你明天代表人鱼再入一次禁林。”桑布一板一眼的转达首领的话。

海姆达尔笑了起来,看来事情谈成了。

***

当天中午再入禁林,这一次他谁都没带。

与八眼蜘蛛在禁林边缘顺利接头,仍然由经过昨晚那一通折腾后,同海姆达尔建立起了革命友情的蜘蛛领路员负责接送。坐在将来的八眼首领的背上,海姆达尔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就连这片令过往的风都凝固的林子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喘不过气来了,尽管这里依旧黑得找不到北。

这事他决定牢记一辈子,先不说他还有没有机会再来霍格沃茨,单单乘坐八眼蜘蛛且毫发无伤的这个创举就够他回味一辈子了,何况这只蜘蛛还不是等闲之辈。

到了八眼巢穴后,海姆达尔拿出了科科斯专为阿拉戈克准备的人鱼袋子,以示人鱼首领对八眼的尊重,借由此举顺水推舟,递出人鱼的橄榄枝。

海姆达尔对此感慨万千,科科斯的这一谨慎的举动放在人类身上合情合理,但对于一个世代生活在湖泊里的人鱼来说,它对于世故的揣摩理解程度足以令社会上大多数的成年人汗颜。

海姆达尔吃不准阿拉戈克的处世经验到底是个什么程度,但八眼首领高举双钳,不断挥舞开合钳子的沙沙响动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阿拉戈克很高兴,换句话说,它决定接下人鱼递过来的橄榄枝。

情绪平缓以后,阿拉戈克停止了反复开合钳子的动作,对等在旁边的海姆达尔说:“把袋子打开吧。”

“我来开?”海姆达尔听了一愣。

“让你开你就开,啰嗦什么。”阿拉戈克的声音低沉得在耳畔嗡嗡作响。

八眼蜘蛛没有手……

想通这点,海姆达尔释然一笑,咱就是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跑腿小弟。

考虑到阿拉戈克看不见,海姆达尔在解开人鱼袋子后,不确定的说:“里面有一个彩蛋。”

的的确确就装着一枚鸵鸟蛋那么大个的彩蛋,彩蛋的表面用五色油彩描绘出一幅瑰丽的水底世界图,斑斓的水草和鱼虾在图画中栩栩如生,偶有一两条人鱼从画面中央悠闲的游曳而过。

八眼蜘蛛需要的东西,目前人鱼还没办法兑现,靠天吃饭的动物普遍比较务实,阿拉戈克对这枚的彩蛋的兴趣并不那么浓厚,在知道袋子里面转了啥后,很快把海姆达尔抛在一旁置之不理。

蜘蛛领路员倒是很有兴趣的凑过来,对海姆达尔说:“能不能打开?”

海姆达尔觉得头顶一沉,小八眼熟门熟路的爬上去蹲点,然后,他就被接二连三涌过来的蜘蛛们包围了。

海姆达尔不由得好笑的想,原来蜘蛛也八卦。

海姆达尔的手在彩蛋上摸索了一会儿,发现蛋壁圆润光滑,连一条缝都找不到,正要宣布这个答案时,食指指尖突然摸到一个凸起,当他想要再摸仔细些时,凸起消失了。

海姆达尔把彩蛋举高,凑近荧光闪烁的光源,用眼睛追踪了很久,终于找到忽隐忽现的凸起,是一条毫不起眼的灰斑小鱼,小鱼在一片茂盛的水草间穿梭自如,看起来活灵活现,怡然自得。

待正式让它曝光后,它反而不躲了。

海姆达尔好奇的用手指按了下去,彩蛋咔的一声从当中应声裂开,变成了四瓣……

恐怖的尖啸声陡然爆发。

海姆达尔被这声音炸得一懵,心里有个声音忙不迭冒出来提醒他,这情景貌似十分眼熟(耳熟)。

四周的蜘蛛稀里哗啦逃了个干净,就剩他和蜘蛛领路员在原地瞪着那彩蛋呆若木鸡。

“愣着干嘛!还不快合上!!!”阿拉戈克愤怒的喊声传来,惊醒了一人一蛛,海姆达尔匆忙扑在蛋上用力一拢,喊的人头皮发麻的尖叫戛然而止。

“人鱼这是什么意思?”渐渐回笼的蜘蛛们开始抱怨起来。

阿拉戈克挥动一只大钳子,指向蜘蛛领路员,“带他和这枚蛋去水潭。”

不明所以的海姆达尔跟在蜘蛛领路员后面,来到八眼领地内的一汪死气沉沉的水潭边,海姆达尔摸了摸那水,虽然没有结冰,但是触感绝对和冰不相上下。

“首领说把蛋放在水里打开就行了。”

海姆达尔犹犹豫豫的照做,两只手伸进刺骨的冰水中,趁手指没有冻僵前打开了彩蛋,果然,声嘶力竭的可怕声音没再出现,恰恰相反,水面下隐隐约约传出动听的歌声。

海姆达尔一咬牙,把头伸进水里,美妙的乐音非但没有被水阻隔,反而愈发悠扬婉转,听得海姆达尔欲罢不能。

等他听完了一整段歌曲,脑袋已经冻成了一个茄子。

这首歌分两段,歌词都是些很实际的大俗话,人鱼用歌声来表达建交的意愿,比人类千篇一律的方式有创意多了。前面一段是用人鱼话唱的,后面一段改用英语,或许是为了照顾不懂人鱼话的八眼蜘蛛。

有趣的是,英语现在也渐渐变成动物界的通行语言了。

海姆达尔捧着脑袋,抖着颤音和阿拉戈克好说歹说,让它同意自己在八眼的领地内点火,无所事事的蜘蛛们给它找了点木头,堆在地上,被海姆达尔的魔法噗嗤一声点燃,蜘蛛们在光源爆出的一瞬间纷纷仓促的退到了更远的黑暗中。

海姆达尔一边抖抖索索的烤火,一边吸着鼻子呵呵傻笑,“上帝祂老人家有时候也挺大方的,关了扇门,但是这次又开了扇落地窗。”

“什么意思?”小八眼在他头顶细声细气的问。

海姆达尔但笑不语。

“既然如此,我们也抓紧时间吧。”阿拉戈克办事也不爱拖泥带水。

“您已经有计划了?”海姆达尔好奇道。

人鱼想要的东西也在歌曲中表达出来了,很多东西海姆达尔闻所未闻,所以好奇的不得了,如果可以,他真想亲自去领教一下人鱼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科科斯的胃口不小,要求的东西不少。”阿拉戈克说这话绝对不含任何嘲讽,单纯的就事论事。“我们不是马人,马人有在不同的季节采摘储存各种原材料的习惯,现在已经是隆冬时节了,不好办啊……”

海姆达尔不敢打搅它想问题,安安静静的凑在火边取暖。

“只能先去老朋友们那儿问问了。”阿拉戈克最后拍板,具体事宜让蜘蛛领路员自己看着办,实际上近些年阿拉戈克渐渐退居二线,做起了养尊处优的太上皇。

八眼蜘蛛族群里的事情基本上都由将来的首领在操持。

老朋友?本就憋着一股子劲的海姆达尔顿时来了精神,对蜘蛛太子毛遂自荐道,“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行动吗?”

“你确定?”蜘蛛领路员问他。

海姆达尔误会了它的意思,说:“遇到突发情况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绝对不拖你们后腿。”

其实经过了昨晚的那一场小冲突,这位蜘蛛太子对他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更何况他的魔法对它们八眼管用,换句话说对禁林里那些和危险画上等号的动物同样具备不凡的效果。

“我们八眼蜘蛛的朋友可不是那些讨人喜欢的无害小动物。”蜘蛛领路员别有深意的说。“到时候后悔了不关我事。”一副急于撇清的架势。

它越这样,海姆达尔心里就越痒痒。

蜘蛛领路员这次带了六个同伴从巢穴出发,海姆达尔头顶上的那只是第八只,海姆达尔自己是第九位成员。

等再也看不见八眼巢穴,已经在蜘蛛背上练就出屁股下地动山摇、屁股上岿然不动的海姆达尔忍不住好奇的说:“你们打算先去拜访哪一位朋友?”

蜘蛛领路员四平八稳的回答:“谷迪克。”

海姆达尔听了名字,还是不知道这位谷迪克同志是个什么来头,或者说是一个什么物种。

“请问这个谷迪克是?”

“一个河流巨怪。”蜘蛛领路员说。“即使害怕也晚了,我不会掉头把你送回去的。”

他啥都没说呢!海姆达尔好笑的想,被一蜘蛛调侃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