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云子衿拾起休书,仔细看去,确实是沐疏笔迹无疑,而且看这折痕,似乎并非最近刚刚写成。

“阿嚏!阿嚏”云子灵连打了几个喷嚏,表情夸张道:“唉,这样阴冷的牢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得回去了,免得沾上不必要的晦气!”

“五小姐,这里的确阴冷,你先上去,可别着凉了。”聂青寻说着,眼睛似狐狸般眯起,笑容冰冷邪肆:“我再将前因后果给七小姐说说,要不然让她猜来猜去猜不到要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好吧!”云子灵还想留在这里看热闹,却又想到一路上聂青寻说在牢中呆久了对女孩子不好,只得先行离开。

见云子灵走了,聂青寻收起脸上玩味的笑,正色道:“七小姐,实在对不起!”

云子衿诧异抬头,不过,不论他们是做戏还是什么,都没有手中的休书对她的震撼大,因此也就一脸平静地看着聂青寻,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你猜想的那样,所谓的小倌是我们安排的,为的只是打击到你。”聂青寻脸色有些不自在,声音也缺少了平日里的自信风度:“这样的做法的确卑鄙,所以我在官府来人之前,先找人将你锦绣阁中的东西搬了个七七八八,单纯从这方面的损失来讲,应该不大。”

闻言,云子衿终于开了口:“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和你五姐有何过节,不过,这个办法原本我并不赞同。”聂青寻轻叹一声,眸中是淡淡的回忆:“可是她于我有恩,我必须报答她。”

“有恩?”云子衿不禁轻笑:“她还能对别人施恩吗?”

好像突然有了一吐为快的心情,聂青寻道:“还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才十岁。当时我家道中落,连吃饱饭都成了问题,后来赶上一次洪涝,带走了我父母,我从此流落街头。有一次,我淋雨发了烧,昏昏沉沉却又没钱抓药,一个人瑟瑟地在城南的玉隐寺门口蹲着,期望好心人能给我点儿看病钱。可是蹲了大半天,都没有一个人理会。”

“可是我五姐的马车却正好路过,给了你一条毯子,还把碎银子和头上的首饰都给了你?因此你感恩戴德牢记多年,等到自己有了一定实力后,便回来报答、即使对方提出的条件有违道德,甚至会害了无辜,你也依旧帮她?就因为她小时候曾经救过你一命,对吗?”云子衿紧紧盯着聂青寻。

“你怎么知道她给了我什么?”聂青寻眸色灼亮:“她自己都忘了,你又从哪里听来的?”

“呵呵!”云子衿笑了,声音凉凉的:“因为那个给你毯子,又咬牙将所有的碎银子和首饰都给你的人,是我。”

“怎么可能?”聂青寻双手抓住牢房的铁栏道:“她跟我说她是云氏米铺的五小姐!”

“你知道为什么吗?”云子衿淡淡道:“当时我们由大太太带着出去上香,那是我第一次离开云府。那床毯子的确是我五姐的,她用来铺在马车上,我也是说了好半天好话,她才同意我拿来送给你的。所以你当时问我‘你家小姐是谁’的时候,我当然说是我五姐了。”

聂青寻满脸的不可思议中,又带着几分痛心疾首:“你当时穿着朴素,哪里像个富家千金,我还以为你是某个小姐的丫鬟才会那么问……怪不得,她才根本记不得当年给过我什么……”

“所以,你报答错人了。”云子衿平静地点出真相。

“我竟然……”聂青寻的表情层层破碎,退了两步,半晌,眸色坚定道:“你放心,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定然尽快澄清,将你救出来!”

“好吧。”云子衿拿起手中的休书,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这封休书是沐疏亲笔?他一早便和你们策划了此事?”

“是他的亲笔无疑。”聂青寻蹙眉道:“不过要说原因,我也很好奇。记得当日中秋在菲雪苑时,他因为看到你和荣栖有些亲密,又被五小姐的言语刺激喝醉了酒,不慎遗落了这封休书。也就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他竟然对你有恨意。五小姐见此,于是让我劝他同我们合作,却不料他一直拒绝。因此,这件事情他并未参与,不过,他恨你却是真的。”

“他恨我?”云子衿深思,她自问没有什么地方让他记恨,难道是因为自己和荣栖,可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啊?不过这样想来,沐疏前前后后,时而深情时而异样,似乎就找到原因了。

“子衿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尽快救你出去,以弥补我这么大的过失。”聂青寻想了想道:“至于沐少爷的想法,其实我也并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他已经设计过你,对你也有恨意,往后不论他做什么,你都需要提防。你值得更好的人……”

云子衿点头笑道:“是啊,你也设计过我,我如今置身牢狱也是拜你所赐,我无论如何都必须提防你的。”

“子衿,对不起……”聂青寻面容有些苦涩:“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我,不过我会用行动来证明。”

“好吧,那你就去行动吧,慢走不送!”云子衿说着,转身坐在茅草垫子上,不再理他。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红色嫁衣,不禁觉得格外讽刺,三两下便将它脱了下来,扔在一边。反正如今是二月天,她在喜服里面还穿了可以外穿的袄子。

过了没多久,又听见牢卒的声音,叮嘱道:“长话短说。”

然后,便是脚步声传来,开始还走得颇急,却又在快要到牢房门口时有些犹豫起来。

“是你?”云子衿望着一身喜服还未换下的沐疏,冷冷地道:“你的休书我已经收到了,如你所愿,我们就此恩断义绝吧!”

说着,将休书连同喜服往地上一扔,再不看他。

或许是云子衿脸上的冷漠刺痛了沐疏,将手伸过捡起休书,沐疏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丝神色变化,赌气道:“是的,我已经休了你,我们没有关系了。”他已经报了前世之仇,他午夜梦回里的切肤之痛终于雪恨了,不是么?

云子衿拾起头,懒洋洋道:“知道了。”

竟然没有捕捉到她的任何情绪,沐疏有些失望,心中又不自觉地升起一种烦躁的感觉,躬下身子,俯视她道:“你恨我吗?”

“不恨。”云子衿眸色平静地望着他。

“为什么?”沐疏深呼吸,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恨人太浪费时间,而我缺少的,恰恰是时间。”云子衿看也不看他。

“你果然冷漠!”沐疏咬牙切齿:“我最恨你的,就是你一副天塌下来都不动于色的样子,难道这世间上,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入你法眼、让你动容吗?”

云子衿抬头望向沐疏,双眼深沉似湖:“如果你经历过比这更糟糕千百倍的过去,那么你也会觉得,其实这世间很多事,原本没有什么了不起。”

闻言,沐疏心中一动,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根本不知道?见云子衿又回到她那副淡淡的表情,沐疏心中更是火起,他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想看她难堪、以此满足他报复的快感?

可是,见她有些瘦削苍白的脸,他心里竟然还隐藏着一丝心疼。他果然就是来自找罪受的!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一个能够拿捏他情绪的蛇蝎!还好,他总算报了仇,如今,同她也再无瓜葛了,从此她再也无法左右他的心情了!

想到此,沐疏站了起来,转身便往牢房外走去。

“沐疏”,身后的云子衿突然轻轻叫住了他。

沐疏诧异地转头,她终于要求他了?

“这里入夜了好冷,你、你能不能借我一件衣服?”云子衿眼中露出一丝祈求。

心脏仿佛被什么刺了一般,竟然生生地疼。沐疏想也未想,转身来到云子衿面前,大手将她冰冷的小手握在了手中,待捂得热了,又张开双臂,隔着冰冷的铁栏,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此时,他悲哀地发现,他竟然为这样一个拥抱怯怯地欢喜着,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良久,沉醉其中的他才蓦然惊觉,猛地将她放开,脱下自己喜服里的袄子罩在了她的身上,看也不看她的眼睛,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昏暗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