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一声锣响后,紧接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也呼应一般,远远地响起了锣声,“当、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影,影影憧憧,竟是将附近全都包围了。

萧珩等人本打算速战速决,此时倒似乎不着急了,萧珩保持着重剑出鞘的状态,慢悠悠地坐了回去。状似悠闲,顾长清却感觉到他浑身都在蓄势待发。

容青手持双剑护在他左侧,全神贯注地戒备着。知秋却是坐到了萧珩右侧,从背上解下了她几乎从不离身的古琴来,横放膝头,双手轻抚,凝神静坐,竟是一副准备弹琴的架势。

这一下大出顾长清的意料。知秋琴不离身,本以为不过是她个人一项颇为风雅的爱好,但大敌当前显然不是弹琴唱歌的好时机,现在看来竟是如同小说中描绘的一般,真有人以琴棋书画为御敌之用。

顾长清第一次遇到这种江湖上的大阵仗,不过片刻之间,他们四围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粗粗一数,竟有不下两百号人,将茶水铺子围得水泄不通。有些长得奇形怪状,可止小儿夜啼,有些则貌不惊人,往人群中一扔没人会看第二眼,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神色阴狠,所有人的打扮倒是大同小异,皆是补丁衣服,肩上背一个袋子。

但顾长清注意到同是补丁衣服,后来的一些人身上衣服的料子越来越好,不过象征性地在不起眼的地方打几个补丁而已,最晚到的几个人身上甚至穿着极为华贵的绫罗绸缎,连袖口、肩部的几个小补丁也是精心地绣成精致的图案,乍一看去,倒像是别出心裁匠心独运的设计。

越是后来的人,越是神色倨傲,高高仰着头,鼻孔冲天,再把眼神下垂,用眼角的余光蔑视地扫过萧珩几人,硬生生做出一副“区区小人物也值得我们动手”的面孔来,活脱脱地演绎了什么叫做“自命不凡”。

直看得顾长清有些牙酸,想着这些人如果每天都这么看人,会不会得颈椎病。

之前趴在大茶缸旁的大黄狗见一群人来势汹汹,本能地汪汪叫了两声,被人一脚踢在脑袋上,顿时头骨尽碎脑浆迸溅,哼也没哼一声就毙了命。卖茶的老太太和她媳妇以及一些没来得及离开的路人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一个角落里恨不得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还是有人觉得他们碍眼。

一个锦衣胖子摇着一柄同样华丽的绸扇,满脸横肉把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拖着懒洋洋的腔调对身边一人道:“掌门和四位长老马上就要到了,他们老人家想必不会希望看到闲杂人等在场吧。”

他身边是一个劲瘦的汉子,目光阴沉,想必地位不如他,连忙躬身道:“是是是,还是您想得周到,是该及早清场恭候掌门及长老们的大驾才是。”说着对着最早出现在茶水铺的那六七人使了个眼色。

那六七人来得最早,见这次对付的不过三人,其中一个还是个漂亮妞儿,早就觉得派中小题大做,阵仗摆得忒大了,虽然为首那人看着有些不好对付,但再怎么着四五个人齐上他总没办法生出三头六臂吧?一人一刀也可以将他乱刀砍死了。偏偏今日派内大佬齐聚,没有命令他们是万万不敢擅自动手的,其实内心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恨不能马上一拥而上拿下目标,免得在这大太阳底下受罪。

这时接到那劲瘦汉子的命令,虽然不是对上正主,来点开胃菜也不错,几人都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主,哪里管这些人是不是无辜?顿时把手上的茶碗往地上一扔,狞笑着抽刀便砍了过去。

一群普通人哪见过这种阵仗?眼见雪亮的大刀往头上砍来,纷纷吓得面无人色,有人两眼一翻厥了过去,有人下意识地用胳膊护住头部,有人极度恐惧之下竟是失禁了,屎尿齐下,骚臭不已。

当头一人似是极为享受这种对方惊恐万分的表情,竟也不直接砍下去,在人群前挥舞了几下利刃,引得一些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一道乌幽幽的暗光一闪而过。

六七人的动作凝固当场。为首那人脸上还带着得意万分的笑,笑着笑着觉得有些不对劲,艰难地低头看去,只见当胸一道血线整齐地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啪嗒一声,他的身体已经断成了两截。

仿佛是一个开始,啪嗒啪嗒之声随之响起,六七人一齐扑倒在地。身上断口整齐,竟是同时死去了。

四围一静。

锦衣胖子忘记了摇扇,劲瘦汉子神色更阴沉了几分,连带着其他锦衣人一齐看向萧珩,神色凝重。他们大多只听过万魔窟的名,没遇到过万魔窟的人,没想到一出手竟是如此惊人。

萧珩仍大刺刺地坐在原处,一柄本只拔出一小截的绝杀已整个出鞘,剑尖正往下一滴一滴地淌着血。功夫差的人刚才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此时看到剑尖的血才知道是萧珩出手杀了几人,顿时脸色发白,包围圈最内部的一些人竟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了一步。

萧珩讽刺般地扫了四围一眼,看向锦衣胖子:“沙海派既然是冲着萧某来的,还是别累及无辜了吧。”

胖子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压迎面而来,似乎被钉在当场一般,半分不敢移动,额上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好在萧珩随即移开了目光,他身上压力一轻,不由地轻轻吁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一场,心下有些悻悻,左右看一眼,幸好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萧珩身上,倒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失态,不由地又是松了口气。

这时,又是“当、当、当、当、当”五声锣响。方才似乎还在老远,一下子已近了许多,锣声中含着内劲,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这些人鸣锣而行,除了壮自己威势,还能起到震慑人心让对手自乱阵脚的作用。

顾长清感到气血翻涌,急忙运气内劲相抗,那股隐隐作呕的感觉才堪堪压了下去。心下不由地大奇,难道这些人走到哪里锣鼓敲到哪里,一路留下恼人的噪音比乌鸦更甚,还进行无差别攻击,也不会遭人恨么?就算江湖门派息事宁人地忍了,鸣锣开道向来是官家仪仗,难道官府不会打击这些嚣张过头的江湖门派么?

念头未定,就见容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也是受到了锣声影响。

胖子见状觉得精神一振,眼见靠山已近,心下大定,又开始暗自恼怒方才的失态了,为了掩饰刚刚心中一闪而过的怯意,顿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萧珩,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嚣张,今日我派周掌门和四大长老齐聚于此,定要诛杀你这奸贼给沙掌门一家三十六口以及沙海派下六十九人偿命!”

说话间又是一阵锣声,此时已在耳边一般。沙海派武艺低微一些的人已是见怪不怪地从怀中取出几个小布团一般的东西塞在耳中,以抵御声音的影响。

忽听几声悦耳的琴声响起,顾长清感到脑中一清,只见知秋已在一旁开始抚琴,琴声若水,淙淙流动,充满了安宁的味道,竟是生生压下了锣声。她一边弹琴,一边不疾不徐道:“沙海派若要算账,不妨今日就算个清楚。沙子秋卑鄙无耻,阴谋暗算我教长老边煜在先,我教杀他报仇,可算不得有违江湖道义吧?”

琴声悠扬,柔柔和和,她的声音却是清清冷冷,两者却毫无违和的味道,竟是意外地和谐。

胖子高声叫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边煜竟敢对沙掌门视若掌上明珠的幼女图谋不轨,更是死有余辜!之后……”

话未说完,突然神色一变,整个人如同一个气球一般忽地向上弹起。只听几声惨呼,方才站在他周围的人齐齐倒了下去,七窍流血,血色乌黑,竟是一齐毙命了。胖子身形未落,又听几声极细微嗤嗤声响,半空中避无可避,绸扇唰的一声打开,扇面挥舞,将肉眼难辨的暗器尽数打落在地。

原来是容青在知秋的琴声下终于恢复过来,他性子本就比较乖张,从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不过在萧珩面前才愿意稍稍收敛,却哪里容得吃个闷亏?眼见这胖子啰里啰嗦,手一抬袖内的暗器便射了过去。这暗器细如牛毛,喂有剧毒,稍稍擦破一点皮便会七窍流血而死,一般人是万难闪避。

没想到那人看着胖得像个球,身法却很是灵活,左闪右避便躲了过去,剩下的也都被挡在了扇外,数百根牛毛针发出,竟没有一根粘得了他的身。

只是虽然躲开了,形容狼狈也是免不了的。方才站在胖子身边的都是他的亲信,一下子死了个干净,心腹培养不易,他又是恼怒又是心痛,窥得一个空隙,一手拿扇防着暗器,一手箕张,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便向容青抓来:“小子无礼!”

容青眼见暗器对他无用,一挺双剑便迎了上去。他内力并不高,剑术也不见得多么高明,但胜在下手狠,而且万魔窟的剑法招式怪异,胖子身法灵活,徒手抓拿也极为厉害,扇子也可点拿穴位,步步紧逼,一时间便周旋开来。

其他人一见锦衣胖子已动上了手,纷纷兵刃出鞘,涌上前来。其他锦衣人有的指挥手下上前,有的则尚自按兵未动。知秋琴音一变,顿时杀伐之气萦绕周围,跑到最前头的几人脚步一滞,有人竟然哇地一口喷出血来。他们耳中塞着防锣声影响的小布团,竟不知为何完全无法抵御知秋的琴声。

知秋琴声凌厉,竟生生把上前来的几十人拒在十几步开外,只顾运内力抵抗,完全上前不了一步。有的已瘫软在地,陷入了昏迷。

顾长清却有些焦急,因为现在上来的都还是那些破衣烂裳的人,除了恼羞成怒的胖子,衣饰稍稍华贵的都尚在观战。仿佛在对几人的能力进行评估一般。

而锣声渐急,如同催命,四周竟是又多出百余人来。这沙海派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有这么大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