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康熙四十五年除夕夜,乾清宫。

“皇阿玛,儿臣想见见九弟,求您成全。”跪伏在地的四爷一想到那日滚落御阶的身影,心又是一阵钝痛。

康熙看着四爷,久久没有开口,万般计量终是一声轻叹,“他很好。”

“求皇阿玛……”一个月来求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着落,即便知道这一次结果依旧,心内的不甘让他已然顾不得许多。

“胤禩求过十五次、胤祺求过十次,就连胤祥、胤祯都来求了不下三次。”康熙站起身走到四爷身边,弯腰将他牵起,“可日日来求的就只有你。”

望着这个眉目英挺的儿子,康熙心里喟叹一声,自己终是老了,淡然笑着向外走去,“回去吧,今儿要守岁。”

“皇阿玛。”四爷低唤一声,“求您了。”

“胤禛,不要忘记你答应朕的话,朕不希望再听到同样的请求,”没有回身,康熙略顿脚步随即向外走去,“就像你说的,九哥儿是朕的人,从今往后与你无关。”

颓然立在宫室中,看着康熙渐行渐远,人仿佛被抽空了精气,无尽悲凉,四爷只觉得满室龙涎香充盈胸腔,似一股浊气郁郁不发,“胤禟……”

一声低语,两地思念,隔却三重宫阙,四季流转不复见,五更时分独自梦回,谁人能解无尽情殇……

“高无庸。”站在金水桥上,回顾紫禁城,四爷朗声说道,“爷回府之前京城四方要全部燃起烟花,要让紫禁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

“爷,礼部已经依例准备了烟花……咱们准备的烟花是不是……”高无庸话刚出口,便见四爷脸色一沉,忙不迭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奴才这就去办。”

胤禟,既然见不到你,紫禁城留下也没意思,我隐忍多年,这一次惟愿为你张狂一次,却不知这满城烟花你又看得到多少?!

胤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即便恨也要好好活着。

梦流年,魂回沁园,待烟花绽出月圆……

王允谦细细搭着胤禟的脉门,额头沁出薄汗,许久这才跪倒康熙身侧,说道,“依脉象看睿郡王身中的殇毒已经大碍,只是……”

“说。”康熙看着床榻上了无气息的人,眉头紧锁语气也清冷起来,“朕不要听什么虚言,你只要给朕一句准话,九哥儿什么时候能醒?”

“郡王情殇虽起但未到极致,所幸当日气血攻心加之杖刑所阻稍有助力,目前殇毒虽未成反噬之势,但蛊毒侵体已成事实。”

王允谦抬手拭去薄汗,继续说道,“原本郡王身子便因中毒日久而孱弱,再加上杖刑更可谓雪上加霜,如今昏睡不醒臣也无能为力,唯有看郡王自己……”

“你是说他自己不愿醒?”康熙自然知道王允谦未说出口的话,可一想到骄傲不羁的胤禟竟不愿醒来,心里便一阵烦闷。

“正是。”王允谦俯身叩首,“臣不知郡王何时会醒,但眼下确无性命之忧。”

康熙知道王允谦绝不敢有半点欺瞒,也看得出这阵子他尽心竭力的为胤禟解毒,便也没了责怪之意,遂挥挥手说道,“跪安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臣,告退。”王允谦跪安,待出去又好生嘱托当值御医切不可大意,这才准备收拾妥当好回府守岁。

就在此时,漫天烟花绽放夜空,四九城亮如白昼,紫禁城所有人都不觉驻足观看,惊叹着眼下的这份璀璨。

走在永巷中的八爷出神地看向天空,久久不语,倒是身边的十爷吃惊的说道,“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私放烟火?!”

“若在平日,倒是九哥最敢这样的事情,”十四若有所思的看向八爷,“如今倒不知谁又为了谁?”

“走吧,额娘还等着呢。”八爷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去,口中却轻语道,“我终究不如他……”

远远地五爷看着几位弟弟渐渐远去,复又抬头看向夜空,独自享受着与胤禟同在一片天空下的些许欢愉……

康熙推开轩窗,出神的看着眼前的火树银花,“九哥儿,他为了你可谓煞费苦心啊,只可惜眼下朕还容不得这份苦心。”

陷入昏睡的我,在一片雾霾中寻不到出路,忽然面颊有冷风吹过,不远处萤起几多光影。

细端量,光影中仿若有持了宫灯的男子,轻移于缥缈青雾中,眼前转瞬便斑驳陆离起来,水一样弥散的光晕,兰一般幽然的身姿,似一幅泼墨山水,黑白交融着,心里万种情愁渐起,痛悔不甘挥墨而过。

不觉间所有一切沦入混沌,禁不住一声轻喃,“胤禛……”

耳边有自己的轻语,却不知后话何处排解,眉头微蹙,一股烦躁涌起,忽的睁开了眼睛,却见康熙立在窗边出神,“皇阿玛……”

康熙闻言身子一僵,随即转身疾步到了床前,“九哥儿?!”

“来人,传王允谦!”康熙眼见胤禟双眼迷离,遂朗声唤道,“李德全,宣宜妃!”

眼神越过康熙,看着洞开的轩窗,那耀目烟花猝不及防的落入眼中,记忆翻涌而起……

“除夕夜,咱们去□看满城烟花可好?”

“哪里能看到满城烟花?”彼时的我呵着手掌回他,“眼前所见的不过是半城烟花。”

“半城烟花又如何?眼前有火树银花,身后有良人相伴,亦是周全,如此便足矣!”

周全?足矣?世间事便没有万般周全的,那时心里的欢愉如今又剩下什么?!

缓缓闭上双眼,低声说道,“关了窗子吧,冷。”

有内侍应声去关轩窗,康熙余光看向外面的烟花,禁不住一声轻叹,自己到底是伤了这个率真骄傲的儿子……

看着眼前人影晃动,我知道自己应该身处宫中,可陌生的宫室又在提醒我,这里应该是特意为胤禟准备的。

“九哥儿,九哥儿。”宜妃一边拭泪一边握着胤禟的手,唤道,“跟额娘说句话。”

看着宜妃神伤的样子,我试图挤出一丝笑意,却发觉自己已经虚弱到连笑都费劲的地步,“额娘,儿子没事。”

“你都昏睡了一个多月了,额娘真怕……”宜妃说道此处又是一阵哽咽。

“这是哪里?”我虽然问的是宜妃,可眼光却掠向康熙。

“绛雪轩。”康熙坐在床边抬手安抚宜妃,“九哥儿既然醒了自然有太医好生照料,你也不要太过伤神。”

“臣妾,”宜妃收敛悲伤,抬眼望向康熙,“求皇上恩准,让九哥儿移入庄宜院修养。”

康熙看了看胤禟,面色温润的说道,“九哥儿刚刚醒来,身子孱弱不宜移动,还是留在此处安置,你得空再过来看他就是。”

“皇上……”宜妃还待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胤禟手指轻弹,便将后话咽了回去,“臣妾遵旨。”

“天快亮了,今儿是初一,依例要去皇后处请安,你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康熙虽是软语却不容人拒绝,“李德全,用朕的御辇送宜妃回宫。”

“喳!”李德全上前一步搀了宜妃。

宜妃缓缓起身,万般不舍的看着胤禟,“好生养着,额娘晚上再来看你。”

我微微颌首,勉强露出笑意,“额娘不必挂心。”

待到宜妃离开,康熙屏退众人,依旧坐在床前看着胤禟,思绪却飘回了康熙三十六年,那时的胤禟为自己挡下了刺客的利刃,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凶险万分,原以为自己会失去这个儿子,却没想到醒来的他竟是如此不同。

可今日同样历劫而醒的人,为何眼中却是静默,再无灵动的神采,一双凤眼黯淡无光,不见悲喜,这……虽失去了光彩夺目的倾城之姿,却平添一抹摄人心神的悲凉,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记得当年你醒来时说过些什么?”良久康熙仿若自问一般轻语道。

我初始恍然,须臾便知道他所指为何,“儿子忘了很多事情。”

康熙苦笑一声,“是朕和你额娘由得你忘记了很多事情。”

“原以为忘记是上天的恩赐,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把事情看得简单了。”我仰面朝天的躺着,帐顶缀着硕大的夜明珠,泛着暖暖荧光,让人的心都平静下来,“皇阿玛如今要把儿子如何?”

“朕已经下旨敕封你为睿郡王,太子也已经复立,你就在这里好好静养吧。”康熙说罢站起身来,替胤禟拢了拢被角,“你身上的蛊毒已解,但调理还需时日,朕会叫王允谦照拂你的。”

“儿臣谢皇阿玛。”合上双眼让自己陷入寂静,不理会康熙离去的脚步,耳边是无尽的烟花绽放之声,泪无声滑落,唯有牵起锦被将自己彻底埋葬……

待到出了正月,我已经能够坐起身稍稍活动,然而身子的虚弱却是自己没有料到的,原以为解除殇毒应该会有起色,为何竟会如此?

王允谦的闪烁其辞、宜妃的垂泪不语、康熙的无视回避,都让我越发不安,难不成自己已经毒发不治?!

绝食是我此刻唯一能做的抗争,三天水米未沾终于让康熙大帝来到了面前,“九哥儿,你到底要怎样?”

“儿子只想要一句真话。”半卧在软榻上,我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若然必死也总要死个明白。”

康熙怔忡的看着即便苍白无力,却眼含倔强的胤禟,终是选择了妥协,“王允谦,你说给他听。”

“回郡王,您身上所中的殇毒确已无碍。”王允谦跪在床头答道。

“无碍?”我蹙了眉头继续问道,“何为无碍?”

王允谦略作思量回道,“臣翻阅典籍虽有解法却是兵行险招,以苗蛊化解殇毒毒性,奈何入蛊时机稍欠,为解郡王生死攸关的大劫,臣不得已只能强行驱蛊入体,现在您体内是以苗蛊压制殇毒。”

“两毒并存?!”我挣扎着坐起身,不可思议地看向康熙,复又痴痴摊开双手,“怨不得这几日指甲都变了颜色,怨不得我越来越虚弱,一毒未清再添新毒?!”

“殇毒不会再对您造成伤害,郡王也不必再吃沁过殇毒的胖大海了。”王允谦面有愧色,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只是郡王今后……恐怕……再无子嗣……”

任自己跌落床榻,轻笑出声,“院使只管直言,胤禟不想做个不明不白之人。”

“郡王体内的苗蛊虽不至伤害性命,但却要吸食宿主的精气,况且您原本就因殇毒而体弱,又受过杖刑可谓雪上加霜,所以您恢复的很慢。”

“另外……此苗蛊会让人的感知较常人差些……不过,请郡王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保您无虞。”王允谦说罢叩首至地,再无他言。

“先退下吧。”康熙看着胤禟了无生息的躺在那里,心里不觉疼惜,“好生调养郡王的病。”

“这不是病。”我轻声说道,“这是*。”

“九哥儿,朕不会让你有事。”康熙言辞切切的说道,“王允谦承诺过,他自有办法让你与常人无异。”

“蛊是他下的,他自然会有办法,再无子嗣亦无妨,弘政很好。”我忽的转过头看向康熙,“儿子如今要的不过是个交代,既然皇阿玛已经知道儿子中了毒,那是否要还儿子一个公道?”

闻言,康熙沉默了,良久这才答非所问的说道,“何玉柱是朕派到宜妃身边的人,不过如今已经押在宫中,朕准你随意处置。”

我轻笑出声,顿觉眼见金花四散,“一个奴才罢了,皇阿玛何苦与他为难,若儿子想,他不知死了多少回,不过是儿子看在宫里的面子,纵容罢了。”

“你好生歇着吧,朕回宫了。”康熙言罢向外走去,竟带了几分逃离的匆忙。

“皇阿玛!”我拼尽全力一声厉喝,颤抖着撑起身子,“额娘身边有您的人,那其他人呢?不要说您不清楚谁下的毒,也不要说您不知道胤禌是怎么死的!”

没有回身,康熙举步向外走去,“九哥儿,既然能够忘记过往,那就不要再纠结前事了。”

果然是德妃,而他果然知道,呵呵!想要笑却终是眼前一黑,人再次跌落床榻,无声无息,任一室宫人乱了阵脚……

“他怎么样?”太医院内四爷焦急的看着王允谦,“可有好转?”

王允谦叹了口气,面色沉重的说道,“郡王心气太高,皇上又不肯给个交代,忧思郁结于心,所以实在不见好转,而且腿伤反复高热不去,臣已经换了几个方子,奈何心病最是医不得啊。”

“我知道了,有劳院使。”四爷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万般疼惜,“他心里是气着我的,这样也好,恨着总比万念俱灰要强。”

“王爷何不将实情告知郡王?”王允谦轻声问道,“您以血化蛊,又以己身侍蛊,若非如此殇毒决不能被压制住,九爷的命也算是您救回来的,无论何等误会此一举也当解了。”

四爷微微摇头,陷入沉思,良久又忽的问道,“胤禟体内的苗蛊当真只要我的鲜血饲养就可保他无虞?”

“当真如此,”王允谦看着眼前的四爷,很难将那个传言中的冷面王与他联系起来,如此关爱自己的兄弟,人又能冷到哪里去呢?

“只不过,今后若是没有您的血继续喂养,郡王便会蛊毒反噬,身子会自下而上渐渐失去知觉,直至麻木而亡。”

王允谦面有忧色的继续说道,“而施蛊之人亦会因为郡王体内的蛊虫消亡而受到反噬,虽不致死却也大伤元气,恐伤天命。”

“这件事永远不要让皇阿玛和胤禟知道。”四爷起身行了大礼,“胤禛恳求院使成全。”

“老臣惶恐。”王允谦赶忙俯身跪倒,“医者父母心,如今老臣情非得已而以毒攻毒,然未能解除郡王之忧,已然愧疚于心,王爷所请自然不敢相负。”

“大恩不言谢,今后院使凡有事相求,胤禛必全力以赴。”四爷抬手扶起王允谦,言辞恳切的说道,“今后我这弟弟就拜托于您了。”

康熙四十五年三月,乾清宫秉笔太监何玉柱被人发现死在了绛雪轩门口,经刑部核查竟是服食了鹤顶红而亡,更甚者死前此人四肢俱断被人剜去了双目,此事震惊朝野,却始终查探不到凶手何人,宫中风传乃睿郡王清理门户之举。

此时的我在王允谦的精心照料下已经能够在院子里稍稍活动,平日里按照他的传授练习一套养生拳法,倒也自得其乐,而仓央嘉措的到来,也让我的心境得以平复。

“情僧,咱们门口死了人,你难道不去超度一下亡灵?”我练的气喘吁吁,在宇成的搀扶下落了座,任内侍取了帕子拭汗。

仓央嘉措闭目打坐,只轻语道,“佛渡有缘人,我与他无缘无份为何要渡?”

闻言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是诡辩,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愿理他。”

“是。”仓央嘉措依旧闭目静修,倒显得我有几分聒噪。

正待揶揄他几句,外头却传来了内侍的通传之声,“皇上驾到。”

我并未起身只拿起紫砂壶对着壶嘴品起茶来,而仓央嘉措亦是静坐不闻神外事,唯有宇成堪堪跪下行大礼相迎。

这阵子我已经习惯了康熙的不时探访,我知道自己那日的质问起了作用,康熙虽不能告诉我真相,却毕竟心存愧疚,所以我再次醒来时仓央嘉措已经被送到了绛雪轩。

也正是因为那日日回荡的梵音,让我烦躁的神经得以放松,虚弱的身子也见了起色,唯有王允谦的药日日不断,喝的我倒尽胃口。

康熙步入绛雪轩,便见石凳上胤禟懒散的斜倚着,而仓央嘉措坐在蒲团上轻声诵经,香炉里燃着檀香,悠悠然清浅入了心扉,竟有说不出的惬意自在,能把软禁变成如此自得其乐,也只有眼前这两个人了。

屏退众人,康熙不理会静修的仓央嘉措,只单单问着胤禟,“何玉柱的事情可与你有关?”

“皇阿玛既然来问,必然知道些什么。”我依旧懒散的斜倚着石桌,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这样不妨请您直言,然后我再想想有什么可以交待给皇阿玛的。”

“你……”原本压在心间的怒火,在这个浑身都透着风轻云淡的人面前,忽然没了宣泄的动力,康熙款款落座,温和笑意挂在嘴边,“你身边的人果然厉害,能在紫禁城中杀人而不留痕迹的,你还是第一人。”

“紫禁城中杀人不新鲜,能不能留痕迹却要看皇阿玛的心思了,我既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我呷了一口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康熙,“我弟弟还不是死的无声无息?”

深吸一口气,康熙此时已经不愿在这个凤眼促狭的儿子面前,展露丝毫怒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紫禁城即便有该死之人也不该经了你的手,你外面的营生朕不干涉,不管是明处的还是暗地里的,可这宫里头的你还是收敛些吧。”

“皇阿玛要保护的那个人我已经知道了。”我凤眼微挑,面含笑意的看向康熙,“可这个人我却不想保他,皇阿玛说该怎么办呢?”

康熙略作思量,亦笑着回道,“那你就留在这里好好静养吧,等到那个人不再需要朕的护佑时,你再离开这座宫城。”

“皇阿玛,这是要圈禁儿子吗?”我平静的问道,“您确定这是最好的办法。”

康熙站起身,朗声而笑,“是不是好方法,日后自会知晓。老九啊,先顾好你的生意吧,那才是你最擅长的地方,也是你可以傲视身边人的资本,而这里……今后再与你无关。”

“那儿子就先谢过皇阿玛恩典了。”我作势起身拱了拱手。

康熙倒也不怪,虚扶了一把,“朕来的时候本想严惩你的手下,不过见了你却又改了主意,自今日起你便留在朕的身边,宫城之内自由行走,若是离开紫禁城半步,就莫怪朕狠心。”

闻言,我立直身子,凤眼微凝含着莫名深意看向康熙,“皇阿玛好谋算,儿臣甘拜下风。”

“终于唤自己一声儿臣了,你果然是个明白人。”康熙拍了拍胤禟的肩膀,笑着回身向外走去。

胤禟,就在这里好好修养吧,紫禁城的波云诡诈不适合你。

朕,自从答应胤禛所求,便知道唯有如此才能保护你。

胤禟,你受的苦为了胤禛不能讨,你要学会接受这一切。

朕,要将你留在这座宫城之内,不让你的风华浸淫烟火气息……

目送康熙离开,我收敛颜色,一双眼竟隐隐有了杀意,正待一颗心纠结万分,那一头仓央嘉措却开了口,“你这是求仁得仁,又为何心生怨气?他是你父皇,你杀不了的。”

“你……”我原本愤恨的心,在他轻描淡写的话语里,竟然烟消云散,于是大喇喇坐到他身边,“我不过是一时之气,要真的杀了,天下就该大乱了。”

“他又不是你亲阿玛,杀了又如何?”仓央嘉措依旧闭目静坐。

这一刻我恨得牙痒痒,这家伙知道我的底细也不用这样吧,“那也是胤禟的阿玛啊,你这是和尚该说的话吗?”

“我是活佛不是和尚。”仓央嘉措缓缓睁开双眸,斜楞了胤禟一眼,站起身向宫室走去,“你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已经五十多岁了,为何总做些孩子气的事情。”

终于知道为何人们生气的时候会骂一声“秃驴”,现在我就很想骂,为什么要告诉他的过往啊,这下子又该说我老女人了!

挪了挪身子坐到他的蒲团上,枕着膝盖我愤恨的念叨着,“合该你陪着我,你这样的人出去还不是个妖孽,皇阿玛把你送来就是给我解闷的。”

“起来。”身后传来仓央嘉措的声音。

“什么?”我回首看去,春风拂过那人衣角,带起淡淡青草香,仓央嘉措就那样立在几步外,犹如佛家尊神一般,我竟看得痴了。

看着胤禟两眼发呆,仓央嘉措不觉笑了出来,“郡王,你坐了我的蒲团,该还给我的。”

什么佛家尊神!胤禟,你个花痴,你个混球,又让他看你笑话!猛的站起身,也顾不得脚软,勉强撑着口气急急掠过仓央嘉措,向内里走去,“宇成……”

“胤禟,”仓央嘉措忽的开口。

我停下仓促的脚步,回头看他。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仓央嘉措缓步向胤禟走去,深邃眼眸满是疼惜。

“佛曰,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

行至胤禟面前,仓央嘉措停下脚步,将手中佛珠递到他手中,“笑也要发自内心,你如今的笑,再无半点倾城之貌,谁看了都会揪心,等到你真心想笑的时候再笑吧,不然莫如不笑。”

痴痴立在院中,任三月春风拂过脸颊,终是轻叹一声,抬头看向天际,原来笑也是如此不易的事情……

皇阿玛,您的不易我何曾不知道?可知道就要认同吗?

我知道你想要保护四爷,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他在筹谋,可我依旧会难受、会不甘。

您的选择是对的,可我难道就是错的吗?

对德妃的宽容是因为四爷,所以你选择容忍,因为他身后还有孝懿仁皇后的佟氏一脉,还有个日渐勇武的胤祯。

对宜妃的恩宠是因为她身后的郭络罗氏,还有那庞大的财富以及遍布天下的眼线。

那对胤禟呢?因为他要的不是皇位,因为他是宜妃所选的人吗?您圈禁胤禟,只是为了更好的掌控这富可敌国的财富吗?

还是……您已经放弃了胤禟,这个胤禛的软肋决不能成为他的肘腋之患?!

那又如何,我的人生除了我,谁都不能放弃!

可……为了胤禛,我心甘情愿将自己困在这一方宫墙之内。

既然相遇在错误的年华里,那痛就是必然。

既如此,从今后,你往东,我往西,不过是擦肩一过客。

我以心为冢,化蛊成茧,困守一方天地,只为独自回忆那些温暖的过往。

胤禛,我不怪你,那些愤恨都在我醒时的一声轻唤中化去,君若安好,我便暖若春日。

若人生只如初见,我依旧会选择这样的遇见。

若人生只如初见,似水流年有你处盛世繁华。

“业未就,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我低头看向仓央嘉措,“还是这样写大气些吧,伟人就是伟人,我还是更喜欢这种意境。”

仓央嘉措笑而不语,举步转身,“回吧,真是春寒料峭,倒有些想念你的清欢了。”

“好。”我亦跟了上去。

岁月深深深几许,红尘之外流年寂。

自此,胤禟开始了与仓央嘉措相依为伴长达十年的软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