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慢慢将茶送入口中,心中思量着他这话的意思,那入喉的香茗变得异常难咽,我这里静默沉思,八爷那里也没有半分言语,室内的静谧渐渐变得尴尬起来,可越是这样我越不知该如何解困,唯有细细品着手中的茶水。

眼见一杯茶就要见底,可八爷那里依旧不紧不慢的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心中忽的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为何偏捡了这个时候问我?

正思量着,小福子进来福身请安,“爷,裕亲王世子有事请您示下,劳您移步前厅。”

八爷闻言侧首掠了胤禟一眼,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装向外走去,行至门前忽的顿住脚步问道,“胤禟,什么事会让你这样为难?”

我听他如此问,眼见避无可避,只得装傻充愣,“也不知八哥问的是谁?”话一出口便恨不得将舌头咬掉。

“连我问的是谁都不知道,便要思量这许久?”八爷回转身看向胤禟,“你这是谨慎还是防备?!”

我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这些个猴精似地人物哪里是装傻充愣能糊弄过去的!可是此刻再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既如此……我索性将空茶盏放下,抬眼直直看向他,“不是谨慎也不是防备,弟弟只是在思量值与不值。”

八爷眉头微蹙,眼中虽疑惑不解,却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清冷的看着胤禟,刚刚的迟疑是不是说明老四在胤禟心里果然是不同的?!

深吸一口气,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八爷,“我在思量八哥要说的话,值不值得拿弟弟与四哥之间的事情去换。”

心里一沉,八爷看着胤禟缓缓走向自己,忽觉得这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沁园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四自江南回来虽然表面依旧是风轻云淡,可眼角那偶尔泛起的暖意,自己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直觉告诉自己一定和胤禟有关,可是任凭手下人如何打探却始终不得而知,到后来知道胤禟离开沁园驰骋四海,便关心起他的行踪与安危,渐渐也就没有了好奇心……亦或者有些事情是自己不愿也不敢面对的!

看着胤禟眼中闪烁的不安,八爷心念一转,嘴边泛起暖暖笑意,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啊,果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怨不得生意越做越大,但凡遇事不去思量利弊,反而只想着值与不值,这份精打细算倒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见八爷缓了脸色也赶紧赔了笑,“哥哥只说弟弟好便是了!”

“你啊,真是应了老十的话,这些年没见你如此,还真是想得紧,可如今见了又不知你这性子到底是好是坏。我去前面看看保泰,你且歇歇,明儿个便是举殡的日子,有你我忙的了!”说罢回转身出了房门,随着小福子向前厅而去,只是那嘴角的暖意顷刻之间便没了踪影!值与不值?根本与此无关!胤禟,我只是不想逼你太紧!

这便是蒙混过关了吗?独立空室,心却惴惴不安起来……不会的!一定不是!八爷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起这些,虽然因了十爷的话头,可他心里原也是存了这个念头的!想到这儿我不觉心惊,会是什么事呢?竟让八爷觉得能够用以交换我与四爷之间的事情?!太子的?四爷的?还是胤禟的?!

翌晨,康熙再次亲临,诸皇子随驾,百官孝服跪送,京城百姓夹道哀哭,我与八爷数次相逢却都是相视一望便擦肩而过,裕亲王治丧一应事务来不得半点偏差,我与他都清楚眼下若是有丝毫纰漏便是落人口实,更何况太子虽已露祸心,但他一日不出手我们也只能小心谨慎时时防备,以不变应万变!

千想万想,每一件事情都是想了又想才吩咐下去,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承载棺椁的车撵行至城门前,一侧的车辕遇到浅坑,颠簸之下竟然脱了扣,眼见车身倾斜棺椁就要滑脱,正在一旁的我想都没想一步上前,蹲□子将肩膀探进去想以己身托住,无奈棺椁与车撵太过沉重肩胛处吃劲,人一矮膝盖直愣愣着了地!

一声闷响,剧痛袭来我暗道不好,冷汗便落了下来。饶是如此,我依旧苦苦支撑不敢卸去力道,生怕棺椁有半点闪失。忽的一个人闪了过来,蹲□也用肩膀托起了车辕,“九哥,还好吧?”

肩上的力道卸去不少,我这才抬眼看去,只见十三半跪在面前,原来竟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助了我,“我还好!”

“都楞着干什么?!”八爷奔过来眼见胤禟额角冷汗直流,禁不住怒喝起来,“还不赶紧把九爷、十三爷扶出来,难不成这吃饭的家伙都不想要了!”

其实,十三刚刚托住车辕之时,已有侍卫上前帮忙,只不过事发突然,大家的反应慢了些而已,不似我时时都绷着一根弦!听得八爷的怒喝,近前的侍卫、太监一拥而上,抬的抬、托的托、换部件的换部件,总算是将我扶了出来。

八爷一把托住我,急切切问道,“怎么样?”

“膝盖着地时吃了劲儿,这会儿疼得紧!”眼见一向处变不惊的八爷此刻竟是满脸的急切,我心中一暖极力不让自己显出痛苦的表情,“怕是不能出城了,后面的事情就要辛苦八哥。”

“宇成,吩咐人准备软凳将你家主子送回府。”八爷虽是沉声吩咐,可扶着胤禟的手却有了轻颤,“小福子,立刻传太医去九弟府上。”

“喳!”二人领命而去。

“我吩咐人送你回府,让太医好好诊治,切不可逞强用蛮。”八爷托着胤禟的身子轻声说道,“避一避也好!”

猛的回神蹙了眉头看向他,我欲言却被八爷用眼神制止,眼光转向出事的车辕,那个浅坑如今看来真是不简单。为了今日的举殡,内务府早就遣人净街垫土,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不平之处,而车辕亦是礼部所备更是不应如此脆弱,那么……一切就都是*了!

“八哥,要不弟弟送九哥回去。”十三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走到我们跟前,“弟弟这肩膀也疼得紧,索性叫太医一处瞧瞧。”

八爷略一沉吟,遂点了点头,“也好,我这里实在脱不得身,既然十三弟也受了伤自然应该看看,那就和你九哥一起回府,也省了太医两处奔波。”

我原本有心相拒,但听了八爷如此说也只得应了下来。

不多时,宇成便带人抬了软凳过来,听闻十三爷也要一同回去,立刻傻了眼,为难的看向胤禟,“爷,这软凳只有……”

“没关系,爷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脚,你只管伺候自家爷们便是。”十三听出宇成的意思,一脸的无所谓大咧咧的说道,“平日里不是乘轿便是骑马,难得能陪着九哥走走。”

“那就有劳十三弟了。”八爷将胤禟扶上软凳,这才拱手而去,此时棺椁已经重新启程,却不知前面是否还有麻烦?

眼见棺椁出了城门,我这才轻叹一声吩咐道,“宇成,咱们穿巷子回去,莫教人看见我这副样貌才是。”

“当年倾城一曲的九阿哥,如今却不愿见人了?”十三略带揶揄的说道,“九哥又不是借此偷懒之人,何苦怕那些虚妄之言?!”

“皇叔此次出殡,唯有皇阿玛乘了御撵,其余人等俱是步行出城十里,我又怎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坐着软凳回去?”我不知十三此次跟来是好是坏,所说之话便有些中规中矩了,“更何况棺椁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还不知皇阿玛会如何惩治,若是让他人借此生事,倒叫皇阿玛平白为难。”

十三闻言侧首看向我,神色有了几分异样,轻声说道,“九哥,如今的你怎么好似不曾离开过一般,那快意江湖的性子也被这宫墙给磨没了?!”

“快意江湖?!”口中喃喃自语,心却一下子索然起来,“不过是随遇而安罢了。”

待到回府早有太医候在内堂,细细查看之下十三的伤倒是无碍,反而是我这膝盖的硬伤却要好生将养些日子,方可下地活动。我心知这些个太医最不愿担责任,凡遇着伤筋动骨的事儿,只管往深了说生怕主子们不听话,让伤情反复害自己担了干系。

吩咐宇成将太医送出去,我又命蕙兰准备茶食给十三,那些个听闻胤禟回府的滕妾、侍妾虽候在院外,我却借口疲惫唤人散了去,倒是十三一直斜靠在软榻上笑眯眯的不言不语。

我见十三如此也不去理他,只管拿了书籍躺在床上随意翻弄,可……这人竟然不识趣的越发盯着我看起来,终是受不了他的注目礼,无奈的将书籍放下,“十三弟,九哥可是好看?”

“就是因为没什么好看,所以才看的。”十三一脸认真地说道,“越看越觉不出九哥哪里好,会让四哥如此上心?!”

真的很想将手上的书本砸过去,明明是在奚落人却说得如此无辜,“你去问四哥好了,问完也告诉九哥一声,我同样很好奇!”

“好说好说。”十三坐起身随手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说实话今儿这事九哥当真应该谢谢四哥才是。”

“怎么?”我不解的看向十三,“难不成他竟一早就知道了?”

“也算不得知道,不过就是提醒我多注意你,怕出事。”十三呷了口热茶,眼底眉梢都显出妥帖来,“原以为四哥是关心则乱,没想到竟让他说中了,还好我手疾眼快,不然九哥可就被那棺椁压垮了!”

额角又渗出冷汗,若是刚刚那些个奴才反应再稍慢些,滑脱出的棺椁可不就直愣愣砸在我的后颈,胤禟就算不死也必定残了!我这是犯了什么太岁,招惹了什么小人啊,非要置我于死地才肯罢休吗?!

“还真是多亏了十三弟,要不是你恰好出现在车撵旁,哥哥还真是做不圆这事儿呢!”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叫巧合而是预谋,四爷不是洞悉先机,而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又不好自己出面,只得让这个性情不羁的弟弟替自己出头。

“随你怎么想都好,反正我的任务已达成,跟四哥也有了交待,我这就回去了,九哥好生歇着吧。”说罢,十三起身向外走去,却不想和风风火火冲进来的老十撞了个正着。

“我说十哥,你这横冲直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十三摸着受伤的肩膀,有些气急败坏,“弟弟这膀子没被压坏,倒是叫哥哥给撞坏了。”

“撞坏了倒好,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思!”十爷横他一眼也没半分客气,“怎么偏生你好巧不巧的在九哥身边?”

十三冷眼看着十爷,轻斥一声,“该交待的我已经全与九哥说了,用不着旁人多嘴。九哥,弟弟先走一步。”

“十三弟且去吧。”我眼见十爷又要说话,便赶忙开了口,“宇成,替爷送十三爷,怕是不能骑马了就用府里的车撵吧。”

“喳!”宇成赶忙躬身引了十三出去。

“九哥!”见十三出去,十爷一屁股坐到床上,“你可不要轻易便信了他。”

“不管怎样,亏得他我今儿才能全身而退。”我深知十爷的脾气,这直来直去的性格让人很舒服,“他那肩膀也受了伤,你又何苦怨他。”

“九哥,你是不知道。”十爷急切切的说道,“我……”

“你这欲言又止的毛病是跟谁学的?”我笑着看他,“满肚子的话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我……”十爷一张脸涨得通红,直愣愣盯着地面,许久这才抬眼看向胤禟,忽的一下跪到了地上,饶是铺着地毯却也一声闷响,“哥哥,弟弟对不住你。”

“你这是……”我见他如此倒有些手足无措了,有心扶他奈何腿上有伤根本起不得身。

“哥哥还记得三十六年中秋被人陷害的事情吗?”

十爷的话唤起了我的回忆,那个落了雨的中秋让我坚定了远离皇廷的心愿,“可怜了十七那孩子。”

“若是我说老十七并不可怜呢?”老十言辞灼灼的说道。

“什么?”讶异的看向老十,忽然觉得困惑我这多年的疑问终是到了揭开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中秋节快乐!祝大家人月两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