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嘶——,别动!”

张顺呲牙咧嘴一扭头,打开宁泽那只幸灾乐祸伸过来的手,气呼呼地把热毛巾换个面又捂住脸。

宁泽憋住笑意,不住地赔礼安慰:“实在是小弟考虑不周,没想到那王炳林下手恁重啊。没说的,等事成之后,二哥只管开销那老咬虫,让他也吃吃咱们的大嘴巴子!”

经过王炳林这么一顿收拾,船工们更是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只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方才解恨。

却不知这也算是宁二郎小小的一点伎俩。张顺已然被他折服,那是不消说的。可是要让这手下弟兄们卖命去干这泼天的祸事,人心不稳那可不行。还不如让他们也跟着吃些王炳林的苦头,这账便算是记下了。到时候心更齐些、力更猛些!

张顺哪里懂得他这些弯弯肠子,还没口子地在弟兄们面前夸耀宁泽,若非宁二郎神机妙算猜到有此一劫,那苦头可就吃大了,现在才几下轻轻的嘴巴,多划算呐?

张顺轻轻揉着面颊,问道:“怎样,家里还平安吧?”

“嘿,昨日小弟才离家门,便被陈文锦带人去放刁,如今把我老娘和我三弟都赶了出来,此时正在财神庙里暂时存身。”宁泽淡淡说道,脸上风平浪静。

张顺瞪大了眼睛:“啊,这厮如此刁恶?哼,活该他儿子被——对了兄弟,既然老伯母被撵了出来,何不接来就在我这船上先住下,也好就近服侍服侍。我这就安排兄弟去接!”说完站起身来要出去吩咐。

宁泽急忙一把拉住他:“不用,小弟已经思量过,在财神庙住着还好些。陈文锦撵了她们,气也出了,一时半刻也不会再去寻衅吵闹。若是接在这船上,咱们这几天的事却不好瞒得住她们,还是不来的好。”

“由得你兄弟,”张顺听他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却要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我按照咱们早上商议的计较,安排了几个兄弟出去打探消息,如今已得了四五分哩!”张顺得意笑道。【ㄨ】

“哦?这倒是恁快,打听到了些什么?”宁泽眉毛一扬,还真没想到这些船工办事也很有速度。

“那张翠儿,现在是一个人独居在城东门边的一条小巷里,那也算是独门独户,只有个叫小狗子的马泊六服侍她。以前王知县没来的时候,只做些散客的皮肉生意,却不知靠了谁,搭上王炳林这个靠山,从此便一心一意只守着那老干尸,因此家里清净,并无旁人前来聒噪。呵呵,这算不算好消息?”

“哈哈,是天大的好消息!”想那知县老狗,为了遮人耳目,如此偷偷摸摸寻僻静处养外宅,这不是为老子创造条件么?

宁泽心情嗨,和张顺谈谈说说极其开心,张顺不免又安排下酒食,两人只在船上吃酒吹风,好不快活。

不多时老牛也已回来,他走了县城四五个药店,把抓药单子上的药价都问了个遍。不出宁泽所料,那些单子上所标的价钱,一律比寻常价钱高了五六倍不止,有些甚至更高。

“呵呵,难怪老子治个疯病,便要花去三二百贯钱!”宁泽哼哼冷笑,对老牛说道:“这个你就收好,这是咱们打官司讨公道的证据!”老牛本来就不知道他跟张顺密谋干的勾当,忍不住便要问问:“咱们跟他家打官司,怕是赢不了吧?”

“赢得了要打,赢不了也要打!”

一晌无话,直到了晚间,才过戌时,唐河上渔火点点,风平浪静,宁泽披衣坐在船头,开始不住地朝岸上张望。

他昨天答应了方小乙,今天来这岸边送他。当然不是因为多讲义气多喜欢那小子,而是人家做了大案,不亲眼看着他离开,实在是放心不下。

刚开始心情还很好,脑子里一直琢磨着如何跟那小子打招呼,说些什么得体的话让他开开心心上路。可是越等到后来,宁泽就越焦躁。亥时都快一半了,人还不见踪影。别是出了什么事,那可就糟糕之极,老子也得跟着跑路才行!

就在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当儿,终于等来消息,张顺走进舱里:“兄弟,昨天那方小乙来了,要见你!”

“呼——”宁泽长出一口大气。

方小乙被人领进船舱,一见宁泽纳头便要下拜。宁泽一把扶住:“别客气,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他也实在烦这些古人莫名其妙的礼数。

“哥哥,小弟听了你的话,把那事给办成了!”方小乙嘿嘿笑道。

“好小子,真是看不出来恁大本事。怎样,留信了没有?”

“呃,当时我们去的五个兄弟,谁也不识字,只好插一把刀在他家床头。”方小乙不住挠头,实在丢人,惭愧的很。

“******,认车马炮你倒是熟得很!”宁泽笑骂一句:“也不妨事,离开湖阳,回头带个信来要钱赎人,那更稳当。对了,这次你们跑这么远来湖阳干甚?”

“好叫哥哥得知,我家大魔王说了,那道君皇帝实在不当人子,成日里弄个什么鸟的花石纲,弄得天怒人怨,咱们百姓不得安生。便是我们老家清溪,因出产竹漆,也被官府搞得鸡飞狗跳。因此前些时日我家佛帅得了消息,又有几队花石纲要从这里度过唐河,解送东京。因此派了几路弟兄出来要劫了他。一是出口心中的鸟气,二是也弄些粮草,举事便用。那些物事已经得到,早就着人送了回去。因小弟初次出门,心下好奇,便到处看看,多耽误了几天。不想竟遇上哥哥。哥哥是个神人,兄弟可须瞒你不得!”

他说的大魔王,当然就是方腊。还有佛帅,便是方腊手下的七大魔王之一方七佛。

宁泽点点头:“这也应该。那,今夜四城把守甚是严密,官府一心要捉到劫那陈金龙的贼子,你们却如何出城?”

“好叫哥哥得知,昨夜作了案,俺们兄弟便已连夜把那撮鸟捆到了这河边一处僻静地方,只在这不远处——”方小乙伸手朝船舱窗口外面一指,黑漆漆的一片却什么也看不到。

“俺们便是要等夜深人静,专门来借哥哥一条小船,把俺们弟兄送出去,不知可否?”

“这个应该使得,等我问问张顺二哥。”宁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出去找张顺商议。

张顺哪里会有二话?马上安排。娘的,白天那十个大耳刮子真的把人打惨了,这帮瘟神,还不得赶快送走?多耽误一会儿,那就是多一分危险。

趁等船的功夫,方小乙在羞答答说出第二个目的,他知道宁泽棋艺比自己高出不少,平生最喜象棋却没人教。便要宁泽传他两招,以解好奇之心。

宁泽虽然一肚皮棋艺,奈何时空不对称,理论是得联系实际的,既然没有现成的教科书,拿什么教他?想了半天,只好摆了“火烧连营”和“千里独行”两局残棋,告诉他思考的要点,让他自己慢慢琢磨。

方小乙得到这两局残棋,如获至宝,更是拜谢不迭,二话不说,非又要拿出五十贯钱送给宁泽见礼。宁泽三推两推的便收下了。

两小箩筐钱收下,张顺的船也准备妥当了,他是老江湖,安排了几个兄弟在河岸沿路戒备,一俟发现有人靠近,立即发声示警。

听了静悄悄半天无音,宁泽这才小心翼翼把方小乙送到小船甲板上:“兄弟,情形危险,不敢远送,就到这里了!”

“多谢哥哥,若有闲暇,再来接哥哥去清溪玩耍!”方小乙实在得很,还想再来。

“呃,那什么,清溪就算了。你我若是有缘自会相见!”宁泽一阵头皮发麻,他可不敢去嘬那个死。看着这黑大汉对自己如此尊重,忽然之间起了恻隐之心:“对了兄弟,我想起几句话要嘱咐你!”

方小乙急忙抱拳:“但听哥哥吩咐!”

“嗯,我也颇会看些面相,你且发个毒誓不许泄露出去,连你们魔王佛帅都绝不吐露,我便说给你听!”宁泽十分慎重说道。

方小乙心里犹豫了半天,眼前这个新认识的小哥,他是十分佩服的。但要让他发誓不泄露秘密给佛帅、大魔王听,实在为难煞人。

宁泽斜眼观察这小子,心里明白,他这是义气为重不愿背叛领导。可正因如此,宁泽却又更加敬重起方小乙的人品。这样孩子放到后世,真的不多了。

叹一口气道:“也罢,你不用发誓,我对你直说了吧。我观你是妨主的面相,将来也许会因为你,害得你们大魔王举事不成——”

说到这里,他伸手拦住方小乙发急的嘴:“不用辩解,这是我看到的,未必可信。若真灵验,也只在一年之内,你们魔王就要兵败身亡。当然,你若不在他们身边,兴许会好些也说不定。或者你也可以直接把我的话转告给他们,瞧瞧他们信还是不信,只是别让他们说你动摇军心把你给砍了就好。嘿嘿!”

一番话憋得方小乙很难过,这回去之后,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啊?

“走吧走吧,若说不准,你就当我放屁,也别来找我麻烦了!”宁泽拍拍他肩膀,赶紧撵走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他转身刚要下船,迎面过来三个轻手轻脚的汉子,肩上扛着一件大家伙,黑漆漆地看不真切。正要上船。

宁泽赶紧侧身让路,借着些许微弱的星光,赫然看见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大粽子,宁泽知道,这定是陈金龙了。宁泽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认为自己昨天要是再狠点,干脆撺掇方小乙杀了他,恐怕更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