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大约是三天后,夜碎空才从昏迷中醒来,他已从宇宙跌落地球,此刻正是黑夜,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阴历十五。

天空万里无云,但应该出现的那轮明月,却永远的不见了。

他的身边是曾经和他一同战斗的,不死的变异人。

但现在,他们尚且不知道自己能够永生。

地球早已被核弹毁灭,现在又多了没有任何希望的生命,简直就是沉沦在烈火的深渊中。

没有一个变异人是完好无损,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重伤,连夜碎空也不例外。

他无法想象,当初的黑洞弹,如果是直接打到自己身上,将会是什么后果。

可是当他意识到,那枚足以毁灭一切的炮弹,是射到伍星云身上的时候,他感到一阵窒息,几乎无法站起来。

“他死了……他为了我而死……”这个念头不停的折磨着夜碎空,甚至让他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是我,不该追那艘飞船,如果,心中不是被仇恨包围,他不会离开我……

夜碎空抬眼四望,希望能够看到那个人,可见到的,却是让他更加失望和灰心的场面。

大地上的树木已经基本被摧毁,很多地方还在燃烧,大气层的成分已经完全改变,夜碎空可以闻到很多奇怪的味道在其中散放。

这样的认知,双重的打击,使得他几乎要崩溃,他双膝跪在地上,想起伍星云的死亡,只有从胸腔发出悲鸣,才能够让他好受一点。

在以后的日子,他开始过着出生以来,最为颓废的日子。

再也没有当初的意志,甚至连求生的本能都已经丧失,终日浑浑噩噩的在这片土地上,当三个月后,听到柳蒙说:“云哥不在了,我的十八岁生日永远不会到来”的时候,夜碎空第一次起了想要死去的念头。

他心中有着恨,但却找不到仇人,联邦早已远去,有生之年不可能再次相见。

而所爱的人,连尸体都没有夺回。

十年,二十年。

变异人犹如梦寐时期的人类一般,在地球碌碌而活,很多人找不到目标和方向。

三十年,四十年。

他们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变老,非但如此,他们发现自己无法生育,无法繁殖。

五十年后,夜碎空终于明白了罗英留给自己信中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的生命会永恒,也会孤独。

孤独吗?

夜碎空不知道,他甚至连练功的兴趣都没有。

三百光年,那是多么远的距离啊……永远不可能触碰。

但当八十年后,夜碎空在溪水边见到自己的容貌,当他看到周围的变异人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不死。

所有的变异人,都不会老去。

他们拥有无尽的生命,一些荒谬的可笑的事情,他们可以做到。

夜碎空微微抬头,遥望天空。

三百光年的距离,仇人远在宇宙的那一边,但……会不会,那个人没有死,那个人只是被联邦抓走了?

会不会,如果有那么一天,两人会再次相逢?

在一百年前的月球之战中,跌落于地球的夜碎空,在一百年后,重新来到了宇宙之中。

这时,他遇到了一支宇宙开荒队——联邦的宇宙开荒队。

双方不痛快的记忆再次一触即发,夜碎空在开头的一百年中,发了疯一样的到处在联邦的每个殖民地寻找伍星云的下落。

他深信伍星云没有死,他也会拥有永恒的生命。

然而就是在这种寻找中,引发了一个又一个的矛盾。

联邦的后人们,在历史中,从未忘记当年月球之战,因为夜碎空的原因,所死亡的那些人。

双方一开始是一些摩擦,但是到了后来,却便成了小规模战斗,最后,演化成了战争。

仇恨在互相的心中越刻越深,特别是当变异人第一次攻陷联邦据点,得到联邦机密文件,知道自己不能够繁殖是联邦的战略目标时,更是愤怒异常。

每个人都没有忘记当初联邦所做过的事情,他们是如何抛弃地球上的人,最后又如何将变异人诓骗,最后甚至炸毁了月球。

时间一点点的滑过,但仇恨非但没有被冲淡,反而越来越深,最后不可开交。

变异人对联邦的仇恨是记忆的累积,而联邦,则是历史的沉淀。

直到数次战争爆发,变异人也夺得了联邦的科技,甚至有许多,比联邦的大科学家还要知道的多。

他们拥有无尽的生命,拥有无尽的时间来学习,来钻研。

但联邦,再怎么天才的科学家,也只有百年寿命。

夜碎空在和联邦的多次交战中,也慢慢学会了什么叫做战略,什么叫做战术,什么叫做欺骗。

他毫不在意自己被联邦刻画成什么样子,更加不在意拥有几亿亿的联邦普通人怎么看自己。

他的心早就死了,之所以还活着,只是为了复仇,为了寻找那早已死去的爱人。

他所管辖的地区,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越来越大。

他的真名早已没有人知道,就连夜碎空这个代号,知道的人都很少。

人们有的称呼他为魔鬼,有的称呼其为魔尊。

然而他心中,一直渴望某天,那个笑容灿烂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叫自己的名字:叶凡。

空旷而寂寥的宇宙,蔓延无边无际,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两千年发生的事情,两人第一次见面,最后一次分开的时候,种种情形,浮现在夜碎空眼前。

他对联邦再次发动了攻击,这些年,联邦的武器不停地在变。从最初的黑洞弹,到后来的宇宙机甲,然后再到幽灵锁兵。

如果非要让夜碎空选的话,他还是更加喜欢幽灵锁兵一些。因为,这个兵种上的某些特质,和心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空旷而寂寥的星球,红色的沙粒四处都是,夜碎空的营房就坐在这里。

他所面临的是最后扫平联邦的一场战役,很快,这次战役就会结束,或许,延续了千年的仇恨将会消失,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还找不到自己心爱的人,该怎么办?

夜碎空不知道,他独自一人走出营房漫步,微微抬头,看着天空,不由的就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那人的情形。

在最绝望的时候,漫天风雪之中,他犹如天神一般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想到这个,夜碎空就感到心中一阵钝痛。

夜碎空忽然感到有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自己,他猛然回头,看到了一个躲在沙粒的中的敌人。

那是一个幽灵锁兵,灰色的盔甲,圆形的头盔上,反射出自己的影子。

夜碎空觉得自己似乎中弹了,他的心口疼痛的无法言喻,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才发现,自己心脏的位置,被这个幽灵锁兵打中了。

夜碎空倒在了地上,他的生命已经够长了,或许这样,就这样死在一个幽灵锁兵的手中,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夜碎空没有像往常对待敌人那样,把这个伏击自己的小兵杀掉,而是眼看着他跑了。

那种跑步的姿势,让夜碎空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幸福。

那个影子,和自己熟悉的,放在心底的那个人的影子,在某种程度上,是多么相似啊。

三个月后,战斗结束,所有人都知道夜碎空被幽灵锁兵伏击了,但却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伤在什么地方。

唯有他自己,知道生命已经快完结。

在最后的关头,他的心中,竟然不止一次的滑过那种荒唐的念头。

他想要再见一面当初射伤他的小兵,尽管,再见面的方式,是用和亲的方式。

当夜碎空准备结婚的消息传来,有的变异人心中感到诡异,有的却是异常愤怒。

特别是柳蒙,当场就甩了夜碎空一个耳光:“你疯了!你忘了云是怎么死的了?你竟然和联邦的人结婚,你对得起他吗?”

夜碎空没有还手,但他只用一句话说服了柳蒙:“我去见过那个幽灵锁兵了,他叫伍星云。长得……和他很相似。你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柳蒙将信将疑的盯着夜碎空,过了半晌,才点头:“我去接那个人,如果,你在骗我,如果,你居然爱上了别人,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会,杀死他!”

当柳蒙第一次见到飞船中的伍星云时,那个稚嫩的小兵,和他印象中,成熟的伍星云是那么的不同。他隔着玻璃看了他很长时间,知道最后的时候,才承认,两人的确是有着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相似。

柳蒙在心里开始原谅夜碎空的这个举动,两千年来的痛苦,不是谁都能够忍受的。

他如果只是想要看着那个稚嫩的联邦小兵,那就——看着吧。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

新婚之夜的变故,紧跟着是存放着伍星云照片的房间被烧掉,夜碎空对伍星云,甚至对联邦的无限纵容,这一切,都在挑战柳蒙的底线。

直到最后,夜碎空和伍星云蜜月归来,曾经受伤的心灵已经完全愈合,他早已忘记了仇恨,忘记了当初的死亡,甚至和新婚男妻拥吻,许下诺言的时候,柳蒙再也无法忍受。

他知道,这一切不应该怪那个前来和亲的联邦士兵,变心的人,是夜碎空。

在伍星云和夜碎空蜜月的那些日子里,柳蒙不止一次的想起两千年前的人,那一天,自己等待着十八岁生日满,决意要跟夜碎空挑战,但却最终等来的是那个人的死亡。

柳蒙终于出面,组织了他认为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结果是伍星云被赶走了,他却发现,夜碎空越来越憔悴。

“或许,我是真的变心了。”夜碎空和柳蒙一同坐在屋顶,喃喃的说,“我从未忘记过他,但跟星云在一起,我很清楚我爱他。我希望他永远都在我身边,跟他在一起,我常常会忘记这两千年来的时光,常常会觉得,这就是我应该拥有的人生。”

“我以为,真正的爱,不会有两次,但现在……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的的确确,我爱上了他。”

夜碎空站起身,“我会去找他,把他带回来。从今往后,你们……就当他是当年的武云,不要再为难他了。”

夜碎空踏上前往联邦的飞船,就此离去。

柳蒙茫然的看着夜碎空离去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一个人,爱上了别人,他又能为死去的人,做什么呢?

“或许,你也是希望他快乐的吧?”柳蒙看着远处的天空,喃喃的说。

“对不起,我没有帮你看住他……但,我不想再为难他了……因为,因为每当我看见那个小兵,也会想起你。”

三个月后,所有和夜碎空关系亲近的变异人,都知道了伍星云究竟是谁。

当物理学家的公式成立,并且成功的根据当年的爆破能量,推导出伍星云再次归来的地点的时候,大部分变异人都沸腾了。

这是奇迹,也或许,等来的是悲剧。

他可能活着回来,也可能,是一具尸体飘回来。

一年过去了,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两年,三年,五年,十年……

那个人依旧没有出现。

很多变异人有些担心的看着夜碎空。

物理学家所说的时间年限,是宇宙学的概念。那是上千上万上亿年的年限。

伍星云在上万年内,都可能归来。

时间过去的越久,失望就越大。

“或许,他是真的死了。”柳蒙曾经这样劝说过夜碎空,“夜,你不要太伤心了。”

夜碎空不说话,他所处的位置,正是银河系的边缘,这里尚且属于联邦的地盘,他是偷偷来的,已经在这里呆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中,他一直等在这里,或许,会一直等下去,或许,下一秒,他就会等到自己的爱人。

谁知道呢?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