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你,你真是岂……”

“天哪,月牙儿!”

听着雁姬这番不留半分情面,句句直戳要害话,月直觉得被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还没等她忍无可忍反驳出声,却是被门口处所传来声音给打了个正断,而当她半带恼怒半带羞辱转过头来抬眼望去,竟是只见到那心心念念人再度如天神一般出现了她世界——

“天哪,努达海!”

因着前朝陡生波澜,登基大典由此中断,又好死不死事事牵连上自己心中月牙儿,努达海整个儿便如同霜打了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出了宫,可刚走到自己家门前却是听到门房说有一个自称月格格女子被雁姬请了进去,这会儿还没出来,又不由得让他心神一震,可还没等他为好不容易见到了心心念念了数日月牙儿而欣喜若狂,却只看到对方身形比之先前明显消瘦了不少,神情中也透露出了憔悴和无助,直让他倍感心疼——

“天哪,月牙儿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可是宫中过得不好,受了委屈?”努达海根本不给对方说话空隙,自顾自说得很是来劲儿,“不过现好了,到了我这儿一切就都好了,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委屈了。”

“努达海,我很好,就是之前再不好,这会儿见到你也好了,只是,只是雁姬……”

“对了,雁姬你也是……”

月因着方才雁姬羞辱而心中耿耿于怀,找到了靠山便想倾诉一二委屈,上点子眼药,可是努达海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是难得没能与她月牙儿心神相通,反而是因着满心兴奋,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进来之时屋中那份剑拔弩张,直接打断了月话,将视线转到了雁姬身上——

“你先前不是做了不少衣裳么,怎么这会儿也不找一件两件先给格格换上,这……像是个什么样子?”

“努达海,我……”

“努达海,到底是谁不像样子,你莫是又昏了头吧?”

月和雁姬差不多同时出声,可是前者是因着努达海出现顿时找到了底气,而后者却是被眼前这二人模样儿给生生恶心得再也憋不住火——

“照你所说,难不成你还打算就此让格格府里住下不成?”

雁姬以为上次宫门口所发生事儿,便已经足够让自己对努达海死心绝望,再也生不起以往半点感情,可是直到看着面前二人这幅旁若无人热乎劲,才知道算是高估了自己,原来心还可以痛,绝望还可以重,可是当着月,当着这个将自己生活搅成了一锅粥女人面,她骄傲却是怎么都不允许她流露出半点示弱,只能生生压抑住心底里这份酸楚,用冰冷来武装自己,以规矩来挺直腰杆,面沉如铁直接朝努达海发起难——

“有何不可?”

努达海本就不是个一个极为懂得察言观色人,否则也不至于先前军中上下那么多双眼睛之下就与月拉拉扯扯个没完,这时沉浸与月再度相逢喜悦之中,自然就越发没听得出雁姬勉强维持着平静之下愤怒——

“月宫中受了那么多委屈,人都瘦了这么多,精神看着也不怎么好,难不成你还准备让她再去宫中受苦不成?”

“……你!”

雁姬被努达海这番毫无所谓话给直气得怒火中烧,说起话来再懒得有什么顾忌,句句话直指对方痛脚——

“你身为朝廷命官,不主动去上报格格出走一事也就算了,眼下里居然还想将格格收留于府中,你可知道这捅出去了是个什么罪过?你自己一个人想吃排头就算了,难不成还想将咱们一家老小命都搭到这位格格身上去?”

“什么罪不罪?”努达海这下回过味儿来了,可是声音却是不但没有降低反而越发大了起来,“天大地大总是大不过一个情字儿,主子爷是那样通情达理人,又向来欣赏我努达海,怎么可能会非但不应允还去降我罪?还是说……是你心中不愿意?你怎么能这样残酷无情,真是进了回宫就被宫里头那起子人给洗了脑着了魔不成?”

“我残酷我无情?我被洗了脑着了魔?那么你一个做儿子不顾年事已高额娘,一个做阿玛不顾膝下年岁尚小儿女,一个做丈夫不顾与你结缡二十余载妻子,你又何尝不残酷不无情?”

雁姬被努达海这般句句大不敬话给激得青筋直蹦,猛地一拍桌子——

“你以为你还年轻么?你以为你是上无老母,下无妻儿光杆儿么?竟是冒着这样大不违肖想上宗室格格,若是我被宫里头洗了脑着了魔,那你呢?被这位月格格勾了魂,摄了魄?!”

“你……”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那番不堪心思?”雁姬看着猛然住了口,不可置信看着自己努达海,不但不觉得意,反而只觉得悲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心心念念记挂着这位善良大方月格格,记挂得茶不思饭不想,思不安寝不眠,记挂得看不见额娘担忧,看不见骥远珞林着急,看不见我伤心,反而日日对月诉衷肠……你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只能被人耍得团团转?”

“努达海,你真……”

“月牙儿,我……”看着跟前端着一副梨花带雨模样儿看着自己月,努达海原本已经到了嘴边辩解不由得顿时吞了下去,脑子一热就吐出一句,“是,即便是如你所说那又如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努达海行正坐得直,即便对月牙儿心生爱慕,却从没有半点龌龊之想,你何必用这般不堪话来侮辱我们?”

“好,好一个行正坐得直!”

雁姬看着努达海这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模样儿,只觉得心如死灰,再也生不起半点波澜,以往数十年感情也随着这一番话数飘零远去,强忍着眼中泪水,雁姬将话说得掷地有声——

“你既然觉得自己没有半分龌龊,皆是我所思所想得太过不堪,你又何必这样慌张反驳呢?”

“你……”

“我如何?”雁姬慢待嘲讽笑出声,“一个不懂规矩,不知何为礼义廉耻,不忠不孝,一个不成体统,不知何为身家责任,不义不仁……若旁时,我真是不得不赞你们二人一句世上少有,天作之合!”

“你……”

“阿玛额娘,你们这是闹什么呢,隔着好远就听到动静了,再这么下去玛嬷可都要被你们惊动了!”

努达海看着一脸不屑,目光不带半分情感只剩冰冷雁姬只觉得心口如同堵了块巨石一般,上上下下透不过气,听着对方口中所说句句锋利言辞,是只觉得背脊不由得有些发寒,可还没等他张嘴说上什么,却是只听到外头突然传来骥远珞林那带着欢声音,让他顿时心中一松——

“吵吵闹闹像是个什么样子,竟是没得点规矩了?这位便是先前所说过端王遗孤,月格格,还不赶紧过来行礼?”

“咦?月格格?”

“你们起来,大不必听努达海所说与我这样客套。”没等骥远珞林福□,月便连忙将二人拦住,“来京城一路上便没少听努达海说过你们,我心中早就把你们当成了家人一般,如今总算是见着了,你们又何必对我这样见外?”

“家人?”

骥远和珞林本就一直被雁姬保护羽翼之下,没受过半点委屈不说,心里头也皆是单纯近蠢,一看到眼前这出身尊贵皇家格格对自己这番亲切,心中不由得都颇有好感,而比起身为男子不好太过表露喜悦骥远,珞林自然为外露,直接转身就朝雁姬蹦蹦跳跳了跑了过去——

“额娘,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格格来咱们家不合规矩,实际上却……呵呵,您真是我好额娘!”

“难道我不让她来咱们家,我就不是你好额娘了?”

都说母子没有隔夜仇,可是看着之前跟自己大小声一双儿女,因着月这一番故作姿态话而轻易调转了阵营,且还因此‘不计前嫌’亲近起自己这‘残酷无情’额娘,雁姬却是不但没有半点宽慰,反而只觉得心凉至极,同时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生出了质疑……难道这就是自己投注了十几年心血,且将他们前方道路数安排周全儿女?

“额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雁姬淡淡避开珞林热情,神情很是有些清冷,“格格不经皇命私自出宫,我虽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是想必这会儿宫里宫外也应该闹腾开了……你说,我敢担下这样罪名这当口儿上留下她么?”

“什么?”

珞林没有注意到自家额娘对自己冷淡,反而是被这话儿给吓了一跳,毕竟虽然一直雁姬保护之下,从小到大都鲜少用得着她去拿什么主意,甚至可以说是不知世事,可是她却也到底不傻,知道这事关重大,一时之间,便也没了主意,只能下意识看向自家哥哥,寄希望对方能够拿个主意——

“可是……”骥远倒也没让自家小妹失望,接受到珞林眼神便连忙挺身而上,“可是格格既然情愿放着那天家富贵不要,都要一门心思出了宫找咱们,说不得便是遭了什么了不得大事,我们总不能,总不能就这样让格格回宫去吧?”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看着珞林还算没彻底昏了头模样儿,雁姬心中本来还稍稍有些欣慰,可她却没想到自己想来看重儿子会说出这样一番与他阿玛大同小异话,直往她伤口上再加了一把盐——

“若是宫中有令让咱们抚孤,那格格留这儿自然是情理之中,但若是没得半点旨意,我们凭哪一点去干预皇宫天家之事?甭说如今我们还压根闹不明白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就是知晓了头尾,也决计不能够私自做什么决定,否则一个没折腾好不就得背上个知情不报,其心可诛罪名?”

“额娘你怎么能这样说?!”

比起珞林虽然对月有些好感,却到底不怎么深刻而言,骥远心思则显然要多上一些,雁姬虽然对他们兄妹俩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可是对于儿子严教女儿娇养道理却是分得分明,如此之下,骥远自然是对于人事不知半点,加上身为男子总是免不了有些怜香惜玉情怀,看到面前这不但没得半点架子,还很是有些楚楚可怜,柔柔弱弱月,心中便是不由得一动,听到自家额娘语中所带冷意,脑子一热就忍不住反驳了起来——

“是,我们是干预不到那天家事儿,也猜不透宫里主子心思,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眼下里我看到是格格这样一个弱女子,放着富贵不要,非要来咱们这儿来,于情于理,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你……”

“而且,若是照您这样说,早先甘珠也是温布哈家人,温布哈夫人要她殉葬亦是他们温布哈家事,您当初又为何要插手呢?而当初你没有坐视不理,怎么到这皇家之事你竟就变得这样贪生怕死了呢?”

“我贪生怕死?温布哈夫人令甘珠本就有悖世祖圣训,处处不合规制,于公于私我皆是有话可说,可她呢?她身为皇家宗室格格,被施恩抚于宫中,本就是天大荣耀,而这份荣耀,她是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我们作为外臣,作为奴才,凭什么去干预?凭哪一点去干预?”

“额娘,您,您……我以前那个满心正义额娘去哪里了?”

“我满心满眼为你打算,为你将一切安排得善美,只怕你受了半点委屈,到头来竟是得了你这样一句话……我以前那个聪明听话儿子又去哪里了?”

雁姬以为先前这一茬连着一茬儿打击之下,自己再也不会为了这摊子而再有半分波澜,可是看着自己从小拉扯大儿子,眼下里竟是为着这个才见到一面外人调转枪头,对自己发起难来,她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护着她,甘愿冒着大不违,赔上身家性命也要留着她,我也不想再与你们多费口舌……”满身疲惫挥了挥手,抬眼看向努达海,“现下,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将这位格格送回宫,从此再不往来,各过各日子,各走各路,即便你对我再埋怨,你我二人再无情分,我也仍是能顾念这几十年来情分,顾念着为母之责再操持下去,要么,你就现下立即休了我,从今往后,你是生是死是喜是哀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你要月也好旧月也罢,我都不会再干预半分!”

“雁姬……”

“额娘……”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真当我死了么?”

听到先是那位鼎鼎大名月格格来了,后又是自家儿子回来了,将主屋里头闹得动静一声大过一声,老夫人自然是坐不住了,可紧赶慢赶刚走到屋门口,竟是只听到雁姬所说‘休妻’二字,只将她震得脑子一晕——

“雁姬你想要做什么,有什么话难道不能好好说?怎么居然闹到了这个地步上?”

“额娘,我……”

即便雁姬心侍奉了她二十年,可是对比儿媳妇起来,老夫人自然是为心疼儿子,心底里也不由得对雁姬生出了埋怨,压根懒得听她话,直接打了个正断——

“怎么说努达海也是你夫婿,以天为朝,以地为纲,你女诫女则都读到哪里去了?”

“您便是老夫人吧?”月看着眼下里越闹越大,怕自己就是留下来了以后也少不得落上埋怨,连忙起身而上,“您千万别怪雁姬,她也是为着我事才……”

“天哪,您便是格格吧?老身给格格请安……”

“您千万别对我这样多礼,我对努达海充满了感恩,对于这个家充满了憧憬,这个家里每一个人对于我来说就如同亲人一般……”月端着一副受宠若惊模样,连忙扶起了老夫人,“难道亲人之间还用得着这些个俗礼么?”

“不愧是格格,行事谈吐果然不凡!”

“老夫人谬赞了,是我不该冒昧造反,竟是惹得你们这样为我大动肝火,闹得十分不愉,我心里真是,真是内疚极了!”

“这关您什么事?说到底还是我儿媳妇不懂事……”老夫人将目光转向雁姬,脸色一垮,“还不过来给格格赔个不是!”

“赔不是?”

看着先是与自己‘夫妻情深’了二十年努达海抛却了所有家庭责任,再是自己膝下一双儿女也为着这么个外人直说自己残酷无情,后又得了一直说着将自己视为亲生女儿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发难,雁姬很想笑,她也确实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不知道对于一个不忠不孝,于热孝其间就敢不诚心供奉双亲,反而没皮没脸说着什么情啊爱啊,后是冒着大不违私自出宫格格,我有什么好去赔不是。”

“你……”

“额娘……”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对于一而再再而三让自己失望绝望儿女,雁姬也再没了先前耐性,一眼将屋中人或愤怒或不甘或得意表情收眼底后,直接抛出一句——

“既然我所说你们皆是不听,努达海又拿不出个主意,老夫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么便干脆上报宫中,让宫里头主子来做主吧……反正你们一个比一个自觉有理,宫里头主子也理所应当该理解你们不是?”/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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