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窗外骤然起风,西南方刮来,越吹越大。

怪异的是,窗台上的香烛一直未吹灭,红豆聚成的图文呈像越来越具体。

贺喜聚集精力望向图文,穿警服的男人隐约闪现,周边可见树丛,似乎在深山,重要的是男人身体在不停移动,说明他并没有死亡。

狂风渐歇,香烛渐燃尽,长脚红豆轰然瘫倒。

阿婆忐忑不安问,“小囡,你阿叔他在哪儿,知不知?”

贺喜摇头,见阿婆脸色煞白,忙道,“阿叔性命无忧,只是我精力有限,看不清他具体位置,只能辨别出他在西南方的某座山林,应该是有危险,阿叔在逃命。”

“谢天谢地。”阿婆似哭似笑,两手抓贺喜,“更要谢小囡。”

“阿婆,别再耽搁,我陪你去警署找马警督。”

这个时间,警署早下班,唯有值夜警员。

蔡家福入职虽晚,却是o记优秀警员,眼下有了消息,他们不敢懈怠,连夜出动警署所有警员,前往新界山区全力搜查。

阿婆夜无安眠。

同是孤儿寡母,梁美凤特别能体会阿婆艰难之处,去楼上陪阿婆等候。

贺喜独自一人在家,从藤箱中取出三帝钱,五心朝上坐,心中默念蔡家福名字,将三帝钱掷出。

啪。三帝钱呈现奇怪摆放。

掐指计算天干地支,贺喜面色发沉。

修道之人,山、医、命、卜、相皆有涉略。玄术从上古延绵至今,相术用到最多,占卜已经极少有用,或者说,已经极少有术士会用。

占卜简单来讲,即是见微知著。

相传春秋时期,楚国与吴国边境城邑叫卑梁,到春末,采桑叶盛季,楚、吴两国姑娘同在边境采桑叶,她们因小事发生口角,楚国的姑娘集中在一起,欺负吴国姑娘。

吴国人大感恼火,有大汉当场杀死楚国姑娘。

楚国人出于报复,又杀死吴国人全家。

吴国守边境的守邑大夫大怒,发兵反击楚国边境,将边境楚人老幼全部屠杀。

本是两个姑娘口角,闹到两国君主皆知。

吴王夷昧脾气暴躁,派将领领兵入侵楚国,至此两国爆发大规模战役。

直到吴国大军攻下郢都,由微不足道小事,演变到大战,其中有一种无形死亡力量把事件推入无法挽回境地。

所以古人很认真对待占卜,通过卦象,结合天干地支,有修为的术士很快能推测出未来事态走向。

收了三帝钱,贺喜去客厅拨通七哥电话。

......

北角丽池夜.总会,港姐发源地,七哥坐拥和盛会之后,拿丽池做他巢穴。

舞池内音乐悠扬,人影双双,贴面相拥。

力哥阔步穿过舞池,登二楼敲门。

“七哥,阿嫂电话,讲找你,让你给他回电。”

七哥坐直身体,碾灭手中烟头,似不确定,“阿喜找我?”

话这样讲,已经拿起话筒拨号,又滞住。

皱眉问力哥,“阿喜家号码多少?”

力哥忙报号,不由腹诽,难怪阿嫂更加中意白斩鸡,七哥追阿嫂太不用心。

他敢打赌,白斩鸡一定将阿嫂家电话号烂熟于心,日日电话问候,三五不时邀阿嫂出门,文化扒饭吃西餐,福临门吃海鲜,天气好时,天平山老树亭吹吹风,看看海。泡妞节目多多。

贺喜守在电话旁,铃响一声便接起。

不与他废话,开门见山,“七哥,旺角警署,o记差人蔡家福,你放他一条生路。”

本以为电话打来是嘘寒问暖,没想到提这事。

“刁。”七哥不觉骂粗,“小阿喜什么时候跟死差佬搅一起,蔡什么福,我没听讲过哎。”

“七哥,你别装不知,蔡家福维护旺角安定,有什么错,他上有老母,七哥你也有,但凡你存一点良知,不会走bai粉圈钱。”

“怎么,我阿喜化身差佬来拷问我?我正经生意人,按时纳税好市民,不信,你问马sir...”

他话未讲完,话筒已传来嘟嘟声。

“干他娘!”一脚踹飞茶几,犹不解气,狠狠将水杯掷向地板。

“阿力,我养你不用做事?”

力哥不明所以,忙正色报备,“七哥,我没有吃白饭。这批货已到码头,差佬已被引开,夜场也日日巡查,没人敢闹事,近来无线电台选拔港姐,丽池又送出一批小姐去参赛...”

七哥抬手,“o记马锦灿手下,蔡什么福的,怎么回事。”

“差佬找死,盯上我们货,不过我已经让底下兄弟引他去大帽山。”力哥做了个抹脖动作。

“收手。”

力哥语滞,顿一顿道,“可他去过我们巢穴,留他后患无穷。”

“我讲收手。”七哥不悦,逐字逐句。

力哥心中带怒,不敢言,“知道,七哥。”

转天天光,贺喜上楼去阿婆家,母子相聚,阿婆抱住儿子哀哭,蔡家福铮铮铁骨,弓腰任由阿婆环抱,眼眶发红。

“福仔,快谢小囡。”阿婆情绪激动,差点没给贺喜下跪,被她及时拦住。

蔡家福却瞪眼,诧异,“小大师。”

他是马锦灿徒弟,警署建大楼出事,他与贺喜有过一面之缘,看她年纪小,还不质疑过她。

“多谢小大师。”蔡家福正色,朝贺喜恭敬一拜。

阿婆竭力挽留母女二人留下吃便饭。

饭间,阿婆多次询问蔡家福这几日情况。涉及案件,蔡家福避开不谈,等饭后送母女二人出门,蔡家福才私下跟贺喜谈。

“大师,多亏你救我。”

贺喜摇头,“我没那么大本事,是你命不该绝。”

蔡家福又低声询问,“大师,既然你能算出我在哪,也一定知道我因为什么被追杀。”

他神色犹豫,却还是道,“你能不能算出那批货藏在哪儿?”

“蔡sir,你太高估我,我并非仙人。”贺喜道,“或许你去黄大仙庙烧炷香,大仙能为你指条路。”

蔡家福挠头讪笑。

晚上,阿婆母子送礼物登门答谢。贺喜因为月事来潮,加之施术法找寻蔡家福耗费精力太多,精神格外不济,四肢绵软无力。

好在母子二人没久坐。

转天腹痛好多,贺喜去补习,歇息时,赖斯送红豆冰进来。

贺喜不愿意再吃。

客晋炎拧上钢笔,转头看她,眼带询问。

赖斯不愧妇女之友,恍然,“小阿喜成大人,再过两年,港姐之位指日可待。”

客晋炎再看她,眼如潭,目光如水。

贺喜心里发羞,想拿胶带封住他嘴。

没几时,赖斯又进来,这回改送红豆姜撞奶。

贺喜吃一碗,腹中暖暖,不忘嘴甜夸赖斯,“赖生以后结婚,太太有福。”

客晋炎不大赞同,“脚踏数条船的人,对待感情不够忠诚。”

听客晋炎这样讲,贺喜还挺诧异。

几年前,港英政府颁布条令,废除一夫多妻,大户正房太太们抚掌欢笑,姨太太们暗松一口气,唯有男人们日日面对家中黄面婆,有诸多怨言。

丽池一姐、港姐、女明星们更恼丧,半山大屋、百万英镑继承权泡汤,欢乐场里奋斗不见出头日。

“客生,你日后娶太太,你太太也会有福。”贺喜由衷道。

“可我克妻。”

以前客晋炎反感花边新闻为他扣上克妻高帽,现在竟觉得好用无比,只是眼见客丁安妮每每气半死,又有些许罪过。

......

日子顺风顺水,张佩才近来红光满面,好不得意。

老母复健出院,女儿有惊无险,就连太太情绪也好转。

政府有意规整元朗市区,致力拆屋重建,搭上顺风车,张佩才的建材生意一扩再扩。

有同行不免心中发酸。

“张生,你运气不错,赚钱多多啊。”

“哪里,哪里,周生过奖了,不过是讨口饭吃。”祸出口出,酒桌上,张佩才犹记得谦虚。

“听讲你请来大师为你相风水。”周大宇有心盘问。

见瞒不过,张佩才道,“只是请大师看了祖坟。”

“是哪位大师?”

......

新学期在即,贺喜英文进步神速,“英文老师”功不可没,贺喜有心感谢,弥顿道男店为客晋炎挑了一对袖扣。

巧遇何琼莲和郭启文。何琼莲邀她去新家做客。

郭、何两家联姻,郭家大手笔,在深水湾盖大屋,为两人置下爱巢。

郭启文开车,何琼莲陪贺喜坐后,一起前往深水湾爱巢。

何琼莲一直存有少女心,新婚卧房粉红、蕾丝主色调。

“木头块要气死,不管,我结婚我做主。”何琼莲很有女权意识。

两人在露台喝下午茶,何琼莲总算想起,“阿喜,你去男店干什么?我记得你契爷去世许多年。”

贺喜笑,没瞒她,“客生为我补习功课,我赠他礼。”

何琼莲惊讶到捂嘴,“如果郭启文是木头块,那客生就是深水寒冰,他为你补习功课?”

贺喜点头,忍不住为客晋炎辩解一句,“客生面冷,人却好相处。”

何琼莲没讲话,古灵精怪拿眼看她。

又漫无目的聊天,提及船王孙子利可宁,何琼莲眺望维港,叹气,“以前我以为利可宁会是我丈夫,他能说会道,时常甜言蜜语,虽然他骗我,我有开心过。现在他落魄,被家族遗弃,派到南洋。想起他,我仍旧会难过。”

“那你对郭生呢?”

“他啊,没趣味,我们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吵吵闹闹,就这样。”

何家宠爱二十载,终究要拿女儿做砝码,何琼莲比她想象中更坚强。

郭家司机送她回去。

周大宇一早便在贺喜家门口等候,等一天总算见到人。

听过她名号的,周大宇不敢怠慢,两手抱拳,弓腰喊人,“贺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