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穆白不知道两只小甲虫叫连心蛊,但非常清楚它们与南宫清晏的特殊联系,也不止一次见过两者间的默契互动。

当它们为了一点蜂蜜在南宫身边各种蹭蹭各种撒娇耍赖时,谁都会觉得,他们之间是可以交流的。时间久了,连穆白有时都错觉自己能隐约感受到它们诸如生气、开心、郁闷之类的情绪。

傍晚他们外出前,金翅兴致勃勃地想要跟着,红翅则懒洋洋地趴在玉匣内不想动弹。金翅犹犹豫豫地来回折腾了好几圈,最后还是陪着红翅一起留在了院内。

而现在,南宫说,他感觉不到金翅和红翅了。

穆白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下去,浑身已经绷了起来。他一只手还可笑地拎着一个烤肉架,指尖却下意识地紧了紧,另一只手则将两个孩子往身前拢了拢。

最近特殊时期,南宫在他们以及南宫烨的住处都布下了不少“眼线”,相信这话不会是随意说出口。再者,以金翅和红翅的灵性,穆白相信也不会闹出诸如“一只野猫闯入房内,打翻匣子砸死虫子”之类的乌龙。

南宫清晏保持着两脚一前一后的状态,同样外松内紧地做出了一个防御的架势。袖间微微一动,一些豆兵仿佛灰尘般飘了下去。

二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也敏锐地感受到了瞬间紧张起来的氛围,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开口。

乔殊则基本上整个炸毛了,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很想蹦起来转身逃跑,但凝重的氛围竟是让他生生一动不敢动。小兽只有在确认无致命危险时,才敢轻举妄动。

细小的豆兵借着草木的掩护不露痕迹地爬向小院,然后在接近院门时,一齐消失了。不是死去或瘫软,而是向前爬着爬着,然后没有一丝挣扎地,就不见了。

穆白看似一动不动,实则眼角的余光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看上去依旧普普通通的院子好像变成了一个黑洞,不动声色地就吞噬掉了所有的豆兵。

或者说……

他想了想,慎重地慢慢半蹲下身子,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嗖地一声,飞快地掷向了院门。

这次石子没有消失,咚地一声,直接撞上了院门,又弹飞回来一段距离,掉落在地后骨碌碌地滚了一段距离。

果然!南宫清晏飞快地转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同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清啸。啸声未绝,穆白一把抱起二丫,南宫清晏拎起乔殊,便打算赶紧从方才的拱门出去。

连心蛊只有在距离特别远时才会失去感应,别院的范围内完全毫无阻碍。南宫清晏在林子里还没察觉意外,到了刚才才突然断了所有联系,再加上没了任何动静的其他蛊虫,两人的第一反应是有人闯入了院内,瞬间弄死了所有蛊虫。

否则无法解释与它们有特殊联系的南宫清晏为何事先没感到任何异状。

然而,南宫悄无声息地洒下一把豆兵,毫无例外地全部消失了。而穆白大张旗鼓地投出一块石子,却没有任何异状。这一切表明——

最大的可能性,不是蛊虫真的消失了,而是他们的感官出了问题。他们的院子内,甚至于这拱门后头,都被人动了手脚。他们现在看到的听到的,都有可能是别人给他们制造出的幻觉。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幻术。高明的幻术,不光是视觉上的错乱,更是五感齐下,精心织就一个牢笼,让人不知不觉就中了招。

敌人精心布下了一个陷阱,让一切看起来再自然不过,等着他们步步深入。然而豆兵实在太难察觉,才被对方漏掉了。穆白的黑洞比喻其实有偏差,更像是院门口那儿挂了一块他们看不见的幕布,豆兵爬到了幕布后头,于是再也看不见了。而他投出去的石子,从头到尾都没变化,是因为对方想让他们看见。

若真那么一无所知地走了进去,还不知道院内有什么等着他们。

穆白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敌在暗我在明,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知道,第一步只能出声警示。毕竟这里是清安派的地盘,别院内不乏高手,总有人会有办法。第二件事,便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变成瓮中那只倒霉的鳖。

两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拱门依旧是刚才的拱门,然而门外竟多了一堵坚实的高墙,阻住了他们的去路。南宫清晏脚下一勾,将门边一个小石凳高高地勾起,轰然砸向高墙,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高墙纹丝未动。

竟是再难分辨虚实。

石凳带着千钧之力凌空砸出的同时,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波动,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突然袭向了南宫清晏的后心。南宫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一矮身,搂着乔殊就向一旁弹开了一段距离。

宽大的衣袖与穆白的接触了一瞬,又立刻分开了。

那东西在半空中打了个弯,又凌厉地转了回来,不依不饶地追上了南宫。

显然对方也想速战速决,诱捕的陷阱被识破,穆白二人又发出了响动,便急着出了手。

与此同时,穆白猛地一侧身,一把将二丫绕过半个圈护到身后,另一只手上的铁架子一提,刚好护在了身前。

刚一举起,便听当地一声,传来了清脆的铁器相击声。穆白感到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猛地袭了过来,竟是完全无法站稳,当机立断立刻将铁架子整个向前一砸,整个人向后撤了两步才勉强站定。

抬头只见一个烤肉架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中,说不出地诡异。穆白刚想将南宫塞给他的东西用上,竟是又感到一股森寒的气息到了身前,登时一凛,来不及思索便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几乎将身体弯到了极限。

二丫发出了一声恐惧到极点的哽咽声,紧紧地拉着他的衣服,一刻不停地被甩来甩去。此时穆白一仰身,二丫正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小女孩的重量一坠,他的腰部顿时往下一塌,整个人似乎便要倒地。

正以高妙的轻身功夫躲避着看不见的袭击的南宫清晏一个飞身便要来抢救……

却见穆白整个人借势如一块平平的铁板一样向前一滑,然后腰身一拧,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蹿了起来,空着的一手猛地洒出了一把什么东西。

晃晃悠悠的铁架子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以抽羊癫疯一般的架势疯狂地抖动了起来。穆白飞快地将二丫搂在身前,就地滚了开去。

嗤啦一声,后头被拉开了一道大口子。好在似乎只破了一点皮肉,显然,对方已经不顾上他了。

南宫清晏并不收势,一路避开看不见的刀风,勾起那乱颤的烧烤架,劈头盖脸地砸向了身后那紧追不舍的东西。院子里别的东西不敢轻易动,这烧烤架却是他们一开始就带进来的,可以确定是无害的。

身后那东西似乎极柔软,顿时被缠成了一团,乱七八糟地滚到了地上。

南宫清晏拎着乔殊轻巧地跃起,落在了穆白身侧,一面感受着周遭的动静,一面轻声问:“没事吧?”

穆白动了动方才超负荷运动的老腰,觉得还行。

二丫方才都感到森寒的刀风逼到了面前,却被穆白带着左躲右闪地避了开来,这会儿还有点没回过神。乔殊则被南宫带着上上下下乱窜了半天,觉得挺刺激,此时一把抱住了南宫的腰,颇想再来几个回合。

两名当事人却丝毫不敢松懈,确认了彼此无事,立刻小心地背靠背,等待敌人的下一波袭击。南宫清晏接着乔殊身子的遮掩,将一些白色的粉末撒入了空气中。

方才中招之人似乎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再也憋不住声音,大声嘶吼了出来。声音嘶哑而干涩,仿佛嗓子里全是铁锈一般。二丫和乔殊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只见方才疯狂抖动的铁架处,凭空大变活人,竟是多出来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翻滚扑腾,一柄铁钩掉落在不远处。

他一手在身上胡乱地抓挠,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中,却露出了一根黝黑的铁钩,仿佛该长手的地方长了这么一只铁钩子一般。而现在,这根钩子显然帮不上他什么忙,反而在翻腾中给他多添了几道伤口。

竟然是千秋阁的铁乌鸦。

舒啸山庄遭毒虫袭击,南宫和穆白差点死在深林中,虽然没有直接找到西域虫母和风毒老怪与千秋阁勾结的证据,却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清安派觉得被人欺到了家门口,终于再也忍不住,卓巍和罗旭一起出动,上千秋阁讨说法去了。

他们现在都应该已经到千秋阁了,铁乌鸦却出现在了这里?

而南宫和穆白还发现,随着铁乌鸦的暴露,周遭的情形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拱门生生移了个位置,他们方才想要夺路而逃的地方,的的确确就是一堵白墙,被南宫砸出了一个深坑。而其他一些东西,也都换了个方位。

一个熟悉的声音怪叫道:“果然,果然是你们给师姐用的蛊!”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则催促道:“赶紧抓那个方才用蛊的,大部人马就要过来了!可惜了老娘在他们院内的布置,否则几个毛孩子早就躺下了!”

风毒老怪喊道:“来人了怕什么?让所有人看看,清安派自诩名门正派,原来也弄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赤眼幻蝠终于抽回了她作为兵器的软丝带,从一棵巨大的桂树上一跃而下:“说你脑子不好还不认!这里都是清安派的人,能跟你讲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