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看到又杀了个回马枪的南宫清晏,穆白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一边觉得他榆木脑袋死倔死倔的,一边心底又难以遏制地冒出一点高兴来。

本还想挣扎一下,听到他说“我知道,被放弃的感觉有多糟糕”时,劝阻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当初写文时,穆白把大部分的故事线都放在了安辰轩的身上,但对于南宫,他却是花了最多的心思揣摩他的心理。

看似荣耀实则尴尬的地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无法融入众人的苦闷,被人误会时的愤怒,众叛亲离时的萧索……所有的一切累积在一起,足以摧毁一个人。

而这些情绪的源头,却是穆白。

虽然没有南宫清晏的经历,但从小到大过得太艰难,旁人嫌弃的排斥的怀疑的幸灾乐祸的眼神,都刻骨铭心。推己及人,才有了血肉丰满、让人动容的南宫。虽然一步步走向深渊,但他并不让人厌恶,最多的,便是叹息。

况且真正见到了重生的南宫清晏,穆白才知道,他前世的一意孤行其实并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想要独自寻找真相。当所有人都放弃时,他并不想让一切不明不白。

可以说,穆白是最能与南宫心意相通的那个人。所以也很清楚,他说出这句话的分量。

其实自己也和南宫一样,坚持这么做的同时,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真正不离不弃的同伴。

南宫清晏不知他心中的感慨,见他虽然累出了一身虚汗,但手还是冰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凉得有点可怕,真气一运就要继续输入他体内。

穆白阻止了他:“别……浪费,我们先出去再说。风毒老怪被你引开了?”按南宫的战斗力,还是在这般消耗的前提下,单独解决他应该是不可能的。

南宫清晏低低地嗯了一声,将外衣脱了下来,裹在了穆白身上。这时候天其实已经有点热了,外套并不厚,但聊胜于无。

大约是绝境中还有人回头拉一把的感觉实在太好,穆白倒真觉得力气又回来了一些。看南宫清晏怎么看怎么顺眼,虽然话少了一点,但沉默是金嘛,行动力max,可靠的代名词!简直不能更赞。

南宫清晏半拖半扯地把他弄出了石缝,这会儿所有的豆兵都不阻拦了,乖乖巧巧地跟在他们身边。穆白勉强笑道:“我刚刚还怕它们把我当夜宵了。”

南宫也轻笑一下:“要我真的把你留下了,肯定会吩咐它们不许拿你加餐的。”

一面说一面伸出一只手,几只豆兵争前恐后地跳上来蹭了蹭:“看,其实它们比大部分的人单纯多了。”

说话间,一只豆兵因为争不着宠,恼羞成怒之下凶残地把另一只踹飞了。

穆白:“……”

与西域虫母还有风毒老怪死磕了大半夜,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天已经微微亮了一些,只是这边林子实在太密,依然黑魆魆的,却不是伸手难见五指的状态了。穆白看到南宫清晏一身狼狈,断了的左臂现在高高地肿了起来,身前身后都多了数道伤口,脸上也有多处剐蹭,不知是被摔出去了还是林子里快速跑动闹的。

这时候说多了矫情,穆白简单地指了指他最大的一道伤口:“没中毒吧?”

南宫清晏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架起了他。不过南宫现在手臂也不大使得上力,穆白用力攀住他的肩,南宫拖着他朝着一边跑,穆白脚软软地垂在地上,努力地一踮一踮,希望能够给他省点力。

两人踉踉跄跄地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树木似乎稀疏了一些,耳边隐隐传来巨大的水声。穆白一喜,只要有勾通的水网,沿着水流走,总能走出去,再不济遇到人的几率也大一些。

南宫清晏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也是精神一振。因为穆白重伤,一路上大多靠他强撑着,其实也已经到了极限了。此时能有出路,自是再好不过。

一路走去湿气越来越重。拨开湿漉漉的草丛,小心不在那些厚厚的苔藓上留下太过明显的足迹,绕过一些参天的大树,就看到一川巨大的瀑布,飞流直下如银河泻落,隔得老远都有如雾般的细小水珠散在空气中。

瀑布的底下是一汪巨大的清潭,再汇成一脉清流蜿蜒向远方。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欣喜。

南宫说:“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我们……”大概能走出去了。

穆白却眼尖地一下子就看到了瀑布顶端隐隐约约出现的那个人影,眼看那人正要看向这边,顿时大惊失色地猛扯了一把南宫清晏。对方猝不及防,重重地倒了下来,正压在穆白身上。从他的角度看不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忽然一下子两人的脸就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不由得有些愣。

穆白却是被压倒了伤处,痛得死去活来,一张脸扭曲成一团,又硬是不敢痛呼出声。南宫自然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不自在感到有点好笑,又看穆白痛得脸都发白了,连忙想要稍稍起来一些。

刚一动,穆白急急地比了个“嘘”的手势,反而将他又往下扯了扯。南宫清晏看不到,穆白的角度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风毒老怪正满脸狐疑地向这边仔细搜寻着呢。要是真寻着了,他和南宫这次估计插翅都难飞了。

情急之下用力有些大,南宫清晏被他扯得差点直接亲密接触,连忙偏过脸,扑地撞在穆白的脑袋上。穆白的脑门硬,南宫疼得嘴角都抽了抽,然后什么都来不及表示就被穆白死死按在了当场,一动不能动。

两人现在浑身都湿漉漉的,又是泥又是草,简直惨不忍睹。对南宫清晏这个骨子里特别洁癖的人来说,更是难以忍受。

但不知为何,南宫现在却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来关注洁癖问题,怎么都感觉现在这个姿势好别扭。后脑勺被穆白用手按着,脸贴在他的耳边,温热的鼻息喷在对方他的皮肤上,微弱的气流又转回自己脸上,莫名地,脸就有点红了。

风毒老怪在瀑布顶巡视了一圈,长袍一甩,竟直接往下一跳,在一路的山崖上点了几点作缓冲,嗖地落在他们不远处。南宫清晏听得细微的风声,终于回过神,知道这样下去即使他们不动也瞒不了多久,反手一搂穆白,小心地向一旁挪去。

他们前头就是湿地,这稍稍一动,就半个身子陷入了水中。穆白本来紧张兮兮地关注着风毒老怪的动静,这时被冷水一刺激,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转头看向南宫。

南宫神色还有些不自然,偏过脸向他比了比水潭处。穆白倒是压根没注意他脸色,会意地跟着他半走半游,一齐进入了水潭中。

水浑了一下又迅速地恢复了清澈,他们借着一些新生的芦苇作掩护,悄悄地潜到了风毒老怪视线之外,对方没有丝毫察觉。这边离瀑布更近,冰凉的水珠没头没脑地溅过来,再加上水潭本就温度偏低,穆白觉得快要冻僵了,只好拼命地缩着身子,使用抖抖发热法。

本来两人靠近一些应该会好很多,南宫清晏却不知犯了什么倔,反而离他稍稍远了一点。穆白郁闷地想,难道这家伙嫌自己身上脏吗?可明明他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本来两人都以为风毒老怪在附近徘徊一阵就会离开,结果人竟待着不走了。

就在他们不远处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黑袍脱了铺在地上,然后将怀里抱着的一大团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开口时紧张得有些破了声:“师姐……师姐你怎么样?”

这回穆白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极瘦,瘦的近乎只剩一副骷髅架子,脸上惨白中带一点黑,两颊近乎只剩一层皮贴着。他五官其实还算正常,只是这般看去,总有几分不人不鬼的样子,倒与西域虫母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再看被他放在地上的一团,显然已经不成样子了。

风毒老怪崩溃般地咿呀怪叫了两声,三下两下跳到水边,用手掬了一大捧水,回去小心地喂给了虫母。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许多小瓶,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看看,扔了一地,又不甘心地拾起来,将一个瓶中的药丸给她喂了下去。

然后就开始眼巴巴地蹲在一旁,看起来像个守着邪恶巫师的亡灵骑士。

穆白和南宫清晏两人却是暗暗叫苦不迭。本来穆白就畏寒,现在在冷水中一泡,整个身子几乎都失去了知觉。方才风毒老怪掠到水边时,两人情急中又向水下潜了一会儿,出来后都开始瑟瑟发抖。

南宫清晏这回是顾不得其他了,颤抖着和穆白抱在一起,试图取个暖,但效果也不明显。

就在穆白以为西域虫母其实已经断气,风毒老怪不过是受了太大刺激才不愿接受她死去的真相时,那团烂木头桩子般的东西动了动,艰难地翻了个身:“你……你来啦。”

风毒老怪猛地跳了起来:“师姐!”

西域虫母似乎想要嘿嘿冷笑两声,却发出了“嘎”地一声,又猛喘了两口气。风毒老怪忙给她不迭拍后背,西域虫母却一手挥开了他:“不用,不用……假惺惺的,我,我死了,《蛊经》就可以你独得了,不是该得意才是吗?”

不说南宫和穆白听到《蛊经》时的心情,风毒老怪却是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师姐,你别这么说,只要你好起来,什么经我都给你。”

西域虫母又急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你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都,都想做得比我好,现在,现在我没法跟你争了。”

一脸可怖的风毒老怪这时却拉着她的手,吧嗒吧嗒地落下泪来:“不不不,我这不是看你一直什么都做得特别出色,才拼命想要做得更好一些么,师父手底下那么多弟子,我要不拼命做好了,你哪里看得到我呀?”

“哈……”西域虫母闻言似乎大大震动了一下,猛地翻了个身,穆白看到她那硕大的眼睛已经翻白了,“哈?真……的吗?”

骷髅般的风毒老怪拼命点头。

西域虫母咧了咧干瘪的嘴:“可惜,可惜……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们两人一人一句说得极费劲,南宫他们却是受不住了。南宫清晏的牙齿也开始打架,穆白更是觉得自己在水中要飘起来了一般,意识越来越模糊。

南宫清晏看他神色不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又看看没完没了般开始叙旧情的风毒老怪二人,向四周看了一番,想找个可以悄悄离开的地方。

看了一圈并无所获,倒是发现瀑布后隐隐有个凹陷处,不知可不可以供两人待会儿。否则一直泡在水中,穆白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下定决心,拉着半昏迷的穆白便潜入了水中。穆白咕嘟咕嘟往外吐了几个泡泡,南宫清晏怕惊动外头,狠了狠心,将他的脸紧紧地闷在了胸口,沿着水底一点点地挪到了瀑布下。瀑布后的山崖果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只是能容一人半左右。他将穆白顶了上去,自己往那边挪了挪,靠在崖壁上,下半身依旧泡在水中。

再看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