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接下去的时间里,穆白充分感受到了男主的魅力。

一般的小孩子刚进入一个集体,要么有些怕生,要么顾着自己顽皮,前者小心地观察着新环境,后者尚自懵懵懂懂。很少有人像安辰轩这样,一来就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

安辰轩在外混了一些日子,别的不说,倒是积攒了一肚子的故事。新近发生的大事小情,道听途说的奇闻异事,真假难辨的灵异鬼怪传说,自己亲身经历的大小冒险等等,将一干缺乏阅历的小毛头唬得一愣一愣的,成功收获无数星星眼。

郭老慢慢腾腾地踱了进来。费力地抬了抬下垂的眼皮,看了看格外热闹的学堂,清了清嗓子。小毛头们扫兴地“切”了一声,意犹未尽回到了座位。

郭老自然知道新来了一个学生,只是没想到一来就这么受欢迎。不过这也没他什么事,只是例行地让安辰轩起来,回答几个问题摸一摸底。

还真别说,安辰轩在原来的家庭里时常被排挤,郁郁之下便常以读书纾解心情,对郭老的问题十之八/九都能接得上来。

郭老终于正眼看了看他,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开口道:“不错。”

此话一出,小毛头们都震惊了。要知道,整个班上被郭老赞过“不错”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第一堂课就被赞的,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南宫清晏。

现在出了第二个,怎能不让一群学渣刮目相看?

安辰轩显然不清楚得郭老一句不错有多不容易,好笑地看了一眼其他人夸张的反应,下意识地谦虚了几句。

于是郭老心中又默默下了个评价:就是太早熟了一点。

早熟,有时候是个褒义词,可以与懂事一类挂钩,有时候属于中性,有时候又可带一点贬义,与圆滑一类擦个边。不过这样的人,于人情世故接触太早,大多不会走上埋头学问的道路,郭老暗暗可惜了一下,便开始讲课了。

在清安派这样“重武轻文”的地方,老人家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寂寥。

一上午过去,安辰轩成功地获得关注无数,被孩子们簇拥着去吃饭了。穆白看着那前所未有的前呼后拥场景,暗自感叹,不愧是男主光环笼罩的男人,唔,男孩呀,天生就是一个移动的发光体。

南宫清晏自然发现了一整个早上穆白都在偷偷观察安辰轩,心里不由得越来越烦躁,觉得阿白一定很喜欢那个新来的家伙,只是碍于自己不高兴才没有上前搭(勾)讪(搭),一阵气苦下,赌气地甩开他的手就跑了。

其实他从来没这样耍过小性子,但阿白是他打心底里认可的家人,一直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两人会是最亲近的。现在才突然发现,其实阿白和他没有任何血缘上的联系,如果阿白和其他人投了缘,也可能与对方一起勾肩搭背地进进出出。

阿白最亲近的伙伴,就可能不是自己了。而他,最讨厌失去了。

拥有的本来就不多,失去一个,就空白了一大片。

穆白突然被南宫清晏甩开,呆了一呆,简直要哭了:为什么自家乖乖巧巧的小孩,一遇上主角就开始什么都不对了?现在这个样子,妥妥的要向黑化之路走的节奏啊!

不过他也大概知道南宫在别扭些什么,南宫辙失踪后,他自我封闭了很久,后来对人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淡淡的模样,但对他已经打开了心房的人,却又粘得更厉害了,同时还充满了不安全感。

心下顿时软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提醒了一下自己一定要少把注意力放在安辰轩身上,穆白叹了口气,跑上去追南宫清晏。

却见对方也自动自发地停了下来,回头默默地等着他。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又是可怜又是委屈的模样。见到穆白跟了上来,眼睛突然就亮了亮,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刹那间云开雾散,穆白竟然有种惊艳的感觉。

连忙甩甩脑袋,把这个诡异的想法抛开了,只能怪南宫长得太好看吧。

下午的时候,一群孩子照常到了康荣的课上。

这时候的小毛头们,已经大部分都开始学习兵刃了,连穆白也学了一套基础拳法后偶尔被允许挽个剑花过过瘾什么的,只有后来许多的几个孩子还在最基础的站桩阶段。

康先生把一对眯眯眼笑成了两道缝,热情洋溢地表达了对新同学安辰轩的欢迎之意,听他表示会一些粗浅功夫后,笑呵呵地一边说着好好好,一边突然转到了安辰轩身后,掌力一吐就击向他后心。

安辰轩大吃一惊,后心是人的要害部位,虽然明知对方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做什么,何况两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十有八/九是想要摸个底。但猝不及防之下,身体仍是做出了本能反应,避开是来不及了,刹那间全身的真气都涌向后背,准备生生受下这一击。

看似极为凶猛的一掌贴上了他后心的一瞬间,力道突然撤得一干二净。康荣顺势一拂,将安辰轩收势不住的内劲轻轻化去,心下倒是微有几分诧异,听说这孩子不是什么名门出身,但一身内力倒是相当纯正,完全没有一些野路子走出来的那般驳杂,倒是不用花心思矫正什么。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康荣笑得见牙不见眼,拍拍安辰轩的肩膀,表示小孩子不错有前途,然后给他摆了一个大大桩以表明自己的看好之意。

小家伙们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确切来说,是羡慕康荣的栽培之心,不羡慕康荣的表达方式。除了那么一两个武痴,大部分孩子还是希望正常一点成长的,穆白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实在太过凄惨了。

正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安辰轩这边时,穆白突然惊叫道:“南宫,你怎么了?”

众人一惊,急忙转头去寻南宫清晏的方向,就见他整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全身瑟瑟发抖,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刺出去的剑都无法收回来,握剑的手却是铁青色的,上头甚至冒着丝丝白气。

最近一段日子,南宫清晏练剑时总是觉得胸闷气短,浑身真气难以为继。私下问叶飞鸿时,叶飞鸿说自己曾经也出现过类似的问题,是真气不足的缘故,劝他适当放缓进度。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不要命一般地练习,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揠苗助长的后果,南宫清晏心里也清楚。虽说父亲一直没找到,罪魁也一直没落网,他心里便时刻放了块大石头,丝毫不敢放松,但于习武进度一事还是丝毫马虎不得,便乖乖地听了师兄的意见,暂时缓了一缓。

没想到症状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了起来。他以前听爹爹说过习武冒进了会出现一些不适症状,跟人累狠了脱力一个道理,但只要不练岔了就不会出现严重后果,调养几日就会好。怕穆白担心,到底死扛着没说出来,只是每日多了调息静坐的时间,减少了拳脚剑术的时间。

穆白在理论上是个大行家,对自己掌握的拳法剑法枪法也能看得极为精准,但其他派别的功夫了解得到底不够,最多能看出对方练得好不好,有什么大毛病,内力走向什么的却是看不出端倪的,是以对南宫清晏的不适竟是一无所知。

谁知今日南宫清晏拿起剑,刚要稍稍比划一下基础剑法温习温习,便突然感觉浑身的真气都疯狂地涌动了起来。

督脉的气血全不受控制地向上走,从阳关一直冲到百汇,督脉总督一身之阳经,顿时整个脸涨得通红,内力翻涌之下感觉整个大脑都要炸裂开来。与此同时,任脉中的真气则忽然消散,直窜向四肢百骸,虽说任脉总任一身之阴经,但照理说也不可能是冰冷的,不知为何,南宫清晏此时四肢却感到奇寒无比,竟是没一会儿就冻成了青灰色。这种寒气还在一点点向其他地方延伸开去,实在是难受无比。

而他却连叫都叫不出来,身体内一半是火一半是冰,压根不听大脑的指挥,只能浑身发抖地僵在原地。

一切来得极快无比,康荣都还没来得及在孩子们中间走一圈,南宫清晏就出了事,幸好穆白一直关注着他那边,及时喊了出来。

一向笑嘻嘻的康荣脸色大变,倏然抢到南宫清晏身边,伸手在他身前身后的几处要穴上拍了下去。南宫清晏脸上的紫红色顿时往下退了一点,不那么可怖了,呼吸也正常了起来。“当啷”一声,手上的短剑落地,整个人也软软地倒了下来。康荣一把将他抱住,手上真气一吐,往南宫清晏身体里一探,竟发现他体内混乱不堪,所有的内力全走岔了气儿,顿时神色更加严肃了。

所有的孩子眼见着“康阎王”都变了脸,再看南宫清晏的状况实在吓人,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惴惴地围在一旁。

穆白更是担心得要死,却丝毫不敢打扰盘坐着开始给南宫调息的康荣,只能全神贯注地观察南宫的每一点变化。

康荣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南宫清晏的内力,却发现它们的状态极为诡异,时粗时细,时强时弱,有时候来势汹汹,有时候又仿佛要断开一般,实在是平生未见。不由地心下一凛,都说南宫家武学渊源深厚无比,外人哪怕窥探得了九分,剩下一分领会不了,熬白了头还一无所获尚是幸运的,更有可能的便是练着练着不知不觉就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心下不由地有些复杂,南宫清晏这孩子的天分他自然一清二楚,但在这种无长辈指导的情况下,跟着一个半大少年摸着石头过河,真不知结局会如何。

偏偏这种事,谁都劝不了什么。暗自摇了摇头,他的武学造诣到底比南宫清晏高上太多,纯正温和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将所有凝塞不通处打通,又将走岔了的真气导回原位,直到日头偏西,南宫清晏终于整个人平稳了下来。

康荣抱着他回了坐忘峰,对李妈和忠叔道:“这孩子实在太倔,恨不得一晚上就把别人三五年的进度都赶上了,照我说,到底是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来比较好,你们能劝还是劝着些吧。”

下坐忘峰时,正遇上雷打不动来给南宫“授课”的叶飞鸿。康荣停了一下,打完招呼后说:“南宫下午出了点事,恐怕需要修养一阵了。不知掌门当初是怎么教你的,但南宫似乎是承受不住这强度的,整个气脉都紊乱了,差点整个人都废了。他是个要强的,平日里有什么不舒服恐怕也不会主动说,以后你这个师兄还得多担待些,多问询问询才是。”

康荣在派内辈分极高,叶飞鸿当初也跟在他手下学基础,当下连连应是,表示自己会更注意一些。

康荣叹了口气,慢慢地下了山。

他身后,叶飞鸿可惜地咂了咂嘴,自己无意中发现的这法子啥都好,就是控制不了具体的时间。若是南宫清晏睡梦中真气紊乱,那真是鬼神无救了。为什么就这么好命地遇上了康荣呢?

送走了一众过来探望的人,穆白李妈和忠叔三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南宫清晏,都后怕不已。

李妈拍拍胸口:“阿弥陀佛,这孩子……唉!”

忠叔皱着眉头,他是一直都觉得南宫清晏状态有些不太对的那一个,只是各家秘传的武学都需要避嫌,他还真不知道到底哪儿出了问题。等南宫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具体是什么情形,也许能提供一点解决方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按理说因为康荣救得及时,南宫清晏的状况也完全稳定了下来,早该醒来才对,不知为何,他却依然没有要醒的样子。一开始还算平静,后来越发不安稳起来,眉头紧锁,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一样,额上出了很多汗,倒是没有再出现身上忽冷忽热的情况了。

穆白打了点水,拧了毛巾打算帮他稍微擦一擦。目前为止安辰轩的命运轨迹几乎没变,南宫清晏的却似乎完全打乱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的缘故,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担心无用,只能尽量一直陪着他罢了。

刚伸出手,忽然,南宫清晏紧闭的双眼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穆白先是一喜,刚要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那双眼中竟然含满了杀气。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一跃而起,一只手迅速无比地掐住了穆白的脖子,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曲起,作双龙抢珠状,直接抠向了他双眼。

完全懵了的穆白下意识地提手一挡,对方的双指深深陷入他的胳膊,一阵刺痛袭来。脖子被卡了个正着,力道之大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它掐断一般,忍不住死命挣扎起来。千算万算,再也算不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南宫清晏到底怎么了?走火入魔疯了么?

好在忠叔还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