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三大长老、四大舵主一齐出动,可以算是近些年清安派从未有过的大动作。一群虎视眈眈的水匪登时惨白了脸色,长蛇章本还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这时却不动声色地退回了人群中,活像只缩着脑袋的鹌鹑。

孙泥鳅微微低下头,似是有些惧怕,嘴角却挑起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杨长老满头白发,形容憔悴,显然年前的一场风波对他造成了挺大的影响。周洵带着南宫清晏和穆白离开时,他的一个亲随就在附近,之后竟然莫名失踪了。最后见到他的人说他好像匆匆忙忙(鬼鬼祟祟)地向坐忘峰后山走,派出许多人去寻,却是踪迹全无,不得不让有心人怀疑起来。

这会儿,杨长老却一扫之前丧气的模样,强打起精神,满面感激地走向南宫辙,躬身道:“掌门!感谢掌门的信任,老杨幸不辱命,带着人及时赶到了。”

长老在清安派身份尊贵,一般连掌门也不能轻易受其大礼,南宫辙连忙以手去扶:“杨长老客气了,长老清者自清,今日一并剿灭了长蛇章,嫌疑自去,此后众兄弟还如同以前一般……”

两手刚托住杨长老的肘部,忽然便感觉触感有些不对,竟是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盒子一般的东西。南宫辙心知不妙,弯腰的姿势不变,整个人却猛地平平向后弹出。只听得嗤嗤声响,杨长老没有起身,却从腰际射出无数牛毛针,借着夜色的掩护袭向南宫辙周身。

方才的一礼一扶间,距离极近,南宫辙几乎可以感觉到牛毛针激射而出的劲风。而他这一退也极为迅速,一蓬碧油油的牛毛针几乎已贴到了他的鼻尖,却生生没有能再靠近半分。

南宫辙心念一动间,全部的内力已凝于手中,袖子一扬,便要将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牛毛针挥退。

然而,方才跟着杨长老的属下,不知何时已聚集到了南宫辙周围,在他一触即走之际,同时刀剑出鞘,袭向他的后心。

前有万千牛毛针,后有利刃相逼,这些人私下不知研究了南宫辙的武功多少遍,配合极为默契地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怎么看都是避无可避的一局。

孙泥鳅的嘴角扯起了一个志得意满的弧度。曾经如落水狗一般被南宫辙逼得到处跑,终于,也到了复仇的时候了。

南宫辙雄才大略,颇有帅才,只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对自己人太过手软。没有充足的证据时,永远不愿意轻易怀疑自己人。这种习惯让他有了许多交情过硬的兄弟,但利用好了,关键时刻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张长老显然被这突发状况惊呆了,但他反应也不慢,立刻就要召集人上前救援。不想冯长老一挥手,已让人阻住了去路。张长老愕然看向对方:“老冯,你?!”

冯张二人作为七大长老最后两位,素日里关系还不错,冯长老又是个老好人的模样,张长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有问题。

向来有些软弱的冯长老此时看起来更加畏畏缩缩了,眼神游移不定,压根不敢直面张长老:“老张,今儿个可要对不住了。”

而四大分舵那头也出了乱子。

舵主周洪在杨长老动手的瞬间,与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迅速四散开来,出其不意地袭向江、曹两名舵主及其手下的骨干。剩下一名舵主方冕遭到副手出其不意的攻击,虽然及时避开了要害,右胳膊被划开一大道口子,但他也悍勇,左手持刀与对方斗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三位长老、四大舵主的手下全都无声无息地跃出几个人来。

猛一看,的确都是他们底下不那么出挑的几个下属,平日里存在感就很低,但现在月光下看去,又凭空觉得那些平凡无奇的脸有些诡异了起来。

四人如影子一般迅速地贴近了南宫辙这边。一手长兵荡开袭向南宫辙后心的刀剑,一手从腰际抽出匕首,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之际就插入了他们脖子。眨眼间,杨长老的心腹就倒下了四个。

其他人愕然后退,却在猝不及防间又折了几人。

南宫辙从从容容地挥开如雨的牛毛针,弹开了几米外,冷冷地盯着杨长老:“我想,三年前向长老的死有说法了。”

向长老的武功当初在清安派可排得上前十,却在一次外出时突然死在了客栈中,通身发黑,几乎看不出伤口,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当时以为是有人在饮食中下毒,后来仔细检查,才发现体内残留了两枚含有剧毒的牛毛针。

当时派中一片哗然,都不知是谁,可以让向长老来不及反抗便中了招。

杨长老眼底的得意还未散去,便感到脑后有细微的风动,多年出生入死的经历告诉他情况不对,猛地将头一偏,手中的九节鞭就奋力向后砸去。但紧接着,颈间一凉,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所有的动作一僵,冷汗就下来了。

他能事先研究过南宫辙的功夫无数遍,别人也可能事先考虑过如何对付他。

其他几处的小小混乱同样尚未来得及扩散,就被迅速地平息了,冯长老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还是寒风凛冽的时候,鼻翼竟然滚落了大颗的汗珠,颤声道:“清……清……清安卫。”

清安卫。

这大约可以称得上是清安派最神秘的一个群体。平时相当没有存在感,很多年轻人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些人存在。但在关键时刻一随掌门令出现,就足以颠覆全局。

他们被历代掌门以各种方式选出,秘密培养,平日拥有另一个普通人身份,不涉任何派内事务,只听掌门令召唤。可以说,是让整个清安派上层又敬又怕的存在。敬,是因为他们曾多次有效阻止了整个门派的分崩离析。怕,是万一遇到了一个独断专行的掌门,这便可能成为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子。

最著名的一次,是一任掌门一反清安派的宗旨,野心随着清安派的名声一起水涨船高,在政策遭到长老堂反对的情况下,直接密令清安卫联合绞杀了五名德高望重的长老,一时间整个江湖震动。当然,那位掌门想以铁血手段压下所有不服的声音,却没想到江湖上虽不乏墙头草,但更多的却是血性之人,引起众怒之下很快就被推翻了。

从那以后,每一代动用清安卫的掌门,事后都要接受七大长老十二舵主的评议,看所用是否得当。若这些人缺席,则逐级向下,征求更多人的意见。这才平息了派内外的争议。

当然,目前这种状况,出动清安卫实在再妥当不过。

只是……孙泥鳅不甘地瞪大了眼睛,南宫辙到底是何时部署下这一切的?

明明这该是一次最秘密不过的截杀,弄来那个叫穆白的孩子的父母,自己又作为双保险出现,事先不该透露任何风声才对!更何况清安派内之人,一个不小心便身家性命不保,更应该比他们这群脑袋系裤腰上的更谨慎!

“诸位在我清安派境内大规模聚集,若真的得不到一点风声,本门大约也早就可以解散了。”一个温文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自然也要准备着好好招呼一番的。”

场面一再翻转,众人犹疑不定间,卓巍和罗子啸也分别带着一批人赶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中,还夹着抱着南宫清晏和穆白的南宫烨。

罗子啸双手持着一杆长/枪,恶狠狠地瞪向杨长老和冯长老,似乎恨不得当场给他们一人一枪。杨长老避开了他的目光,冯长老则两腿哆嗦得更厉害了,架着他的清安卫不得不一手揪着他的衣领,拼命将他往上拎。

卓巍的脸色不太好,这位向来以儒雅著称的侠客近乎失态,失望又愤怒的目光扫过杨、冯、周等人,微微抬高了声音继续道:“马长老不问世事已久,徐长老掌管执法,陈长老掌着清安派内务。若出外事,必然是杨、龚、冯、张四位,舵主则一般随机调动。所以掌门召唤各位时,大约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吧?杨长老,冯长老,二位是不是还在心中暗自得意,人数上占了上风,又来个出其不意,还有一众亡命徒一拥而上,必定能一举格杀掌门?甚至从此以后能将清安派换个样子?告诉你们,做梦!”

卓巍罗子啸一出场,基本上意味着尘埃落定,毫无翻转的余地了。一众水匪面若死灰,有的牙齿都开始打架,也有的凶悍异常,觉得不管怎样都是死,不如破釜沉舟向外冲,还可能博得一线生机。

此时卓巍的话刚说完,尚未来得及让人动手将杨冯等人绑了,抵抗的一律就地处决,忽听一个苍老的女声冷笑道:“现在的后生家啊,本事不见得怎么样,口气倒是越来越大了。”

被南宫烨带来的穆白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场内情况,听到这一声冷笑,忽然就耳朵一痛,仿佛一根尖针直刺大脑深处,随即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一般。眼前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抱住脑袋弯下腰,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那种恶心感压下去。轻功不错但内力不足的南宫烨浑身也震了一下,抱着他们的手都颤了颤,好在身边有人帮忙扶住了。

这一声冷笑,竟是直接让所有人心头都凛了一凛。南宫辙和卓、罗二人都皱起了眉头,知道来了硬点子。

江湖上比拼,有时候讲究群攻,比如清安派跟水匪对上,或者清理内鬼的时候。气势一足,就可以让大部分小喽啰生了退缩之心。而有时候,人多反而会变成一种累赘,比如来了一个顶尖高手的时候,反而要时刻分心照顾己方之人。

三人全神戒备,就不知神秘的来人会从何处出现。然而,周围静悄悄的,除了方才一声难辨方向的冷笑外,竟是没了任何后续。

三人对视一眼,反而更加凝重了。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上千人的场面,竟是落针可闻。

又等了片刻,仅存的徐长老终于忍不住了,喊道:“哪里来的妖人?有本事装神弄鬼,没本事出来见见你爷爷……”

最后一个“么”字还没出口,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奇怪地看去,只见他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拼命地抠动了起来。月光下,只见他涨得满脸通红,嘴巴诡异地张开,露出了一截短短的舌头。

方才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老婆子的爷爷可是多少年前就烂得连骨头都不剩了,现在你敢自称我爷爷,便下到地底下再说吧。”

挣扎不休的徐长老突然顿了一下,两眼张得极大,飞身到他面前的南宫辙就见他的瞳孔迅速地涣散了。稍稍一试鼻息,已经无法抢救了。

对方不但踪迹诡秘,还杀人于无形,竟是眨眼间弄死了一名长老,而这边竟无一人看出她是如何动的手。南宫辙目光一凝,沉声喝道:“二十人一组,四面戒备,有任何异状立刻警示!”

“啊——!”话音刚落,有人便惊叫了一声。南宫辙倏然抬头,就见对方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手边……的张长老尸体。来不及多想,一扯周围几人退出丈把远,再看过去时,只见张长老灰败的皮肤下,有东西在飞快地蠢动。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死者的眼眶和口中喷薄而出,四下散落开来。紧接着,张长老的尸体如吹气球一般猛然胀大,最后嘭地一声炸裂开来。

碎肉四溅。

有惊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然后又越来越多。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如同涨起了一通五颜六色的潮水。但这潮水显然是夺命的,稍不留神被卷进去的,便在刹那间只剩下一架白骨。

更有张长老口鼻眼中喷出的透明黏腻物体,沾到了一些人,一开始大家还没太在意,只觉得有些恶心,没想到那些东西却如活物般往皮肤中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