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半个熟人叶飞鸿,再加上“左叔、左姨”的称呼一出口,穆白立刻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多半是离此不远的月明山庄主人左常辉,以及他的妹妹左怀月了。

月明山庄也算得上是武林世家,与南宫家离得又近,走动颇为频繁。只是后来南宫家加入了清安派,月明山庄则是大肆招揽门客以保持独立性,两家走上了不同的路子。左常辉和南宫辙差不多年纪,从小到大没少一起切磋玩闹,算是打小的交情。

在小说中,左常辉武艺高强,只是性子特别傲慢,对主角还算不错,除了他的小女儿左嫣然成了男主的后宫时,大大发了一通脾气外。而他身侧一身红衣脾气火爆的左怀月,后期则走上了与哥哥完全不同的道路,跟在了南宫清晏身边,脾气可以说比boss还要古怪暴虐,是他身边让人极为头疼的一员猛将,也在最后一役中战死。

现在看来,倒也的确对的上号。

叶飞鸿道:“阿白,师父在哪儿呢?能带我们去找他么?”并没有为他介绍几人身份的意思。

在叶飞鸿看来,哪怕穆白比较得宠,也不过是南宫清晏身边的一个小厮罢了,正式地介绍左叔左姨倒是辱没了他们的身份。

穆白有些好奇:“门房大哥没告诉你们么?”按理说左家也算是贵客,门房该热情地一路热情地引进来,交给打理山庄事务之人,直到最后见了正主才是啊。南宫烨在自家人面前玩闹归玩闹,正经待客时礼数上却从来不含糊。

听叶飞鸿说到“这是师父新带回来的孩子”时,面色稍微柔和了一点的左怀月,此时却又高高地挑起了眉毛,冷笑道:“我打小进进出出这舒啸山庄就不用人通报,倒是不知,现在还得规规矩矩通过门房才能进来了!让他们告诉我什么?告诉我南宫辙出去了改日再来么?!”

说着,气哼哼地一甩袖子便离开了。左常辉不虞地又瞪了穆白一眼,大约觉得不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妹妹,也跟了上去。叶飞鸿递过来一个“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责备眼神,也跟着离开了。

穆白:“……”他做错什么了?简直莫名其妙。

话说回来,没通过门房进来,这几位难道是翻墙进来的?什么时候爬墙也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那红衣服的小姑娘落在最后,看看走远的两个大人以及叶飞鸿,又看了看穆白,忽然伸手就推向穆白的肩头。手上一个发劲,一只脚则飞快地伸到了穆白的脚后,一前一后一个对劲,就要绊穆白一跤。

谁知穆白此时正一头雾水,压根没注意到小姑娘的动作,突然感到肩上来了一股大力,整个上半身开始往后仰,前世老爷子教的招式自然而然地便上了手。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在对方肘部一托,卸了直冲过来的劲儿,再轻轻向左一转。

小姑娘出手挺快,手上一到,一条腿也已经伸了出来。穆白下头的重心被撬动,这些日子被康荣特训的结果也不由自主地体现了出来,重心腾地往下一沉,两条腿便似生了根一般,无论如何无法撼动了。

一时间倒成了那小姑娘的脚勾在穆白的脚踝,来不及缩回,上身又被穆白拨动着滴溜溜地向左转去,噗通一下就栽在了地上。脸朝下,啃了一嘴泥。

“……喂喂喂,你没事吧?”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穆白,登时慌了。他可没有想过欺负一个小女孩!

小姑娘显然懵了,顶着一脸黑泥坐了起来,愣了两三秒,再看看穆白,突然“哇”地一声,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同时一蹦而起,像一颗小炮弹一般直扑向穆白,伸手就要撕他的脸。

“喂!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吗?……喂喂喂!小淑女不该随便动手的啊!”穆白叫苦不迭,眼看小姑娘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撕了自己而后快,一时间竟也毫无办法,只得转身就跑。

乍一转身,就见到听到响动转回来的左家兄妹以及南宫的小师兄。三人又惊又怒又不可置信般地盯着他,仿佛他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穆白:“……”

真算起来,这小姑娘比他还矮上一些,又粉粉嫩嫩的一脸爱娇模样,现在却满脸污泥哭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怎么看都像自己这个皮孩子欺负了人家。

“我……”对着孩子没办法解释,大人这边却是要说清楚的,免得给客人留下一个顽劣的印象。

哪知刚一停下脚步,一个红影就如风一般转到了他面前。下一秒,穆白整个人便腾空了。左怀月怒道:“该死的小鬼,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欺负起嫣然来了?!”

一股力道狠狠地抽在他脸上,穆白脑子里“嗡”地一声,空白了两秒,接着才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痛,顿时懵了。

左怀月还不解气,劈手又打了穆白两记耳光。

左常辉已将哭闹不休的小女儿抱了起来,叫道:“怀月!”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毕竟是在人家家里,闹起来不好看。

左怀月三番两次找南宫辙都吃了闭门羹,心里早就又急又气。现在见到这么个不对付的小鬼,听叶飞鸿的意思又不过是南宫辙带回来的小厮罢了,正想好好出个气,却听到哥哥开口制止,语气中已经带上了警告之意。

心中还有不甘,毕竟还是惧于他的威严,一抬手就打算将穆白扔出去。

谁知小鬼抬手就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紧接着,手腕上一疼,已经被人狠狠咬了一口,用力之大,似乎恨不得咬下一口肉来。

左怀月不可思议地看去,却见穆白像一只小野兽一般,一口咬完之后,伸手便要抓向她的脸,不由地叫道:“这小子是疯了么?”

穆白平日里都像个笑眯眯没脾气的包子,却有个逆鳞,特别特别讨厌被打脸。

小学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知道他是个捡垃圾过日子的,一个两个都不愿与他接触,更有甚者,见了他就捂着鼻子翻白眼,说他身上是臭的。穆白倒也不在意,他压根没这个时间和精力来应付一群小毛头,生计问题都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结果有一次,班上一个小胖子丢了钱,急得哭了,刚好听人说那会儿穆白在教室里,便赖上了他,非说是他偷的。老师压根没听他的分辩,劈头盖脸地就抽了他五六个耳光,让他把钱交出来。

穆白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一句不是我,老师就抽一耳光,说一句不是我,便又是一耳光。最后眼前都模糊了,所有鄙夷嘲讽幸灾乐祸的脸却越放越大,扭曲着,跳跃着,汇成一股洪流,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吞没。

年纪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反抗,直到再也没人敢轻易招惹他。只是当初旁人轻蔑的白眼,已经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挥之不去,时间久了,就成了心上经久不愈的一个疤。

穿越之后,恰好遇上了南宫父子,穆白一度觉得非常庆幸,一路走来也颇为顺利。没想到现在就莫名跑出这么一个疯婆子,在人家家中就直接上手打骂了!别的他或许还能冷静地分说一下,结果人一上来就抽耳光!

以前的师父曾说过,穆白看起来没脾气,其实骨子里性子一上来,那就是天塌地陷的效果,谁都拦不住。

懵了一下后反应过来的穆白,赤红了双眼,压根没管其他人的反应,对准了左怀月就撕。他知道自己武力值太低,争分夺秒,使出了混混打架的套路,扑上去手肘磕牙齿咬指甲撕,能回来一点是一点。等被人拎着后领扔出去时,还拼命地踹了两脚。

左怀月一时不防这孩子会突然发疯,脸上被划出了大大一道印子,幸好没有破皮,但也是怒不可遏了,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冲上前唰地一鞭就冲穆白抽了下来。

遇上穆白还不死心地捡起石头就往这边扔,更是火冒三丈,一脚就将他踹得在地上滚了几滚,又是几鞭甩了出来。

怒火冲天之下,完全没有留情。不过一个照面,穆白身上的小棉袄就如败絮一般裂开了,横七竖八的全是口子,皮肉上直接起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鞭影重重,疾风暴雨一般发泄着主人的怒气。穆白压根无处可躲,护着头脸往外跑,忽然被人拦了一下,又轻轻推了回去,恍惚中只见到叶飞鸿眼中的恶意一闪而逝。

蛮不讲理的来客,莫名其妙的挨打,穆白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气,这里还是舒啸山庄呢,你们这么横主人知道吗?索性也不跑了,蜷起身子护住头脸,硬逼着自己不去在意浑身撕裂般的疼痛,深吸一口气,大喊了起来:“南——宫——,南——宫——清——晏——,南——宫——”

小孩子的嗓门又大又亮,一般孩子遇到这种事早就慌了,要么没命地哭,要么哽咽着发不了声,没想到穆白只是被怒气冲晕了脑子,却是一点也不慌乱的,一嗓子喊出来,颇有石破天惊的效果,声震林木,一群觅食的飞鸟都扑棱棱地飞起,更别说舒啸山庄中的人了。

虽然这边相对比较偏,但还是有凌乱的脚步声飞快地向这边奔来。左常辉本只是有些不耐烦,听到动静顿时面色一变,倏地上前就夺下了左怀月的鞭子。

这时穆白后背已经全部都是红肿的鞭痕,几乎没一块好的皮肉了。

叶飞鸿不过是想帮左怀月出一口气,显然也没想到穆白会被打得这么狠,一时也有些慌了:“左叔,这……”

左常辉啧了一声:“一个小厮而已,还不敢承认了?没事,照实说便是。只是怀月,你也太冲动了,别忘了你这次来是干什么的!”

左怀月撇了撇嘴,到底也没敢跟哥哥犟:“哼,这蠢奴才就会扫兴!”

所有赶到的人都为穆白的惨状惊了一下。南宫家两兄弟都是宽厚的主子,相处久了都是家人的感觉,他们还真没见过一怒之下就将人打成这样的。不过是一个孩子,哪怕再冒犯了客人,能严重到哪里去?怎么就至于弄成这样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排开所有众人,默默地走了上去。穆白这时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浑身都是汗,那只小手碰到他时,浑身都抖了抖。

南宫清晏看得也抖了抖,感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倏然回头,凌厉的眼光狠狠地刮了左怀月一行人一眼,对围在周边的人道:“还不赶紧将小白带下去请医生?”

本来还一脸理直气壮的左怀月,在接触到南宫清晏的眼神时生生打了个激灵,讪讪道:“晏儿你来了呀?这是你的小厮吗?可不怎么懂事呀,你看看,一上来就推得嫣然摔了一跤。小姑娘家家的,万一破了相可怎么了得哟?教训他一两下,还跟人就发起了颠……”

“阿白是我新认的弟弟。”南宫清晏突然打断她的话,静静道。

除了尚自懵懂的左嫣然,左常辉、左怀月以及叶飞鸿脸色全都变了。

打了一个小厮,和打了主人家领养的孩子,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左姨,如果阿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这个做哥哥的代他向您道歉。不过,以后麻烦您不要来舒啸山庄了,我想阿白绝对不希望多一个差点把他打死的阿娘。”南宫清晏继续道。

左家兄妹和叶飞鸿,以及尚未走远的家丁们一时间又惊呆了。

众所周知,左怀月痴恋南宫辙许多年。但不管她怎么死缠烂打,南宫辙一直都不为所动,反而一直劝她死了这条心。私下里自然有人唏嘘有人感叹,但没有人会拿到明面上来说,毕竟左怀月是个黄花大闺女,拿出来说臊得慌。

但是现在,南宫清晏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并且,虽然表面上是帮弟弟讨回公道,但摆明了就是说,我不会认同你这么一个后娘。

左怀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周围人有些同情有些解气的眼光,又是愤怒又是没脸,忽然脚一跺,银牙一咬,强撑着挤出一个笑脸:“晏儿,这恐怕不是你说了算吧?”

“唔,晏儿说了不算,我大哥来了,要不要现在问个明白?女孩子家的青春呐,一晃儿就过去了,也免得耽搁了你。”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却是南宫烨,身旁是表情严肃的南宫辙。

南宫烨嘴角挑着一抹笑,眼神却极冷:“不过这舒啸山庄,却是挂在区区名下,现在就可以直接说了算,不欢迎任何一位不经通报就逾墙而入的。左庄主,真是稀客呀,下人们该死,竟齐齐花了眼,没看到庄主大驾光临,还让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冲撞了贵庄两位千金。”

这一番话夹枪带棍,说得极不客气,连左常辉脸上也挂不住了。但他素来知道南宫烨那张能将死人气活的嘴,到底没直接对上,只是拱了拱手:“舍妹不懂事,让诸位见笑了。”

左怀月在南宫辙出现时,所有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他身上。此时恍恍惚惚听了南宫烨说了一耳朵,再看南宫辙时发现他面色黑沉沉的,明显也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不由又是羞又是失望,差点就要哭出来,捂着脸就跑了。

左常辉看看明显动了怒的南宫家人,再看看闯了祸一走了之的妹妹,罕见地头疼了起来。摇摇头,冲南宫辙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她只是几次上门你都避而不见,心情不好而已。”

南宫辙皱眉道:“这也不是她随意迁怒于人的理由。说实在的,你太惯着她了。”

左常辉叹了口气:“没办法呀,某人从来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只好我这个哥哥多宠着些了。一来二去,就惯坏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其实她这次偷偷跑来,不过是想要约你十五的晚上看个花灯罢了。”

南宫辙果断摇了摇头:“何苦呢?她不懂事,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么?”

左常辉是个护短的,又素来傲慢得很,被南宫烨一挤兑,又听南宫辙说妹妹不懂事,顿时也动了气,冷笑道:“我怎么不明白?我还为怀月的眼光不值呢!这么多年了,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谁知道你还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烂石头!”

南宫辙神色不变:“那你有问过石头的意见吗?”

左常辉冷声道:“我妹妹有什么不好的?家世武艺容貌样样拔尖,还真配不上你了不成?!”

“哪里都没有我娘好。”还不待南宫辙说什么看不对眼就是没办法,气急了的南宫清晏已经脱口而出。

左常辉气笑了,遥遥指一指南宫清晏,抱着女儿转身腾空而起,脚尖在树梢和房顶一点,飞身而去了。

叶飞鸿看看自家的师父,再看看左常辉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南宫辙无奈地叹口气,看看犹自愤愤不已,打算磨刀霍霍向飞鸿的弟弟和儿子,挥挥手:“鸿儿,先去找你左叔他们吧,日后再来好了。”

叶飞鸿如蒙大赦,起身追去了。

人一走,南宫清晏顿时没了方才那强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