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二十九日的晚上,南宫辙还没回来,南宫清晏不太喜欢那闹嚷嚷的情形,出于礼貌地在一众大佬面前晃了一圈,说几句吉利话,略微吃了点东西后,就拉着穆白回了坐忘峰。

因为第二天就要去风柳城,趁着这会儿也收拾收拾行李。

几个月下来,穆白的东西也一点点多了起来。因为他莫名其妙地跟南宫清晏睡在了一张床,外头的小间就成了他放东西处。南宫辙每次外出,给儿子带的东西也会给他带一份,李妈更是去风柳城给他置办了许多吃穿用方面的零零总总,一来二去,竟也积攒了不少小家私。

但他没有带太多东西出门的习惯,随意拣了几件换洗衣服,又把休息日南宫辙塞给他和小南宫的零花钱塞在一个小荷包里,就觉得一切搞定了。有钱在手,一切不愁!

结果李妈刚好从外头路过,一见他干干瘪瘪的小包裹,腾地就窜进了屋子:“阿白呀,你明天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穆白点点头:“是的,不是要待个十几天么,带上了足够的换洗衣服。”

明日要去风柳城的,只有南宫辙、南宫清晏和穆白三人。

李妈在清安派呆得久了,把这里当成了家一样的存在。她为人热心,待人和气,倒与清安派上下不少人都熟,大过年的帮着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做做点心什么的,在她看来最有意思了。

忠叔则是纯粹喜欢独来独往,讨厌一切热闹,于是坚决不跟三人同行。穆白怀疑,就是大年夜,忠叔也是一个人找棵大树的枝丫躺一躺就心满意足了。

这会儿,李妈爱操心的毛病似乎又犯了。郑重其事地解开他的包裹看了看,又凝重地盯着穆白打量了半天,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

穆白:??有什么不对吗?

李妈也不说话,再看穆白两眼,似乎终于艰难地做出了什么决定。麻利地从他的包裹里挪走了大半衣服,又从衣柜中挑挑拣拣出来几件衣服补充。更是拿出几件穆白还没有穿过的,他一直嫌弃太花哨的衣服,在他身前比来比去。

(⊙o⊙)……发生了什么事?穆白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妈,怎么了?”

李妈表情和声音都很严肃:“你平日里穿得太素了,过年要穿得好看一点。”

这时,忠叔从窗户外探进头来:“得了吧,那位肯定不觉得这件好看。”他指的是李妈手上比着的这件。

李妈顿时迟疑了,左看右看:“是吗?也是,这个好像华丽的有些过了……你说哪件好?”

忠叔也窜进了屋子,拎起方才被李妈扔在一旁的一件衣服:“这件。”

李妈惊呼道:“你确定?我觉得那位铁定会嫌弃的!”

忠叔:“不,比起你那件,我保证那位看这件会更顺眼一点……”

被挤开当背景板的穆白⊙﹏⊙:“……”实在是一头雾水啊。在他的印象里,忠叔还没这么多话过,总觉得有点恐怖肿么破?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李妈和忠叔一边商量一边争辩,最后重新组装了一个小包裹。好在穆白也不太在意穿着的问题,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有些奇怪两人的如临大敌。

问他们时,却见两人都露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双双跑路了。

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穆白蹬蹬蹬跑回房中,却发现小南宫正拿着两把小剑,严肃地比较着什么。听到脚步声,转头问道:“阿白,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两把剑哪个好看?”

哪个……好看?这个形容可稀奇了。穆白见过习武之人比兵刃哪个更锋利哪个更趁手的,就是没见过比哪个好看的。感觉会这么问的都是那些拿剑装点门面的纨绔公子,实在不符合武学世家出来的小南宫。而且他平日里喜欢的几把剑,也都是外头看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里头见真章的呀。

为什么今天大家都有些不太对?穆白小心翼翼地问道:“南宫,为什么要比较它们哪个好看?”

南宫清晏有些面瘫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相当复杂的表情,想了想,措辞道:“因为我小叔,嗯,比较挑。”

??南宫的小叔叔?大才子南宫烨?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小南宫催促道:“阿白,你怎么觉得?”

穆白摇摇头,仔细看那两把小剑。一把是银白色的剑鞘,上头以金丝掐出一条威风凛凛的龙,做工很是精致,剑格(剑柄和剑身间的护手处)处更是镶嵌了几块认不出名字的宝石,无端地增加了几分华贵。第二把形式简单大气,剑鞘和剑柄用的都是黑檀木,剑鞘上金丝掐了一点云纹,并不多,低调又典雅。

“第一把有点花哨,第二把你用又有点老气了。”穆白选择实话实说。

南宫清晏的小脸眼见地苦了下来,左看看右瞧瞧,到底选择了黑檀木的那一把:“算了,我上次带了把镶金嵌玉的,他问我是不是苦了二十年终于在哪里发了大财,恨不得把家当都佩在身上好尽人皆知。这次就用简单点的吧。阿白,再帮我看看,我带上什么衣服好?”

说着,将黑檀木的剑放在案几上,另一把剑收了起来。打开剑匣的时候,穆白看到里头就放了第一次见小南宫时,他佩在身侧的那把华丽丽的小剑。说实话,小南宫的审美真不差,那把剑虽然华丽,却也没有爆发的气质,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再看南宫清晏翻箱倒柜地把所有的冬衣都抖了出来,穆白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总觉得,他曾经没有注意过的南宫烨,也会是个神人。

左挑右选地帮南宫准备好了衣服,穆白问:“你小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南宫清晏仰着脸想了想,最终回答:“一言难尽。你见了就知道了。”

穆白:“……”总觉得被敷衍了有木有?这种说了不如不说的回答,让人更紧张了啊喂。

第二天一早,南宫清晏久违地盛装出行,逼格直追穆白初见他的时候。穆白身上则被李妈裹了一身红红火火很喜庆的小棉袄,说是这样不功不过,免得那位挑剔。只有南宫辙依然雷打不动地一身黑衣,大约是为了配合节日的气氛,这件衣服上绣了一些不那么明显的水纹。

李妈笑呵呵地送两只小的离开,又再次向南宫辙确认道:“真的不换一身吗?”

南宫辙果断摆摆手:“换一身就有用了吗?不浪费这个功夫了。”什么叫做破罐子破摔?这就是!

穆白:“……”听起来好有故事好心酸的样子。

三人收拾妥当,两个小孩再次坐上南宫辙的黑马,一道出发了。

虽然心下有些毛毛的,但再一次出清安派,穆白还是很开心的。最近他被康荣虐得太惨,休息日只想呼呼大睡,都没有跑出来耍过一趟,捂在山中快要长虫了。

一路行来,人烟渐盛。

毕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大户人家自不必说,张灯结彩,爆竹声声,更有人请了戏班子一演就是好几天,吸引得全村人都跑过来凑热闹。小户人家一年忙到头,这会儿打了尘,终于可以好好歇上一歇,欢欢喜喜地拿那新桃换了旧符,也算是新的一年有个新的盼头。

到了风柳城时,那气氛又格外地不一样了。

风柳城属于东南地区特别繁华的一个城市。若要穆白形容一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柳永描绘杭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句子。虽然穆白一来就是冬天,还没来得及见到烟柳如画的模样,个中的热闹情形却是一点不差。

钟鸣鼎食之家,名商巨贾之流,在这年节前后争相摆开大排场,整个城内都是一片红红火火的模样。许多穿得红红绿绿的小孩子在街上跑来跑去,手上拿着精致的糕点。

南宫辙带着两个孩子,慢悠悠地穿过整个风柳城,带着一身热热闹闹的欢庆气氛,来到了近郊的一个大园子,远远地就看到四个大字:舒啸山庄。

确定了三人的确是走向那边后,穆白暗自吓了一跳,这规模,跟前世见过的大园林有得一拼了,难不成南宫的小叔还是个大财主?或者说,南宫本家特别有钱?

几个门房远远地迎了上来,恭敬中带点亲昵地请安:“大爷回来啦?”

南宫辙点点头:“阿烨呢?”

一人道:“在湖心亭旁的水榭内看戏呢!爷最近又排出了几场大火的戏来。”

在穆白的书中,这位爷吃喝玩乐一本通,感情最近开始排戏了。

三人进了山庄,穆白随走随看,内心又是赞叹不已。不说别的,这里头的布置,实在跟他前世游玩过的苏州园林有得一拼。嶙峋的山石随意点缀成一处处假山,夹种着各色花草,在大冬天也各色俱全,摇曳生姿。竹筒引来清泉,从高处潺潺而下,清脆悦耳。山环水绕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疏密相间,让人目不暇接。而这么多的景致聚在一起,竟然完全不给人杂乱无章之感,活泼灵动之间又有秩序井然之感。

实在让人钦佩不已。

南宫清晏看穆白眼睛滴溜溜地看个没够,有些自豪般地一路介绍了起来,道:“怎么样?这是我小叔叔亲自规划的。”

不愧是大才子,玩乐起来也这么有品位。

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走了一会儿,隐隐传来管弦之声,还有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小南宫道:“那边便是湖心亭了。”

转过两株巨大的白玉兰树,绕过一丛绿油油的叫不出名字的灌木,穆白就看见一个小湖泊,碧波盈盈,中间点缀着两三个小岛,以竹桥相连,水上有一小片残荷。

正中的岛上有个小亭子,里头一人看不清男女,此时利利落落地一个转身,拿腔捏调地唱道:“……东晋亡也,再难寻个右军;西施去也,绝不见甚佳人。【注】”

唱得大气而悲凉,隐隐竟有金石之声,猛地一传入穆白耳朵,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一般。

南宫辙额角的青筋却可疑地跳了跳,一边一个抱起两个孩子,身形一动,整个人如一只飞鸟般掠过了水面,轻轻在竹桥上一点,眨眼间便到了小亭旁。将两人放下来,黑着脸道:“阿烨,你又登台自演了?!还是大过年的,发什么疯?”

这个年代,人们对戏子的看法与古人也差不多。一方面追捧起来很惊人,金银珠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台上洒,另一方面,又觉得不过是个玩意儿,图个乐子也就罢了。正经人爱登台唱个戏的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是纨绔子弟一类,到底还是不那么受人待见。

何况南宫烨是个桀骜不驯的,排戏、编曲、登台一应俱全,怪不得南宫辙这个一本正经的翻脸。

南宫辙却丝毫不惧,一张画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却丝毫不减其魅力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大哥,到啦。”

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南宫清晏:“唔,晏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