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瞿——瞿——瞿——,清越的哨声长长地响了三声,接着转为短促,又急又快地响了两声。那一点摇摇欲坠的火光噗地熄灭了,沉沉的暮色中,只有哨声依然三长两短,锲而不舍地回荡在空寂的盘龙涧。

这声音穿透力实在太强,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去,惊起夜枭无数。

黄舵主看向来路,神色惊疑不定:“什么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跑来打草惊蛇?!”

眼见南宫辙在哨声刚响时便神色大变,连事先商量好的进攻也顾不上了,黄贵山不由得有些着急,伸手就要拍他的肩膀:“掌门,说不定是岐川十八寨报讯的人到了!我们赶紧在那些匪徒反应过来之前,攻进去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手还没挨到他的衣服,就感觉到对方身体微微一动,眼前一花,只见南宫辙会分/身术一般,一瞬间幻出了一连串的身影,眨眼间便弹出了几丈外。远远地众人都听到一句传音入密:“我去那边看一眼,兄弟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等一会儿。”

再一抬头,竟已连他的身影都难以分辨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掌门为何箭在弦上的当口了,还选择停下来。走得这么急,难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不成?不过他们到底艺高人胆大,也不担心岐川十八寨的人一涌而出反将他们一军,到底按南宫辙的吩咐,往回撤了一段,等着他回来示下。

只有黄舵主面色难看地站立当场,伸出去的手指间,一点幽幽的碧色一闪而过。

只差,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送入对方身体了。那时候,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了。

真是……可惜啊。

一人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黄舵主做贼心虚,差点没蹦起来。转头就见同伴朝他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口中却说:“听掌门的,赶紧先撤吧。”

黄舵主点点头,又与另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见机行事。

这头,穆白四人一路紧赶慢赶,也不知南宫吹的哨子到底管不管用,心里都有些打鼓。眼见前头的路越来越窄,枯藤杂草蔓蔓,马却是再也过不了了。

忠叔两条胳膊一边一个,抱起两个累坏了的孩子,飞身下马,双脚直接在磊磊的山岩上踩过,也没有走那弯弯曲曲的小道,径自奔向一线天。

周洵提气追上来,连日的赶路让他有些撑不住,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道:“前辈,要不给我抱一个吧?”自己一个年青人都受不了,对方看起来年龄不小了,哪怕武艺再高强,身体的消耗到底跟不上,其实也在强弩之末了吧?

忠叔也没说话,极为平稳地向前掠去,夜色间猛一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夜禽,或是灵活至极的猿猴。倒是周洵一开口岔了气,腾地落下了不少,心下一惊,连忙收摄了心神乖乖跟上去。

这时的南宫清晏,握着哨子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三长两短的暗号,还是小时候爹爹小时候陪他做游戏时跟他约定的,只要这么一吹,就表示自己遇到了困境,那么南宫辙手边哪怕有天大的事,也会先过来找这个宝贝儿子。

虽然自己长年待在清安派内,从来没有用到的时候,但他知道,爹爹说话向来算话,只要自己吹了,只要爹爹听到了,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而现在,他们一路都快追到了目的地,也没有见到南宫辙的影子,吹哨也没见他来,会是什么情况?到底还是八岁的孩子,心理上的紧张,加上一路紧赶慢赶的疲劳,只觉得头晕脑胀,几乎处在了半昏迷状态。

穆白眼见他状态不对,一把夺过了他的口哨,放到口边便要吹,却忽然见到远处出现一个黑点,接着飞快地变大。揉了揉眼睛,又变大了一点,不是错觉!

(⊙o⊙)那是……他瞪大了眼睛,猛地推了推南宫清晏:“南宫,南宫,你快看!那是不是……?”

其实这时来人是高是矮是胖实瘦还完全分辨不出来,这是那样的速度,穆白能想到的,只有轻功独步武林的南宫辙!

南宫猛地一个激灵,凝目看去,到底是父子连心,只一眼便认了出来,激动地大喊了出来:“爹爹!”

这一嗓子又高又亮,到后头却带上了颤音,就差哭出来了。

不过片刻之间,南宫辙已经到了眼前,看到忠叔抱着两个娃娃,周洵的衣袖上还开了一道大口子,一看就是利刃所伤,还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心下一紧:“莫不是清安派出了什么事?”

周洵忙道:“掌门放心,清安派没事,这狼狈样是我们一路追您时,遇上了埋伏闹的。”因为担心南宫辙一行的处境,几人一路急追,除了必要的吃饭休息,睡觉时连衣服都不曾脱,一个两个看起来都像逃难的了。

南宫清晏则早在南宫辙到身前的那会,跳下忠叔的怀抱,一头栽进了南宫辙怀中,怎么哄都不肯出来了。

南宫辙细细打量了几人一番,见都没有大碍,方松了口气,弯腰抱起了南宫清晏,继续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出来追我?还带着两个孩子?”

何况还遇上了埋伏。早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的南宫辙直觉其中有大问题,一时间疑问又太多,只得拣了几个最关键的问起。

这下其实周洵也答不上来了,其实一路上他都糊里糊涂的:“呃,一开始其实是小晏说要给您送东西,师父让我陪他走一趟……”现在看来,显然是这小家伙提前知道了什么。

南宫辙听得一脸莫名,看看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儿子,拍了拍他的后心,到底先转向了忠叔。这会儿忠叔其实也有些云里雾里:“晏儿急急忙忙地跑到坐忘峰,告诉我有人要暗算您……”

路上情况又不对劲,几人心下着急,自然忙着追南宫辙了,压根来不及究根问底。

三个大人,六双眼睛全集中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南宫清晏埋着头看不见,穆白却一下子觉得压力山大,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推了推小南宫:“南宫,南宫!”

南宫清晏“唔”了一声:“爹爹,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是要密谈的意思了。忠叔和周洵自觉地退了开去,穆白垂下眼睛,掩住心中的担忧,也退开了一些。

南宫清晏抬起头,看向父亲:“爹爹,你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南宫辙以为自己听错了,本以为儿子无意中获知了什么天大的阴谋,才这么兴师动众地赶来,没想到,开口却是他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一条很长很崎岖的山路,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急流奔涌。有一行人沿着山路走了很久,然后和一群人开始厮杀,全部都死在了那里。”南宫清晏继续道,看着南宫辙开始微微皱起的眉头,补充,“最后,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声。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感觉很熟悉,像是……我娘在哭。”

南宫辙本来一个“胡闹”差点出口,听到最后一句,猛地睁大了眼睛。

“本来我没有在意的,结果第二天一早你就要出远门,我到学堂时莫名地打了个盹,忽然又听到那哭声一直一直在耳边响,那个声音说,别让你爹爹走。心莫名地越来越慌,所以我就追出来了,越追越发现这里所有的环境都和梦中能合上,这实在太奇怪了。而且,我们出清安派没多久就遇上了埋伏。来人显然早就知道周洵和我们一道,一上来全是压制他的招式。爹爹,其中一定有蹊跷,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好不好?”南宫清晏心里也有些没底,但还是按着穆白教的,把话全部说完了。

这就是穆白仓促间唯一能想出来的,颇为幼稚的一个主意。

他们两个都还是小孩子,手头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如何能阻止南宫辙前行呢?大约只能寄期望于缥缈的鬼神之说了。人骨子里对鬼神的敬畏占两分,南宫辙对亡妻的怀念再占两分,这一累加起来,说不定可以搏上一搏。

南宫辙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道:“……胡闹。”

南宫清晏一惊:“可是爹爹,我们路上的确……”

“做一个不知所谓的梦,就莽撞地跑了出来,可实在不像你的性子啊,晏儿。”南宫辙却不由分说打断了他的话,有些出神般地自语道,“能让你如此反常,莫不会,真的是你娘显灵了?”

若南宫清晏就这么一路跑上来告诉他这个梦,他或许会悼念一下亡妻,却大约也是不会收手的。只是一路发生了太多不寻常之事,三番两次出现的可疑人士,连清安派数一数二的好手都追不上,同行人中你一言我一句有意无意的催促,莫名达成的一致,大家越来越急的行程……一切似乎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却又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若一切都是巧合,那自然一切好说,若真是有人刻意引导……南宫辙刹那间后背上冷汗涔涔,那就太可怕了一些。加上晏儿一行的遭遇,之前的一切,怎么看都是人为的可能性更大。

看着南宫清晏担心到快哭出来的小眼神,南宫辙心中一软,摸了摸他脑袋,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好,爹爹答应你,这次先回去,把一切查清楚了,再来挑了这岐川十八寨。”

看着儿子一下子由泫然欲泣变成又哭又笑的样子,南宫辙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吐出口气。

真的是你吗?是放心不下我们父子,所以八年了,才第一次入了孩子的梦吗?

其实,我也很想很想你呀。

天完全地黑了下来,浓重的乌云间,一勾黯淡的弯月若隐若现。寒风吹过山林,啸声若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