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徐长老年轻时性子比较古怪,不熟悉的人往往一不小心就犯了他的忌讳,说话又爱带刺,脾气还火爆,与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情况多得是,因此结下许多仇家,却也不打不相识地交下了不少朋友。

曾有一个因为一点小误会大打了一架,互相欣赏之下又勾肩搭背一起喝酒的朋友,评论他的功夫说:“老徐啊,你这柄龙头精钢拐使起来大开大阖,威猛无比,端的是厉害非常。只是照我看来,钢拐到底还有些过于笨重了,哪怕你再使得举重若轻,变化万端,万一有擅长近战的人在你身侧骤然发难,可不是再迅捷的反应也难以招架么?我看你的功夫招式,也大多以进攻为主,于防守上,到底还算不得天/衣无缝。”

这评论算得上中肯。兵刃长了自有其优缺点,长/枪、长鞭、拐子等大抵都是将敌人拒在身外作战,一旦贴身近战,则寰转不便,要大大地吃亏。只是徐长老向来心高气傲,闻言心想,人尚且无完人,何况兵刃?长兵不利近战时的防守,短兵照样缺陷多多,要都一一掰扯开了算,还不如人人都习那空手入白刃的法子呢!

他向来不爱说人话,更不爱听人意见,于是大手一挥:“嘿,那又如何?我的身侧又哪里是寻常人近得的?能靠近我的都是朋友,徐某敢跟他们坐下喝酒,就不担心他们会暗里插/我一刀!真要有那么一天,也是徐某白长了这一双招子,活该认栽!”

能跟他惺惺相惜的人自然也都不是一般的脾气,好言提意见被驳了回去,那人也不生气,何况本也是半闲聊的性质,反而为徐长老的豪言竖起了大拇指:“痛快!就冲你这句话,也该干一杯!”

两人举杯畅饮,犹觉不够尽兴,干脆换成了坛子,大醉而归。

然而不久以后,那朋友就死了,死在了一个他非常信任的好友的暗算下。

前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骤然发难,几十根淬了剧毒的牛毛针射入体内,他只来得及不可置信般地睁大眼睛,都没有时间拔出他那能令风云变色的宝剑,就颓然倒在了地上。

徐长老闻讯赶到时,他浑身五黑肿胀,七窍全是暗黑色的血,混合着一些粘稠的黄色液体,五官扭曲着变了形,一点也没有了当初那豪迈大气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睁着,失去了光泽,却依旧能看出里头的不信与不甘。

那大约是徐长老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人心叵测,世事难料。再回忆起两人不久前的对话,更是唏嘘不已。

江湖儿女,总是一边千方百计地防备着他人,又心心念念地希望把一颗心捧给那么几个知己。最难释怀的,便是友人的背叛。

从那以后,徐长老的性子更加怪癖了,和谁都难谈拢到一块去,还经常闭门不出,一个人不知瞎琢磨些啥。直到收了关门弟子周洵,待到他开始在江湖上走动时,人们才忽然发现,他使的是一长一短两根铜棍,而非徐老的成名兵器——铁拐。

这两根铜棍长的有一臂多长,短的却只有半臂左右,上有凹凸不平的花纹,既为纹饰,也方便了架住对方兵刃,甚至可在有利之机一拧一绞,便叫对方兵刃脱手。长棍主攻,继承了徐老钢拐的威猛,进时如疾风骤雨,不容人喘息分毫。短棍主守,贴身而行,将整个身体护得密不透风。

人人都恍然大悟,这老徐闭门谢客,原来是钻研功夫去了。再看这效果,的确显著,周洵很快就在江湖上崭露头角,斩妖除魔无往不利,所有遇上他的对手都头疼不已。连一些成名已久的侠客看了,都暗自心里打鼓,不知若自己跟他一对一打上,结果会如何。

而现在,来的十几名黑衣人似乎很清楚周洵的难对付,为首一人比了个手势,顿时分出九人齐齐扑向周洵。三人专攻上头,一人手持双刀,负责架住长棍,两人左右出击,劈砍削斫。另外三人刺向中路,剩下三人则专门负责下盘。

九人功夫算不上上层,但配合默契,环环相扣,而且似乎对周洵的招式颇为熟悉,专攻他力所难及之处,招式诡异,一时间倒让周洵措手不及,专心回防。

剩下五六人则径自奔向了忠叔和两个孩子。忠叔长剑一挥,加入了战团。

穆白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刀光剑影,这可不是前世玩过的那些手一捏就变形的道具,全是明晃晃的真家伙,有时劲风刮到面皮上还隐隐作疼,不由得紧张无比。南宫清晏却显得很是冷静,谨慎地关注着战事,时不时地拉穆白一把,免得他被混战殃及。

两个小的一会儿从忠叔左边跑到右边,一会儿从他前头跑到后头,尽量做到既不碍他事,又不脱离他的保护范围。

忠叔一剑斜斜递出,正好贴在一把长刀的刀背上,手腕巧妙地一转,内力到处,对方立刻抓握不稳,手一松,长刀就被高高地挑了起来。那黑衣人一时间门户大敞,还没回过神来,剑尖已经送入了他胸膛。

在那人倒下前,忠叔又一个闪身,避过左右二来的一刀一剑,飞快地贴到了他的身前,将人扛在身上一转,宛如背了个乌龟壳,紧随而至的两刀均砍在了尸体的后背上。忠叔剑锋回转,从死尸的腋下刺出,一人来不及抽身退开,顿时血溅当场。

一人见几招之间,两名同伴轻易就丢了性命,顿时有些怯了。眼见忠叔目光炯炯地扫了过来,手下一顿,立刻露出了破绽。忠叔自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挺剑刺向对方面门,那人急急地引导上拦,这招却不过是虚招,剑身一转,幻出一片青影,早已插入了那人腹中。

头一低,正好躲开为首那人的长刀,身形一动,已经又悄无声息地贴到了左侧一人身后,干脆不再用剑,左手伸出,便要拧断那人的脖子。为首的黑衣人连忙劈出数刀,才让忠叔意犹未尽地罢了手,倏然退到了南宫清晏二人身边。

剩下三名黑衣人惊疑不定地退到了十步开外,如临大敌地看着这边。忠叔持剑而立,双腿微分,两脚一前一后,似乎随时准备出手,看着黑衣人惊惧的神色,眼中竟隐隐露出一丝兴奋来。

其实不光黑衣人,连穆白都被忠叔的身手给震到了。虽说从方才的接箭掷箭,就能看出忠叔绝对是个高手,却也没想到,短短一个照面,就能在自身连一根汗毛也没有损失的情况下,直接拿下对方三个功夫不弱的黑衣人。

这忠叔到底什么来头?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才对呀,为什么甘心窝在坐忘峰给南宫辙打杂?一时间穆白心里倒是好奇压过了紧张,却在一瞥之间,忽然发现周洵境况堪忧。

其实从方才短短几分钟的交手也能看出,黑衣人显然有备而来,一上手就牢牢地压制住了周洵。而忠叔大约算是一个计划之外的人物,所以剩下几人攻向他时,配合显然没有对付周洵那般默契,而忠叔的武功之高,又远超他们的预期,所以才一交锋便落了下风。

而周洵那边则频频受制,长棍完全使不出威力,全靠短棍拦截,又要照顾着底下偷袭下三路的,左支右绌,艰难不已。刚一棍荡开三把长刀,就有两柄长剑到了眼前,矮身避开长剑,又有弯刀钩向了膝盖。

穆白注意到他时,正是他拼着手臂上中一剑,想要脱离九人包围圈的时候。却不意使双刀那人早已料到这一着,正好封住他的去路,周洵觑隙刚好闪出,就撞在了这双刀上,眼前寒光闪闪,身后几人又紧随而至,压根避无可避。

周洵心头一凉,觉得这一次真的是要栽了,却见眼前的双刀无力地垂了下去,紧接着那黑衣人扑通一声,迎面倒了下来。那人身后露出忠叔一张老实巴交,此时却莫名透了几分诡异和邪气的脸。

忠叔凉凉地看了他一样,挽了个潇洒漂亮的剑花,叮叮几声帮他挡下了来自身后的攻击,吐出几个字:“傻了?赶紧一边儿去,别碍事。”

向后一扬手,一件细细长长的东西破空而去,不偏不倚地扎在了一名想要袭向南宫清晏二人的黑衣人心口上。

向来自诩聪明,第一次呆愣在混战中的周洵:“……”

原本截杀周洵的黑衣人想要如法炮制地对付忠叔,任你英雄豪杰,上中下三路全部封死,难道还能生出三头六臂来抵挡?奈何忠叔身法诡异到他们根本难以捉摸,忽左忽右,忽进忽退,压根没有包围他的机会,也不过两三招下来,又有两人折在了他手中,一人腹部开了一道大口子。

为首那黑衣人眼见情况不对,登时急了。忽然想起上头交代的,两个小娃娃中有一人身份尊贵,若将两人击杀,大约能让大人慌了手脚,顿时打定了主意。当下不管不顾,趁着忠叔尚未将人完全解决,周洵又未来得及赶到近前,提刀就砍向南宫清晏。

他的功夫比其他黑衣人要高上许多,又因为害怕任务完不成,回去受到生不如死的惩罚,生生爆发了所有的潜力,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避开了忠叔又一次打来的暗器。长钉划过半边身子,鲜血长流,但他手上雪亮的刀光,也眨眼间到了两个孩子的面前。

南宫清晏本来忌惮着周洵,没敢拿什么显眼的兵器出来,手边只有两柄小匕首,内力也毕竟无法与成人抗衡,稍稍一接,立刻脱手飞开了。幸亏穆白飞身扑开了他,刀光才擦着两人的身体过去了。

只是小孩子的动作在那人眼中实在笨拙到不行,刀光不变,稍稍一转方向,跟着就到了穆白的头顶。

南宫清晏吓得魂飞魄散,翻身就要挡在穆白身上,穆白却一手将他一按,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些什么,劈头盖脸地洒向了黑衣人。

那人不知来物为何,谨慎起见还是将刀一收,在身前荡了一圈,将那些小弹丸一般的东西尽数逼开,然后再次挺刀上前。却听得“砰砰砰砰”声响,那些圆滚滚的丸子般大小的珠子尽数裂开,爆出一蓬又一蓬红色的烟雾,正好将赶上前来的黑衣人裹在了里头。

那人脚步立时一顿,似乎不堪忍受什么一般,低头一手捂住了脸。正赶上周洵飞速奔来,当头一棍砸在他后脑上,脑浆迸射,扑倒在了当地。

穆白拉着南宫清晏躲到周洵身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南宫清晏好奇地看着那股红色烟雾,戳了戳穆白:“那是什么?”

“许瑞那儿顺来的,里头做空,裹了加料辣椒油的弹丸。”穆白说。

红色烟雾扩散开来,一股刺激的味道直冲南宫清晏的眼睛和鼻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默了两秒,心里偷偷为方才身处正中心的黑衣人,和每天与许瑞斗智斗勇的郭老点了根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