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一大早又已经在院子里晨练的南宫辙,先是被穆白一嗓子震了一下,接着又看到儿子非常不优雅地脸着了地,最后竟然见一直小大人模样的儿子罕见地失了态,一出接一出应接不暇,倒是感到颇为有趣。

同样被穆白一嗓子吸引过来的忠叔刚刚靠近院子,就感觉到南宫辙的气息,顿时放下了心,跳上院墙开始看热闹。

“啊什么啊?大早上起来叫些什么?”南宫清晏记事以来就没出过这种糗,小孩子脸上到底挂不住,脸红脖子粗地逼问穆白。

穆白这才发现窗外竟然悬了一根极细的半透明丝线,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南宫修真了或者诈尸了,讷讷道:“我刚醒来……就看你浮在窗外。”

南宫清晏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气结道:“你用脑子想想,正常人可能莫名其妙浮着么?”

所以我第一反应是你被人弄死了,挂在窗外。武侠的世界我不太了解啊喂,穆白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好苦着脸道歉。南宫清晏一脸抓狂的样子,跑开去洗脸换衣了。

穆白悻悻地目送他离开。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屡屡被一个小屁孩吓到,他也觉得有点丢脸。这一看,就发现院子里还有三个围观人士。南宫辙大大方方地在一边看好戏,墙头上坐着一个不声不响的忠叔,李妈刚刚开了院门,笑眯眯地看着他:“哎呀,果然还是有两个孩子比较热闹。”

穆白:“……”

大概知道boss刚才为什么会那么郁闷了。自己这么小的时候,要当着众人的面摔成那样,估计也该急眼了。

等小南宫又冷着一张脸出现时,穆白摸摸鼻子,主动上前搭讪:“你方才是练轻身功夫?”

南宫哼哼了两声,默认了。穆白啧啧赞叹,凑过去仔细研究了一下那根细细的丝线,比缝衣服的线都粗不了多少,停个苍蝇也嫌地方小,他竟然可以稳稳当当地站在上头,也实在是了不起了。

“真厉害。”穆白笑眯眯地感叹。

南宫耳朵尖悄悄红了红,扯了扯嘴角,随即又想起了方才的糗事,连忙把脸板了回去。

李妈准备好了早餐,南宫辙向两个小屁孩招招手,示意一起吃。

穆白打定主意要和小南宫打好关系,也摸透了他不过是个面冷的,里子其实挺好说话,于是装作好奇的样子,一路问东问西。果然,南宫虽然惜字如金,却也总是能言简意赅地回答他的问题。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孩子概括能力真不错。┑( ̄Д ̄)┍

一顿饭下来,两个孩子的友谊有了长足进步(→穆白认为的,也不知他如何从南宫一张面瘫脸看出的端倪,姑且可以理解为心有灵犀),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南宫辙一边吃早点,一边观察着两个小孩的互动,时不时还恰到好处地插两句话。待到离开时,院外已经有人递过来一份关于穆白的详细调查。

南宫辙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不管怎么看都没发现这身世有任何不对劲,终于一笑释然。世间本不缺少禀赋独特之人,这孩子早熟些、知道分寸些或许也只是偶然,且能让不好接近的儿子开口多与同龄人交流,真是晏儿的幸运。

小南宫甫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他虽然尽可能多陪着孩子,到底公务繁忙且不如女子细心,不能时时顾得上。李妈和忠叔总自觉是下人,虽尽心尽力地照看孩子,却并不敢过多置喙。南宫清晏早慧,性子又比较清冷,不太知道怎么跟其他光着屁股的孩子交流,一来二去,竟越来越不愿跟人来往了。

等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有些晚了。这孩子安静乖巧到不像话,有些时候却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倔强,心思还敏感得很,旁人稍稍冷淡一些便说什么也不肯接近。久而久之,倒是除了坐忘峰上几个人,见了旁的人都不愿开口了。

这孩子心头自有一杆秤,一般的事跟他说一遍就不用强调第二遍,打定主意的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多谈。南宫辙心里其实一直挺着急,没想到进一趟风柳城,儿子倒是主动要求把穆白这孩子带回家,实在让他喜出望外。

下了一夜的雪,坐忘峰上满是皑皑的白雪。天倒是放晴了,露出高远的天空。脚底下云海翻滚,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将满山的云雾映得橙红一片。南宫辙长啸一声,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如一只大鹏般飞掠下山去。

院内,穆白则问南宫:“我们待会干吗呀?”

南宫看他一样:“我要习字,习武。”

穆白震惊:“今儿个不是休息日吗?”从方才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清安派的孩子们都是半日修文,半日习武,每十天可以休息二日。昨日和今日刚好就是休息日,所以昨天才会刚好遇到带着儿子去城里的南宫辙。

“嗯。”南宫显然没有理解休息日和习字习武有什么冲突。

小孩子这个年纪不应该是玩心最重的时候吗?父母百般管束都还要千方百计地跑出去疯一圈。看着他安安静静的小脸,穆白忽然失了声音。

这孩子实在太自律了。虽然这听起来像个褒义词,但事实上,这过分的早熟让他失去了与其他人交心的机会。在同一批孩子中,他实在独来独往得太打眼,谁也不知他每天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便自然而然会生起几分戒惧。难怪安辰轩到了清安派后,与他一交恶,便轻易拉走了大部分同龄人的支持。

改变boss,从我做起。穆白给自己鼓了鼓劲,笑道:“休息的日子,就是要用来好好玩儿的,我们今天就用来玩耍吧。”

南宫清晏疑惑地看着他:“玩什么?”

“平时清安派的孩子们都玩些什么?”穆白问。要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玩一样的游戏是最快的方法。

南宫想了想,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拿木头刀木头剑什么的戳来戳去,然后扭打在一起满地滚。”

穆白:“……”

也是,清安派小男孩居多,一起玩耍不就是打打闹闹么?只是这形容实在有点……咳咳,一听就是boss的洁癖症又犯了。

看看窗外厚厚的白雪,穆白灵机一动:“那我们就打雪仗吧!”他的童年其实也过得挺无趣,为数不多的游戏都是就地取材。坐忘峰上人少,除了忠叔扫开了一些主要道路,其他的地方的雪还是非常干净的,南宫清晏总不会嫌弃了吧?

南宫倒是真的答应了,但穆白又忘了一点,习武之人是不可以按常理揣度的。没玩一会儿,南宫的眼睛是变得亮亮的了,穆白则气喘吁吁,满头满脑都是残雪,自己手中的雪团子一个也没擦到南宫清晏的边。

玩个游戏还用轻功,犯规!穆白恨恨地想。

大约他眼中的控诉太过□□裸,南宫清晏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跑得快了些,没有作弊。”主要是阿白太弱,他完全用不着使上步法。

穆白:“……”你这样说,一点也不会让我的心情好一点。

什么都玩不过一个货真价实小屁孩的小白有些郁闷,蹲在地上画圈圈。南宫怕他生气了不肯跟自己玩,有些担心地走近了一些:“喂,你……”

穆白快速转身,扬起一地的积雪,扑了南宫一脸。

南宫清晏显然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小脸上满是震惊。穆白双手叉腰,指着他哈哈大笑。两人到后来都有些忘形,疯玩在了一起,最后以穆白半个身体被埋在雪堆里告终。

李妈赶紧上来把他挖出来,一边欣喜小主子终于能跟人玩到一块了,一边担心穆白:“哎哟喂,阿白你赶紧去屋里烤烤火,这大冷天的。”小孩子真闹腾起来也是没个数哦。

穆白笑着摇摇手,表示自己没事,他也好久没有这么尽兴地玩了。小时候每日里操心着温饱,跟一个老头儿捡废纸卖破铜烂铁地过日子,后来有了好心人资助,日子才得以宽松一些,还一路上到了大学。

真算起来,他两世都属于挺幸运的人。

南宫清晏显然意犹未尽,领着他在坐忘峰整个转了一圈。穆白忽地想起了鲁迅先生写过的雪地捕鸟雀的趣事,绘声绘色地跟南宫形容了一番,遗憾道:“可惜坐忘峰太高了,都不见麻雀,以后我们到山脚去支箩筐吧。”

南宫清晏大约从没想过捉个鸟儿可以形容得那么有趣,出神地睁大了眼睛,忽而拉起他便往后山跑。穆白到底比不得他精力旺盛,翻着白眼吐出了舌头,像一条精疲力竭的癞皮狗。

却见山后有一株极高的松树,枝杈上有一个大大的鸟巢,南宫指指那巢,不说话。穆白秒懂了他手势的含义,讪讪地笑道:“这……是什么猛禽的窝吧?用秕谷应该吸引不下来。”

南宫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抬头看一眼,忽然伸手在树干上一拍,整个人便腾身而起,双脚如履平地一般连连点过,一下子就掠到了鸟巢旁。巢内有两只羽翼新丰的不知什么鸟,惊惶地叫了几声,振翅欲逃。

南宫清晏袖子一甩,一股劲风便凌空射出,挡住了其中一只鸟儿的去路。那鸟仓皇地回头,便被紧随而至的南宫轻轻巧巧扯住了翅膀,翻身落下了大树。

穆白:“……”麻蛋,有这本事,扫什么雪支什么箩筐啊。

南宫献宝般地把挣扎不已、哀哀叫唤的黑色鸟儿递到穆白面前。穆白觉得这鸟真是前世不修,莫名遭了灾。

那鸟儿还挺凶,张嘴就要啄南宫的面门,被他弹出两道劲风打在脑袋上,顿时蔫儿了。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狠戾的鸟鸣。穆白抬头一看,就发现刚才逃跑的,那只脑袋上一点白的鸟儿带了两只巨大无比的黑色大鸟飞了回来,那尖锐带钩的硬喙和锃亮锋利的爪子,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它们找救援来了,我们赶紧把它放了吧。”穆白拉拉南宫清晏。

南宫不屑地看一眼两只鸟,眼里闪过一点跃跃欲试:“还敢找上门!我要把它们全部抓下来。”

穆白:……少年,咱别那么好斗,和平一点玩耍成不?

领头的巨鸟发出“桀”的一声长鸣,眼睛对上了有几分兴奋的南宫。忽然,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阵阵应和之声,后山飞起了无数类似的大鸟,铺天盖地地冲两人扑了过来。

两只始料未及的熊孩子顿时傻了眼。

匆匆赶来的忠叔大喝一声:“赶紧跑,那是白头老鹫啊!”

两只熊孩子回过神,一看那黑压压的鸟群,果断地选择了跑路。穆白见南宫还锲而不舍地抓着到手的那只鸟,一把夺过来向后一扔,拉起南宫逃之夭夭了。

一天折腾下来,穆白倒是抓到了一点小南宫的规律:这小家伙不是不爱玩,只是相当有洁癖,基本不愿玩那些会弄得脏兮兮的游戏。七八岁的孩子可不是满山撒野满地打滚的时候,难怪找不到玩伴。┑( ̄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