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穆白非常想抗议一下,但南宫清晏显然自作主张地决定好了,强势拍板。于是穆白的小心肝颤了两颤,最终没敢反驳,而且新名字与自己原名同音,听起来也比较习惯。

两人接下去倒是安静了一阵。

穆白偷眼看他小说中的大反派。一般武侠小说中,男主不一定要帅到惊天动地,但一定要一脸正气,剑眉斜飞和长身玉立必须要有,显得存在感比较强。而反派boss大都逃不过两种长相,要么丑到惨绝人寰,要么美到邪气血腥,显得比较有特色。

嗯,不用太纠结“邪气血腥”到底怎么和美联系起来的,人家残酷美学可以分分钟罗列出一大堆的理由来。

在穆白的书中,南宫清晏出身名门,奈何遭遇坎坷,堕入魔道,最终出场时:一身红衣,嘴角斜挑,漂亮极了的五官带着说不出的邪气,黑漆漆的眼睛一错不错地仔细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似乎要将他们的样貌牢牢记住,以便日后上天入地地追杀。

他的容貌成功让所有人恍了眼,待发现他的红衣是被血生生染红的时,又变成了无比的惊恐。

但是现在包子脸的小娃娃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份邪气的美感。虽然脸色有点冷,但眼神很清澈,颇为可爱。脊背挺得笔直,一副认真严肃的小模样。穆白心惊胆战地打量了一会儿,硬是没看出可怖来,倒是很想伸手捏一捏他白白嫩嫩的包子脸。

南宫清晏忽然开口:“爹爹,停一下。”

有贼心没贼胆的穆白吓了一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一排精致可爱的小花灯上。哎?boss还有这爱好?他怎么不知道?难道在他专注于主角塑造时,反派自己衍生出了新性格?

南宫辙倒是了然:“又是帮卓家那个小丫头带的呀?我说你对卓家丫头挺好呀,要不要爹做主跟你卓叔叔说说,给你们定个娃娃亲得了?”

卓家!又有一个对上号了。南宫爹爹口中的卓家小丫头,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本书的白莲花女主角(之一),男主的本命,反派boss的白月光,主角和boss结仇的根本——卓倾烟啊。穆白越来越肯定,他是穿到自己写的书中了。

以前看穿书的小说,总觉得难以想象,似乎那是个纸片版薄薄的、不真实的世界。真正来到了这里,却发现所有他落笔不曾到达的地方,都在自发地延伸开来,慢慢地构成一个庞大而真实的故事。

在这里,反派也有单纯的童年,反派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厮也有无奈而艰难的过往。后期杀人如麻的反派也会停下脚步,帮一个黄毛丫头买一盏小小的花灯。

其实每一个故事的发生,每一个人物的选择,都不会毫无理由。

看着南宫清晏指了指一盏精致的小白兔灯,又要了一把小蜡烛,穆白感叹,原来很早以前,一切便已经有了预兆。

只不过这时,南宫清晏只是用“你无不无聊”的眼神看了一眼父亲,一本正经地反驳:“是她再三要我带的。”

南宫辙哈哈大笑,他也不过逗一逗儿子,老拿一个小姑娘开玩笑总不好,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买完了花灯,父子俩似乎结束了所有的事,南宫辙牵着马走向风柳城的西城门,翻身上马,把两个小的裹在自己的大披风中,出城后便策马狂奔起来。

穆白身上裹着南宫清晏的小披风,又和南宫清晏一起被裹在南宫辙的大披风里,身上竟然捂出一层薄薄的汗来,堵了一天的鼻子竟然通畅了一些。披风中的世界是暗暗的,却让人无端感到安心。看看只剩一个模糊轮廓的未来·大反派,穆白想,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乖乖巧巧的孩子呢。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原本还只是飘着小雪花,后来竟下起了雨夹雪来,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虽然看不见,但穆白的耳畔逐渐充满了沙沙的雨声。

南宫辙勒马在路边的一个小凉亭中躲雨,将两个小的抱下马来。天色比之下午又暗了不少,黑云翻滚,雨帘一直蔓延到很远。潺潺的雨水顺着亭檐处流下来,挂成了一条线。

等待的过程总是比较无聊。穆白碍着如今的身份比两人矮一头,不好先开口闲聊。南宫辙大约也不是个多话的,或者觉得跟小孩子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开口。南宫清晏明明还是个小豆丁,却一副拽拽的样子,跟穆白前世见过的上房揭瓦的小孩一点都不一样。

最后还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南宫清晏忍不住了,看外头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爹爹,你讲个故事吧。”

南宫辙的眉毛打了个结,颇有些苦恼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唔,好,爹想想。你徐叔叔打水匪的故事有没有跟你说过呀?”

南宫清晏点点头:“已经说过了。”

于是南宫辙更加苦恼了,要不是他天生一张严肃脸,穆白怀疑他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了。仰着脸寻思了一会儿,南宫爹爹一拍掌:“有了,这次说说你马伯伯手下遇鬼的事儿吧。”

(⊙o⊙)!穆白小小惊了一下,在只有两个小孩在场,天色又暗下来的情况下,说鬼故事?这老爹真有创意。

不过转头看了一眼南宫清晏,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静等故事开场的样子,穆白想,或许这两个都是重口味的,倒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于是南宫爹爹的鬼故事专场就这么开始了:“你马伯伯的一个手下有一次去淮清镇,听说那边有个人中了邪,天天要么哭喊不休,要么杀鸡打狗。据说是什么搅家鬼上身,当地人请了个和尚来做法事。你马伯伯那手下向来胆大,又不信邪,便跑过去围观。只见那和尚先是坐在院中念念有词,接着这么结了个手印,又向右上方凌空抓了三把。”

南宫辙双手握拳,拳心朝上,又把两个小拇指和两个大拇指伸出来,分别搭在一起,表明便是这么个手印。

然后继续道:“……那和尚拿出一个葫芦来,做了个往里扔东西的动作。又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蘸水到处洒一洒,便说把搅家鬼抓走了,又净化了屋子,此后家宅可恢复安宁了。众人看热闹的看热闹,信服的信服,一个个心满意足。只有那人是个愣子,冷笑道:‘要是抓鬼都这么简单,自己来不就得了,要请和尚何用?’旁人纷纷道:‘噤声!不可冒犯菩萨。’那人道:‘我就不信这劳什子有效果。’便结了个手印,又凌空向外抓了几抓。果然什么也没发生,于是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他们此时已身处郊外,放眼所及都是高高矮矮的山丘,冷雨绵绵,行人绝迹。穆白生生打了个哆嗦,知道□□要来了。

果然:“然后那人就开始往回赶,天黑了,骑马走过一片林子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那天又没什么风,那人觉得有些奇怪,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张七窍流血的大白脸,紧紧地贴在他脑后,正呼呼地往他脖子上吹气呢。看他终于回头,慢慢地咧开了嘴,露出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来,那张开的口中,是一截断了一半的血红的舌头……”

穆白并不怕鬼,但在这种环境下,听这么一个“传说中发生在熟人身上”的鬼故事,还是忍不住背后嗖嗖地冒凉气。他忍不住不靠谱地想,穿书都发生了,有没有可能鬼灵精怪的也跑出来凑热闹啊?

这么一想,似乎远近的呜呜风声都可疑了起来,几乎有种风声鹤唳的味道。

南宫清晏却是依旧很镇定,只是一张小脸绷得更紧了一点:“那后来呢?”

南宫辙道:“那人生生便吓晕了过去,颠下马来,摔掉了半条命。回来后迷迷糊糊地躺了半个月,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一直叫着有鬼有鬼,最终也没救过来。”

还真的出了人命?穆白的汗毛真正地竖了起来。

也就南宫清晏这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还能在这当儿以探讨学术问题的口气问道:“那么说,世上真的有鬼了?”

南宫辙摇摇头:“谁知道呢?后来你马伯伯派人去淮清镇查了一番,也没查出个端倪来。倒是这事儿传得挺广,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不过人呐,一辈子连人事都难弄明白,还管他鬼神的事儿做什么?真遇上了也是命,没办法的事儿。”

南宫清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发挥他沉默是金的好品格,再次不说话了。

亭子里又恢复了迷之沉默。穆白快哭了,这这这,气氛还不如讲故事之前呢。

雨终于慢慢小了下去,南宫辙把两小孩又抱上马,大披风一卷,准备再次出发。温暖感蔓延在小小的空间里,穆白心下这才松了一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唰啦一下,大披风被拉开了,露出灰蒙蒙的天光来。穆白奇怪地看过去,就见南宫清晏拉开了披风,一脸严肃地回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穆白奇怪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你坐在我前面。”南宫清晏严肃地说。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穆白,在同样不知小孩心里都想些啥的南宫辙的帮助下,费力地跟南宫清晏换了个位子。

等到坐在身后的南宫温温热热的鼻息喷在他脖子上的时候,穆白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小秘密。未来的反派boss,似乎……也没他表现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嘛,还真以为他如此淡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