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穆白好不容易搭起了一座高楼大厦的雏形,没有注意到教主的重要性,一不小心将这块至关重要的积木抽了出来,于是整个大楼轰然倒塌。

骆驼化身怨念的祥林嫂,阴魂不散地在屏幕那头碎碎念:“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要让教主死了啊?我的教主啊……”

穆白真快哭了:“骆驼,我怎么不知道那么多人喜欢教主啊?”

“!!!”骆驼发了三个感叹号,“你的评论里那么多人在心疼教主的遭遇,你没发现??”

穆白:“我,我我发现了,但我也觉得教主遭遇可怜啊,没多想。”

骆驼又激动了:“你的读者前阵子投过票,小说中人气最高的就是南宫清晏,都把主角甩到天边了,你不知道?”

穆白傻眼了:“啊?这我真的不知道。”平时工作很累,下班后忙着码字,关注一下读者评论就不错了,真没注意到有什么投票。

骆驼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穆白张大嘴呆呆的傻样,恨铁不成钢地猛敲手边的水杯出气。

骆驼:“你知不知道我当初还号召人投教主呢!!!”他可是教主的狂热粉丝。

穆白心虚,生怕骆驼穷追不舍,赶紧恶人先告状:“那骆驼你都不告诉我一声!早知道教主人气那么高,我说不定会另作安排啊。”

骆驼:“你会吗?”这小子倔得要死,规划好了什么事,最讨厌中途变卦。

穆白又怂了。

骆驼又道:“那会儿我不跟你多说,是怕影响你思路。何况,我看你下笔挺喜欢教主的啊,总是心存一点侥幸,觉得你也许会让他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回头是岸,从此与主角共同打天下,在武林中呼风唤雨什么的。”

穆白震惊了:“那他犯下的错怎么办?他每天生饮人血,几次走火入魔杀人无数,带着天魔教无故屠杀……”

骆驼:“所以你为什么要让他犯下那么多事!不能有点寰转的余地吗?”

穆白难以理解狂热粉的逻辑:“可是他是反派boss啊,我要弄死他必须显得他罪大恶极,然后主角讨伐他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啊。要是罪名不够,怎么当boss啊?”

骆驼:“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那样一个人当反派boss。他人不坏,不过高傲一些,就因为和主角关系不好,总是阴差阳错地遇到倒霉事,最后生生被逼得站在了整个武林的对立面,实在太虐了。”

穆白唏嘘:“我是想突出命运的无常感。”

骆驼:“?”

穆白:“你不觉得他和主角就是命运的双生子吗?表面上看,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一个出身普通,隐于芸芸大众,一个出身高贵,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一个幼年坎坷,一个幼年平顺。一个爽朗亲民,一个高傲无比……但是,他们又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同样年幼丧母,同样对每一步充满迷茫,只不过因为选择的不同,他们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穆白被自己的解说打动了,慷慨激昂状:“比起描写纯粹的坏人,我觉得这种身不由己之下造就的坏人,更让人感叹。风云不测,造化无常,命运的叵测才是突显悲情的最佳手段。”

骆驼阴恻恻地补刀:“对啊,你给了教主无常,给了读者无常,所以也要接受读者对你的无常。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穆白:“……”这一刀太狠,正中红心,感觉受到了十万点的伤害。

骆驼打击够了穆白,出了教主死去的一口恶气,终于开始说正事:“不过小白,之前担心影响你发挥,所以没多说,今天既然……咳咳,那我们就讨论讨论你书中的人设吧。”

穆白有气无力:“别以为你说咳咳,我就不知道你想说的是,既然已经崩了。”血条已空,累觉不爱。

骆驼怒道:“你还想不想听了?!”

穆白:“听,听,听,大哥我现在已正襟危坐,准备聆听您的高见。”别的不说,骆驼在写文方面还是有许多独到的见解的。

骆驼说:“你这篇文最大的问题,就是对主角没有足够的感情,让读者没有代入感。所以,当你投入最大感情的教主死去时,读者的反应才会那么大。因为你不知不觉中,换了南宫清晏当主角,他一路被命运逼迫着往前走的悲剧感、无奈感打动了许多人。”

穆白也认真了起来。的确,他之前没写过这种升级套路的文,设定时就用了最大众的剧情来,却总是对主角把握不好,自然而然下笔也少了灵气。

骆驼:“你想让读者体会苏苏苏爽爽爽的升级快感,为了博人眼球,还在文案写了‘集虐渣贱宅斗、升级打脸、收妹子组后宫于一体的超级爽文!苏苏苏!爽爽爽!金手指粗粗粗!’真正的内容却很难让人产生爽感。怎么说呢,主角安辰轩的功利性太强了一些,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变强。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或者说,绝对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讨人喜欢的人。”

骆驼认认真真分析了一大堆,穆白受益匪浅,拿出小本本做笔记。

骆驼说完了,又燃起了对教主死亡的愤怒,恶狠狠地加上一句:“总之,你敢写渣男贱女,就要做好被骂出翔的准备。”

穆白欲哭无泪:“……那怎么办?南宫清宴已经死了,我总不能让他活过来吧?”

骆驼:“让他夺舍主角吧,这样还能挽救一下。”

穆白震惊:“我我我写的是武侠,不是修真。”

骆驼高深莫测谋士状,一本正经地出馊主意:“相信我,中途把它变成修真,也比让南宫清晏死了好。读者见了只会喜大普奔庆幸不已,没有人会怪你的。”

穆白:“……”

隔着互联网,穆白似乎看到他吸了一口烟斗,在袅袅的烟雾中一派仙风道骨。

穆白怒道:“就算崩了人设,我也不会在剧情上开神脑洞!”

骆驼也愤怒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让教主活过来了是不是?!”

穆白抓狂:“这是武侠!他已经死了!”

骆驼:“!!!穆白!我决定接下去一周都不理你!拜拜!”

骆驼的头像迅速地暗了下去。

穆白:“……”

为了一个反派boss,穆白众叛亲离,简直悔不当初。

化悲愤为力量,穆白怒码一万字,决定就算被骂出翔,也要把坑填完,并且坚决不开神脑洞。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时,肚子咕咕咕叫了起来,对主人深夜加班加点提出抗议。

穆白伸了个懒腰,摸摸肚子,决定先出去吃点夜宵,犒劳自己的五脏庙,然后再回来赶工。

半夜的街道一反白日的熙熙攘攘,空空荡荡颇有几分清冷的味道。只有偶尔一两个行人走过,面色疲惫,脚步匆匆。一个流浪汉坐在路灯下,表情木然。几只被环卫工人遗漏的塑料袋在小风中转了几个圈圈,又挂在了路边的栏杆上。

时候已经深秋了,凌晨时分颇有几分凉意。穆白紧了紧外套,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发现它被一片乌云遮住了,却隐隐透出一点血红来。怎么会是血红色呢?一定是看错了吧。穆白也没怎么在意。

被一辆失控的小车撞飞的前一秒,他心里还在寻思,下次可以塑造一个历尽坎坷、在道德良知与现实之间挣扎不已、最后战胜自己的同时也走向辉煌的主角。自己或许对这样的人物会把握得更加透彻。

因为他是个孤儿,对人情冷暖之类,实在比一般同龄人体会得多。否则,也不会塑造出教主这种般困兽般的人物。

然后刺眼的车灯晃花了他的眼睛,砰地一声,他的身体整个飞了起来,凌空划过一道弧线,又狠狠落在了地上。刺耳的刹车声,路人的尖叫声一点点远去,穆白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听到一个粗嘎的女声在耳边吼道:“都什么时辰了?还赖在床铺上?老娘真是前世不修,欠了你们这些懒蛋!”

紧接着耳朵一疼,被人拧着拎了起来。

穆白一头雾水地睁开眼,就见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墙壁颤颤巍巍似乎随时会倒塌,自己躺在几块木板拼成的简陋小床上。面前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正对自己横眉竖目。

床内壁还挤了两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眼见女人发怒,嬉皮笑脸地抓起扔在脚后跟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往身上胡乱一套,猴儿似地越过穆白跑到外头去了。摇篮里一个看不出男女的婴儿在哇哇大哭。

透过糊得破破烂烂的窗户,往外一看,天际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外头的景物尚未分明,只有一点模糊的轮廓。远处传来几声鸡鸣,一两声狗叫。

穆白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小了一圈的双手,茫然地想,什么情况?

女人粗短的手指在他脑门上死命杵了一下,没好气道:“还瞎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