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律门的时间曝光度很大,查处自然也是刻不容缓。于是,律祯在内,律门上下的管理层以及股东全部都进了局子里。

许安然看了一下简诺拿来的名单,虽说不全认识,但也大致清楚这些都是原律氏的老股东了。她不知道这些人是心甘情愿为律门埋单还是被律祯给设计的,总之看着那些名字,心里没有一点儿感触是假的。

只是,原律氏有这么多人进去了,那么,原组织呢?

简诺的回答是:“组织肯定是有人要进去的,毕竟KD-L这几个字母也沾了血,虽然我们都退出来了,但是风头没有过,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例行问话。”

这一点许安然清楚,好在原组织里有个乔存。

“那……江柠?”许安然忽然想起来,当初律凌辰离开组织的时候,忠于他的人全都随之而去,但江柠却执意留在了组织里。

她曾说过,组织上下大部分人都服于江柠,江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她不走,大部分人也不敢走。这也就很好地掩护了她们这些人的离开,毕竟组织上下名单那么多,走了几个也查不出来。

“江柠也进去了。”这话是顾问说的,他睡眼惺忪,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后就揉着有些乱的头发扯了个哈欠,懒懒地说:“我继续睡会儿。”

这样的顾问,许安然是第一次见到,也着实地让人……呃,瞠目结舌。

“进去的人还能出来吗?”

简诺思考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你是想问江柠还能不能出来,对吗?”

心思被戳中,许安然便沉默了。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小私心在里面。江柠对律凌辰的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同她一样,都是日积月累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但江柠的性子与她截然相反,她比较好动,而江柠却比较内敛。所以这么多年来,江柠从未对律凌辰表现出心悸。但许安然知道,她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不争不抢,心里却比谁都要不甘心,否则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说那些话。

“你希望她出来吗?”简诺又问。

闻言,许安然有些受伤地看着简诺,委屈地问:“原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这么歹毒呀?”

“那倒不是。”简诺没料到平日里那么爱开玩笑的许安然这回居然把他的玩笑话当了真,这才想起如今的许安然早已不同于昔日,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色道:“不是她能不能出来,而是律想不想让她出来。”

简诺的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许安然一时半会儿也没能理解,但简诺却巧妙地换了话题,许安然也就不问了。

她不知道江柠两次阳奉阴违,忤逆了律凌辰的意思煽动了舆论对她造成了伤害。第一次律凌辰提醒了她,并将江心大老远从洛杉矶调了回来。第二次是破了江心的防卫,将舆论泄露了出来。虽然第二次江柠以为律凌辰不知道,但实际上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作为上司,他很重视江柠的才干与能力,但作为男人和丈夫,他不能让许安然再受到来自任何女人的一丁点儿伤害。

*

自珍妮弗跟律凌辰说过许安然的情况之后,律凌辰逐渐默许了许安然可以自由走动,在他允许的范围之内,但是却也明令要求她不可以单独出门。

律门被查处之后,所有律氏名下的房产、财政都被冻结,起初许安然还半开玩笑地问,我们是不是真要睡大街啦?

律凌辰就半真半假地回答她,有可能。

但事实上却是,这幢别墅是律凌辰的私人别墅,不属于律氏名下,因此幸免于难。

许安然心里虽松了口气,嘴上却还逞强地说,呼,幸好,不然我们一群人去睡大街,城管得请我们去谈谈心啦!

宁氏虽因涉嫌了“画境”一案而被查处,但宁长渊却迟迟未被判刑,这让许安然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她不是那么希望宁长渊蹲监狱,一方面,她又担心宁长渊会做出什么颠覆她的世界观的事情。

她从方如意墓前回来的第二天上午,宁康永来找过她。

他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距离过年的那段时间才三个多月,宁康永却好像已经苍老了十岁,大概真的已经是半边身子在棺材里的人了。

宁家的下人推着宁康永来到律家的时候,许安然鼻头有些酸,不动声色地上前替下了那个下人,推着宁康永默默地向后院走去。她知道,律氏灭门的事件宁康永也脱不了关系,但是他却因为她这个孙女儿,放下了姿态亲自登门。

她想推着他去别处走走,宁康永却抬手制止了她,苍老的声音让许安然的眼睛都红了。他说:“多乐啊,爷爷来只想说一些话。爷爷这一生也做错了许多事情,现在和你父亲都遭到了应有的报应。这样挺好,挺好……”宁康永说了没几句话,就开始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却阻止了许安然替他顺气,接着说:“咳咳……孩子啊,你也吃了不少苦头了,是爷爷对不起你啊!”

许安然哭了。

但是,却不敢哭出声音,死死地咬住嘴唇,眼睛憋得通红。

“爷爷走之后,你结婚的时候、生孩子的时候、孩子结婚的时候,记得要来看看爷爷,知道吗?咳咳……”

“不要再说了……您别这样……别这样……”许安然最后还是没绷住,半跪在了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哭得不成样子。

宁康永却执意:“雨诗那孩子被我逼死以后,你父亲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不再懂得与人相处,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达到目的。也许他的方式是极端了些,但是多乐啊,你父亲是真的爱你。你的这个名字不是你母亲取的,是你父亲……”

知子莫若父,宁康永与宁长渊父子一场,虽然多年来关系并不融洽,但他到底是了解宁长渊的,有些事情,他已经猜到了苗头,但他到底是老了,无法阻止。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许安然的病情。

许安然的病是没有公开过的,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所以宁长渊、宁康永都无从得知,如果知道了,那么宁长渊一定不会用这样的方式,逼得许安然生不如死。

*

五月底。

趁着这一日律凌辰和简诺出去不知道办什么事情了,许安然征得了E教授的颔首同意之后,怂恿顾问开车载着她和珍妮弗出去逛逛。

一开始,顾问是拒绝的。

但许安然特别义正言辞地搬出了他入住律家时的话,顾问没辙,只好开了车带她和珍妮弗出去。

一来,律凌辰默许了,二来,许安然确实是不能老是闷在家里。于是,顾问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虽说珍妮弗来中国不久了,但是她却没能真正好好地逛过上海,许安然似乎也没怎么逛过,于是顾问干脆开着车,载着她们“上海一日游”。

岂料,许安然虽然人是“病”着的,鬼心思一点也不减。当车已经驶过了小半个上海之后,她便开始嚷嚷着说在车上没意思,要找个地方,徒步逛。

顾问脸都黑了。

天知道,他最讨厌的东西,一是长毛的动物,二是逛街!

……

车子停在马路边的时候,敏锐如顾问,早已发觉了不知何时跟在他们车后的一辆黑色小轿车,淡蓝色的眼里渐渐有了警惕,许安然开车门的时候他特意嘱咐了一句开靠内的那扇门。

许安然没有多想,倒是珍妮弗嘲笑了他一声,顾问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通过后视镜,顾问发现那辆车也在不远处停下,但车子没有熄火。顾问有些纳闷了,这辆车的主人是谁他不清楚,但是他一路尾随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是要做什么?

许安然刚想问顾问怎么还不下车,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震得她的皮肤生疼,许安然以为是律凌辰,拿出手机却看见上面显示着熟悉的三个字,抽了抽嘴角,接起电话。

“死丫头,还能记得我是谁吗?”

沈东驰恶狠狠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的时候,许安然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记、记得啊!”她知道沈东驰说这话的意思,似乎她已经大半年没有联系过他了,不止是他,对外界的一切她似乎都断了联络。当然,她知道沈氏几个月前出的那件丑闻,还有宋辰亦退婚的事情,那时候她还想过作为朋友,她要不要大发慈悲打个电话慰问他一下,但一来二去却又搁浅了,今天听他的语气,不像是个有事人,许安然也就放心了。

想想也对,都过去三四个月了。

许安然正在同沈东驰讲电话,按照他的意思抬头看了马路对面的一家西式餐厅,沈东驰一身休闲,推开了餐厅的旋转玻璃门冲着她挥了挥手。

这时候许安然还在想,上海市真小,小到她一出门,就能和沈东驰不期而遇了。

然而依旧坐在车里的顾问却发现了事情不对,他一直通过后视镜观望着尾随车辆的动静,这会儿,那辆车的车头已经渐渐地移出了停车位,顾问眉心一拧,反应过来的瞬间却已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

而许安然,眼睁睁地看着举着电话一脸邪笑着朝她走过来的沈东驰,在下一个瞬间便躺在了血泊之中。

……

十五分钟之前。

沈东驰在沈芳娇的软磨硬泡一下,无奈赴了这场所谓的闺蜜“聚会”,实则却是她这个做妹妹的要把他这个哥哥往火坑里推的“相亲”。

沈芳娇从舆论的阴影走出来着实花费了挺长的时间。自事情曝光之后,她便再也联络不上姚瑶,甚至在风头过了之后她去了姚瑶的家楼下堵她,但却依旧无果。

这期间,沈父沈母也苍老了不少,沈母更是恨不能每天以泪洗面。母亲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沈芳娇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母亲流泪,因此母亲每一次哭,她也心痛。后来,沈东驰查出了姚瑶是被人利用,现如今恐怕早已杀人灭口,沈芳娇便萎靡不振了好一段时间。

沈东驰心疼妹妹,一连好一段时间都寸步不离地陪伴,这也是为什么他直到今日才主动联系许安然。

好不容易沈芳娇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沈东驰又担心她的境况反复,便也不敢刺激她,凡是她提出的要求,无论多难办他都会应允,却没想到沈芳娇竟然会趁机撮合他和她的闺蜜,戴嘉樱。

沈芳娇当然不是直接提出让他和戴嘉樱处对象的,只是软糯地告诉他说,哥,今天我和嘉樱出去逛逛街,你送我去呗。

沈东驰当时也没多想,便送了。

送完之后,沈芳娇又说,哥,我们很快,你就和我们一起吧,省得来回折腾。

……让他一个大男人和她俩一起逛街?好吧,为了宝贝妹妹,他也忍了。

然后,逛了两个多小时以后,沈芳娇这才提出了终极计划:哥,我们逛累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沈东驰觉得,自己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这样迟钝的,直到沈芳娇的另一个闺蜜周晚笙来,沈芳娇便借口丢了戴嘉樱一个人和他一起用餐,沈东驰才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起初沈东驰都没注意到,戴嘉樱今天的穿着似乎有些小正式,也不能怪他,他实在对这个女人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浪费了娇娇的一番“美意”,硬着头皮坐下,却如坐针毡。

餐厅周围都是落地玻璃窗,沈芳娇借口走之后,沈东驰便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戴嘉樱说了不少话,他都随便敷衍地答了几句。

直到他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的车上走出来的时候,他才觉得,那一刻,他“阴暗”的一天终于被点亮,也终于可以化解这尴尬的气氛,于是他拿出了手机给许安然打了电话。

原谅他吧,他那么不羁的一个人,实在是无法忍受这要命的尴尬。当时他也没多想,许安然已经是有夫之妇,她好几个月不曾联络他,今日就这样出现,又会不会是挽着律凌辰的手?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沈东驰觉得自己都有点儿小雀跃了,但他刻意地掩饰,故意沉声道:“死丫头,还能记起我是谁吗?”

没有一点儿气恼是假的,他对许安然的心思她也清楚,他已经快要思念成疾,而她却似乎早将他抛于脑后。

即便他说好,不会再越雷池半步,倾此一生,他都会把许安然当做他最爱的女人来看,却只会待她如挚友一般。

这是她想要的,他照做。

曾几何时,他做事的原则与标准都与她挂上了钩。

沈东驰不清楚,但听到她隐隐颤抖的声音小声地回答他“记得”的时候,他的唇畔便微微扬起来了。

但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期盼着她能开口,换来的却只有沉默。

于是,沉思了一会儿后他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答:“挺好的。”

沈东驰的笑容便有些苦涩了,是啊,她有最爱的人相伴,怎么会过得不好?那一刻沈东驰很想告诉她,他过得不好,至少,不如她过得好。

因为,他没有爱人相伴。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话他不能说出口。事情已成定局,他一个人多余的情感却会造成三个人的困扰,于是他转了话锋,故作轻松地调侃她:“好到把我都给忘了啊,你可真行啊!”

“没有啦。”

他看到她的神情,明显地有一分的心虚。

沈东驰再也按捺不住,忘了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隐忍却受伤地看着他,而他却起了身往外面走去。

戴嘉樱不甘于就此被无视,满目的愤恨都转向了窗外的那个身影:许安然!你已经结了婚了!为什么还要来干扰我的幸福?!

沈东驰走出门的时候在向她发出邀请,说:“安然,下个月十号我生日。”

“哦,你想要礼物啊?”

她一贯俏皮的风格让沈东驰有些哑然,越过马路的空档他想了想,说:“当然。”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听清许安然的下一句说了什么,便觉得身子被一大股力量给生生推开,紧跟着五脏六腑都天旋地转了起来,身体好像被扎了无数个孔,有炙热的液体不停地在向外流。

沈东驰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唇角沾着血渍却还噙着笑意。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眼前不是她吗?如今怎么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了?

有尖叫声传来,他隐隐听得到,还有人在叫他,但是他却谁也看不见。

“东驰!”

“沈东驰!”

“快叫救护车啊!”

他躺在地面上,这时候还是有点儿意识的,他便想,幸好这才五月,要是再热一点的时候,他这样躺在地上,估计都得烫伤了。

感觉到有冰凉的触感压在了他的热流之上,他艰难地侧过头,含着笑意想要去看清面前人的脸。

是许安然的声音。

他听得不太清楚,但他可以确定,是他最爱的人的声音,他不会听错。

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一定很让人害怕吧?

于是,他试图抬起手,却发现手根本无力,于是他想开口,却有一股腥甜涌了出来。

然后,他听到她说:“东驰,别怕,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沈东驰真想笑啊。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人对他说:东驰,别怕。

他想笑,许安然却想哭。

她不知道沈东驰此刻看不太清她,否则她一定不会紧绷着压抑自己的情绪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面对死亡的时候,人根本不会再有恐惧。是许安然忘了这一点。

所以,她尽可能地展露自己的笑颜,让沈东驰觉得,自己的情况没那么糟糕,让他有信心可以坚持得下去。

珍妮弗为人医者,在车祸发生的第一时间便上了前,虽说她吓坏了,但她还是本着一名医生的职业操守和救人性命的态度做了一些简单的应急处理。

此刻,只有珍妮弗的心里跟装了块明镜似的。她是出来逛街的,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手头什么医护用品都没有,她没办法施救,但照沈东驰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九死一生了吧。

她不敢去看许安然,她怕许安然强装的冷静会在看穿她的内心时倏然崩塌。她记得父亲说过,安然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

“东驰,你不要睡觉好不好?”

许安然看到沈东驰近乎要合上眼,慌乱地叫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说:“你还没听过我唱歌呢,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许安然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便一滴一滴地砸在了沈东驰的身上。他伤得很重,她不敢移动他,便跪坐在一旁轻声哼唱:

我的宝贝,宝贝

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很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

逗逗你的眉眼

让你喜欢这世界

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让你知道你最美

……

沈东驰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但却听得见许安然轻柔哼唱歌曲的声音。如果可能,他真想给她一个爆粟,嘲笑她,能不能唱点有品位的歌?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呢?

可是……

他再也不能……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