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冷月摸了摸,一脸茫然,要他陪个孩子聊天?这真是太难为他了。

叶如陌想起冷月先前给奚辰逸赶车时的神情,有时一整天说不上几句话,确实为难他了。只是红叶得给自己打下手,那个随从和兮宁根本不熟,更谈不上交流什么的,只能委屈冷月了。

叶如陌歉意地笑了笑,便不再管他了,专心自己的术前准备。

房间内,三盆火炭熊熊燃烧,火苗摇曳,暖和异常,大家都将身上外套脱下来,以便于帮忙。

叶如陌小心将锦被掀开,放在床榻里侧,再将兮宁身上的中衣解开,在红叶的帮助下脱了下来,露出光秃秃的上身,兮宁表情十分纠结,即难为情又有点紧张。

在叶如陌的示意下,红叶用蒸煮烤干的丝帕将兮宁肚腹仔细消了毒,并用缝衣针扎在他的中级穴、至阴穴,让全身血液涌动暂时放缓。随从在一旁帮助红叶递这递那的。

冷月一开始还摸不着头,很快便进入状态,和兮宁两人聊起了武学,有时冷月还给他讲一段锄奸扶弱,游走江湖的事情。

冷月说的多,大部分时候兮宁在安静地听,因为虚弱无力的眼眸里不时泛出一丝亮光,不时低声说上几句话。

床榻前,叶如陌眼神专注,找准时机匕首尖轻轻地割了下去,血缓慢地涌了出来,估计是穴位止血起到了效果。

额角冷汗涔涔顾不上去抹,自穿过来后救人无数,但是动刀子毕竟是少数,更主要的是这一次的病人是兮宁,心里压力无形中重了许多。

手快速地用蒸煮烤干的丝帕在伤口上抹着,嘴里急速地吩咐着,“红叶,将兮宁的身子微侧,引导腹腔内的积血快速流出。”

说罢,手执棉布将流出来的积血快速抹去,这种细活绝对不能假手于人,万一触碰到伤口引起感染,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可不是小事。

三个人在快速地忙碌着,兮宁也没有闲下来,就算全身冷汗涔涔,依然用微不可闻地声音向冷月请求道,“冷大哥,要是有一天我身子好了,可不可以拜你为师?”

叶如陌一声低喝,“还说话,你不要命了?”继续忙碌着。

“冷大哥。”

兮宁涣散的眼神里满是祈求,肚腹缓缓流出的血液,身上钻心之痛,未能阻止他学武的决心。

冷月心底涌出一股豪气,心里叹道,好一条汉子。凭着这股子毅力,日后在武学上定能走很远。

一口应承了下来,“好,冷大哥答应你。只要你好了,冷大哥亲自教你。”

兮宁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嘴角微扬,脸上忍不住抽搐几下,额头冒出一股冷汗,身子随之软了下去,他放心了。

积血流得差不多了,叶如陌用丝帕垫在伤口上,将竹炭拿了出来放丝帕上离伤口不远处,残余积血迅速从腹腔里流出来没入竹炭里,一块接着一块,很快积血便吸得差不多了。

床榻下,木盆里满满地盛着大半盆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

许久,叶如陌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望向在一旁忙碌不已红叶,轻声说道,“红叶,将兮宁的身子翻过来,小心平躺。”

“是,叶姑娘。”红叶连声应道,手脚麻利地将兮宁小心地翻了个身,平躺着。

相比先前,红衣极为恭敬地语气里,不仅仅是尊敬,更带着一份敬畏。

床榻上,兮宁脸色一如以往的苍白赢弱,神情似是轻松了不少。一个人就算连续便秘几天,也会难受不少。更何况,是半木盆满满的积血。

叶如陌俏脸未见松懈,眉头微蹙,冷声说道,“红叶,将穿好缝衣针递给我。”红叶、随从和自己一样,双手都是消了毒的,所以这些事情只能他们来做。

冷月只能在一边干着急,兮宁无力的平躺在床上,似是想睡觉。

“冷大哥,别停下来,继续给兮宁讲故事。”

冷月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什么时候又成了讲故事了,刚才讲的那些精彩的事情可都是自己的亲自经历,现在倒成了唬小孩的玩意儿了。

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说明自己不但生活确实精彩,还有说书的潜质么。

看来以往之所以木纳,是没有遇见对的人,又或者太过血腥的杀手生涯,已经将自己修炼的刀枪不入了。原本只比王爷长上几岁,不到二十八,未曾成家已经一脸沧桑,经常被人大叔、大叔的唤来唤去,我容易么。

还是叶姑娘那声“冷大哥”叫着好听。

想到此处,脸上僵硬的线条又柔和了起来,开始哇啦哇啦地讲起了以往的辉煌历史。

身后的侍卫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可怜他一张四方脸憋得通红,还要不时地传递东西,更不能让冷月瞧见。

在冷月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叶如陌神情专注,坐在床榻前将手中缝衣针攥紧,腰身微弯,左手轻触肚腹伤口,小心翼翼地缝了起来。

身后三人瞪圆了眼,望着叶如陌不停地缝着伤口皮肤,那感觉,和缝制件衣服没什么区别,只是兮宁嘴里不断传来的倒抽冷气声,几次打断了冷月的话语。

瞧着兮宁疼的面部扭曲的模样,冷月一身也是冷汗涔涔了,比自己受伤还难受。

不顾身后几人怪异的表情,叶如陌自顾自地说着,“要是有能被皮肤吸收的线就好了,兮宁就不用再受第二次罪了。”想着前世时,小时候不小心磕了,缝了几针,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美容线,伤口恢复拆线的时候,那个疼呀,现在想想还疼似的。

能被皮肤吸收的线?是何神物?

无厘头的话语一句句从叶如陌的嘴里蹦出来,冷月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其余的三人皆是一愣一愣地,特别是床榻上躺着的兮宁,眼神里冒着光,主子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

侃侃而谈的冷月,一时间被冷落了下来,瞧着房间里的异样,叶如陌急忙闭上了嘴,轻声说道,“冷大哥,你继续。”

冷月无奈地继续…。听了叶如陌清泉般的声音,谁还想听他沙哑的鸭公声。

好一会,兮宁肚腹上的伤口终于缝好了,叶如陌又从冷月身上拿出一些上好的止血药撒在伤口上,帮他把被子盖好,叮嘱他这几日千万别乱动。

站起身走到方几前,手执笔墨写了起来,须臾,递给了红叶,“红叶,这里是一副止血的中药,另外是一副食补的药膳,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

红叶眼眸闪着异光,心里想着能从叶如陌身上学到一招半式治病的方法,在门里地位绝对会有质的飞跃。如果叶如陌是男子,此时怕是早已扑上来了。

“叶姑娘,您放心,红叶保证完成任务。”

叶如陌点头,无极门人的素质、能力,她相信。

忙完了这一切,抬眸望向门外,日头西斜,已是晚膳时间,这才想起中午没有用膳,肚子有点饿了。

“叶姑娘,院里晚膳已经备好,是否吃完再走。”冷月瞧着叶如陌略显疲惫的小脸,关切的问道。

叶如陌瞧了一眼,床榻上睡得沉沉的兮宁,回道,“不了,回去吃,明日有时间再来看兮宁。”

“好。”

回到客栈时,奚辰逸已经在客房里悠闲地看着手中书简,一身暗红色锦衣金丝长袍,袖口处点缀着几朵精致紫荆花,栩栩如生,衣襟前,丝绸包裹的纽扣精致异常,青丝绾着别着羊脂玉发簪,衬的整个人更是清俊迷人,雍容华贵。

见叶如陌回来了,忙放下手中书简迎了过来,轻揽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捏了捏她白皙的俏脸,微微一笑,“陌儿,今日可累坏了吧。”

叶如陌顺势软软地靠在奚辰逸平坦的胸膛上,眼眸里闪过一丝捉狭,笑道,“奴家夜以继日奔袭数千里,只为能与书生一聚,您说,累不累?”

奚辰逸将叶如陌一把抱了起来,浅笑,“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叶如陌嘿嘿干笑了两声,“妖精可要吸人血了。”说罢,在奚辰逸俊得一塌糊涂的脸上轻咬了一口,伴随着一股倒吸冷气声,腰身一紧,身子已被奚辰逸放在了床上。

叶如陌一股脑地爬了起来,望向同样一脸捉狭眉眼俱是笑意的奚辰逸,声音颤道,“你想干什么?”

“狐仙数千里之外奔波而来,路程之远想必辛苦万分,待书生好好伺候以解狐仙之乏。”奚辰逸笑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脸在面前慢慢放大。

“停——”叶如陌大喝一声,从一侧溜了下去,手摸着肚子作出饥肠辘辘的痛苦模样,双手直摆,嚷嚷道,“投降—投降,不乏—不乏,不玩了,饿坏了。”

下了床榻,直奔客房正中间的方几前去,抚了抚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心里想着,玩归玩,万一那厮忍不住把自己给办了怎么办?

虽说他是典型的高富帅,自己容貌就算谈不上倾国,也得倾个城吧?更何况还有这么一大笔财富攥住自己手里,怎么说也算是个白富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献身了,一万个不值得。

撇了撇嘴,在方几前坐了下来,眼角余光看向奚辰逸。见他一张俊脸未曾染上*的红晕,当下放宽心了。心里疑惑着,这厮什么时候这么正经了,以往这种情况,不被他揉捏几下是跑不了的。

神思游曳间,奚辰逸已经走了过来,“陌儿,有件事得和你说一下。”

叶如陌挑眉,“什么事?”

奚辰逸因*涨红的俊脸慢慢退却,嘴角微勾扬起一丝弧度,左手轻捻着叶如陌的发际青丝,说,“漠北传来消息,替身们已经暴露身份,估计过几日便有事做了。”

行踪暴露?

难道敌方已经采取行动,没有人员伤亡怎会暴露身份?行程计算下来,他们应该刚到漠北,对方就这么快急着行动?难道…。,他们的行踪早已被人知晓?

叶如陌心底咯噔一下,背脊阵阵发冷,“东方风云如何了?”

奚辰逸面色一沉,星眸定定地望着叶如陌,低声问道,“陌儿,你就这么担心那小子?”语气里明显带有一丝浓浓的醋味。

叶如陌翻了个白眼,干笑了两声,“人家是自愿去挡刀?难不成问一句也不行?话说回来,谁能及得上我们家阿逸万分之一,瞧这脸俊的,这小嘴媚的…。”说着说着,手又摸了上去,顺便吃了两把豆腐。

奚辰逸眉眼俱是笑意,一把攥住叶如陌肆意游曳软弱无骨嫩白如葱藕的小手,笑道,“东方没事,双方打斗时叶大夫的乔装者无意中暴露了武功,所以暴露了身份。好在他们是奉旨下漠北,为了防止事情再次出现变化,东方遣散那些细作,向当地府衙亮明身份,现在已与先前随行那队官兵汇合,当地衙役随身守护。”

这么说来,这小子倒是在享清福了。有人伺候着,山珍野味吃着…。

叶如陌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他是舒服了,皇上会不会将所有过错推到我们身上?”突然,身子微颤瞪圆了眼,像是想起了什么,“皇上不会治我们欺君罔上之罪吧?”

说好的去漠北寻宝藏,半路上偷偷溜了回来,还摆了一出好戏给天下人看。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好事者不群起而攻之,才怪呢。

奚辰逸淡淡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只要东方咬死我们临时计划有变,难不成,他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

叶如陌心咯噔一下,在这皇权至上的朝代,作为九五之尊的皇上,真要将黑的说成白的,寻常人等又能怎样?

“目前我们算是在明处,无极门将布铺围的水泄不通,手里又有扳指。我担心的是,虽然治不了我们的罪,但是那人会想办法逼我们现身,主动将宝藏献出。不管里面藏着什么秘密都将公之于朝堂,他们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半。”

“这样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里面藏着什么秘密?是不是他们想要的,不就清楚了?”

“他们就不怕引来其他贼人?”

“放眼天下,能与雪莽国抗衡的只有云奚国。”

叶如陌倒抽了一股凉气,难怪?人家是信心爆棚,嗜血好战,处心积虑多年。抬眸,问道,“玄武怎样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将那人真实面目揭了出来。

“冷月已经将他关押起来了,为了配合你的秘制毒药,特意给他伤口上加了几味药物,这几日倒是老实的紧。该招的都招了,只是他除了见过李三之外,从未见过其他宫里人。”

“包括那人?”

“嗯。”

奚辰逸捏了捏叶如陌白皙的小脸,浅笑,“真不知道你娘亲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遇到那人的话题,奚辰逸总会不着痕迹的转移了。

他的心情自己如何不理解?一起长大的兄弟,不管怎么说总有些美好的回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叶如陌装作未曾知晓的模样,嘿嘿干笑了两声。

能告诉他这个千年以前的古人,自己来自千年之后吗?那里有电话、飞机、游轮……而自己也死于阴谋中,死于深爱的人之手,当然不能。

不知道为何,以前想到自己的前世,想到那人对自己那么心狠手辣时,心口处总会隐隐作痛,现在却丁点感觉都没有了,终于释然了。

因为奚辰逸吗?

抬眸正好迎上奚辰逸炙热的眸光,叶如陌眼波清澈,坦然地迎了上去。语气轻柔,“阿逸,虹姑那里怎么样了?”宫里目前唯一的知情人必须保护好,她才是扳倒奚辰宇最重要的筹码。

“虹姑住在原地,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现在是非常时期,宫中守卫森严了不少,贸然去救怕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叶如陌蹙眉,“那怎么办?”

“竟然他们出手想将我们逼出来,我们就将计就计。”

叶如陌挑眉,“将计就计?”

“嗯,我已经派人催了千寻,要他抓紧时间,估计就这几日便准备妥当了,有些事情也有眉目了。”

叶如陌仰望窗外,漆黑如墨,浓雾重重,心里感叹,这迷雾的后面到底藏着多少阴谋?

次日,午膳时分,两人在客房里用膳,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奚辰逸轻声说道。

冷月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王爷。”

奚辰逸轻嗯了声,“什么事?”没有紧急事情,午膳时间冷月是不会进来打扰的。

冷月面色凝重,腰身微弯,正色道,“王爷,今日早朝,宣王岳丈奚尚书领着鲁平喈上了金銮殿。”

“他?”叶如陌疑道,那日分开后未曾见过他了。

奚辰逸淡淡说道,“他虽然沦落成了地痞恶霸,也算是名门之后,自然有门路结交些朝廷贵胄,或许别人想结交他也不一定。”官宦之家,不见得所有事情都能见光,如此一来,有些事情自然需要鲁平喈这样的人出手。

叶如陌撇了撇嘴,淡淡说道,“他上了金銮殿,是不是告发了我们?”鲁平喈只是对方逼两人出去的一个筹码,没有他,自然有其他人,用不着大惊小怪。

冷月望了一眼叶如陌,眸底隐过一丝惊讶,“鲁平喈今日在金銮殿上说,前些日子和瑾王爷、叶姑娘在西郊吃了顿饭,两位还帮他讨回了布铺损失的纹银。”

叶如陌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只是工部奚尚书出手倒有点意外,这时候突然冒出来,难不成是想扶持宣王上位?想当国丈了?

也是,最近奚辰逸风头正劲,如日中天,大有盖过宣王,直逼皇上之势。皇上,一个病秧子,他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奚辰逸是皇后所出,就算皇上一死,有奚辰逸在,这皇位就难以坐上去。

他如何不急?

瞧着皇上也看不惯这个弟弟了,他如何不顺势推上一把?

奚辰逸神情清冷,望着面前的菜肴未曾说话。冷月望向奚辰逸,欲言又止。

“说。”奚辰逸冷声说道。

冷月面露难色,半晌开口说道,“另有言官上凑王爷居心叵测,回了京师却不不露面,让人生疑。更有甚者,说王爷欺君罔上,想独吞这批宝藏,趁机造反。还说—还说——”

奚辰逸抬眸,瞪了一眼冷月,眸光萧杀冷冽,含着几分薄凉。

冷月低头,喃喃,“还说——还说王爷既然能做出弟占哥嫂的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弟占哥嫂?

叶如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些人脑子都是怎么长?这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他们也能想的出?就不怕扫了皇上的颜面?

冷月战战兢兢地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皇上龙颜大怒,当场说了,明日依旧早朝,商议王爷的事。”

叶如陌一口气没上来,手中碗筷跌落在方几上,原地转了几个圈,“阿逸,现在该怎么办?这么快就来了?”

奚辰逸眸底生了寒气,冷冷说道,“既然此事如此重大,为何不当场商议,一定要等到明日早朝。该来的终究会来,分什么早晚?”

语气里略有一丝疲惫,扬了扬手,“冷月,你先下去吧。”

“是,王爷。”

客房里只剩下了叶如陌和奚辰逸。

该来的终究会来,想起下落不明的兮翼,叶如陌心底胆气顿生,“也好,我们明日就去金銮殿会会他们。”

奚辰逸视线投向窗外,日光映在他俊逸的脸上,熠熠生辉,语气低沉,“陌儿,千寻回复,还需几日。如果明日有什么突发事情,一定要稳住。有些证据没有收集齐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更何况,兮翼还在他们手上。”

叶如陌眸光深邃,一字一句地说道,“面对实力强大的敌人,必须一招毙命。不能让他有一丝逃生的机会,否则全盘皆输。他们不是想要梅山族宝藏吗?明日我会想办法,将兮翼救出来。”

客房里,两个身影紧紧地拥在一起,这一刻,无关风月。

次日清晨,天际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

叶如陌和奚辰逸已经整装待发,出了客栈大门,清晨的京师西郊,薄雾袅绕,民宅、树木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静溢美好。

虽有筹码在手,金銮殿上仍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狂风暴雨,叶如陌无心欣赏美景,踩着方凳上了马车,弯腰进了车厢。

起得太早,脑袋晕晕沉沉的,靠着奚辰逸温暖的胸膛,竟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时,马车已经在金銮殿前停了下来。

昨日殿上的风波丝毫不损奚辰逸的威严,他缓缓从车厢上下来,一声藏蓝色的朝服,几日不见,胡渣未尽下巴泛青,气势愈加深沉不可小觑。

后面跟着一身浅绿色衣裙的叶如陌,一如以往的绝世容颜,青丝微垂,只是俏脸难掩疲惫之态。

奚尚书站在马车不远处,背对着马车,与百官们打着招呼,身子不断地晃动,双手作着揖,神情里似有春风得意之势。先前早朝时,总是姗姗来迟,而今日一早便来了,看来这台戏的主角便是他了。

话说回来,宣王要是上位,他是收益最大的,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在他看来总算是见到点曙光了。

机会稍纵即逝,又怎能白白浪费?更何况手里有必杀技。

叶如陌冷哼了一声,官场上从来就少不了溜须拍马之人,也少不了见风使舵之人,更少不了被人拿枪使的替死鬼。就像是面前洋洋得意的奚尚书。

他恐怕到死都不会知道,为何昨日在大殿上弹劾如此顺利,真是他处心积虑的结果,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甚至推波助澜。

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中隐约透着一丝不安。百官们纷纷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望向奚尚书身后。

奚尚书心生狐疑,返过头去,张大了嘴巴停在半空中。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时候奚辰逸和叶如陌竟敢直接进宫,难道想找死?

姑且不说,他与东方风云串通欺君罔上一事。单说昨日刚在金銮殿上说了他的事,今日一早他便携了叶如陌直接来了金銮殿。这速度?不是告诉大家,他到处安插了人手?古往今来,帝王最忌讳的莫过于此。

奚尚书嘴角划过一丝冷笑,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瑾王爷,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幸得有美人伴在身侧。”明褒实贬,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一不针对叶如陌,前些日子,有关这位姑娘的传闻和事情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只差没有传入民间了。

毕竟这种宫讳之事,岂敢外传。事情闹大了,是杀头的大事。

百官们面面相觑,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毕竟奚尚书在他们眼里,一向都是笑呵呵地和事老,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咄咄逼人,真是让人想不到,难不成有谁给了他暗示,瑾王爷这次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有意追随奚尚书的官员嘴角已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蔑笑,站在一旁满脸兴味,看着这一场即将登场的大戏。

奚丞相、太尉等人则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望向奚辰逸欲言又止。

微风徐徐,衣袂翻飞,奚辰逸携着叶如陌缓缓走到奚尚书面前。

斜睨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一丝冷笑,“狗嘴里还真吐不出象牙。尚书大人在本王身边说说,也就罢了。如果在金銮殿上当着皇上的面说,可会治你一个忤逆之罪。当日,金銮殿上,百官们可是亲眼所见,皇上金口许诺,要我等一个月之内找出宝藏。如今,只有半月时间了,尚书大人还在这里出言离间本王与叶姑娘的关系,要是本王心情不好,罢工了?找宝藏一事就交给尚书大人算了。”

奚尚书一时语噎,“你…。”

百官们纷纷掩嘴偷笑,确实如此,事情并未明朗,就想着落井下石,结局是会很惨的。

奚辰逸轻咳两声,走向前在奚尚书前身侧停了下来,身子凑了过去,冷冷说道,“尚书大人,本王与叶姑娘,男未娶,女未嫁,就算有点什么事,用得着尚书大人在这里操心吗?”

轻柔的话语,像是冬日里一阵呼啸而至的寒风,袭向单衣敝体的奚尚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他有点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明智了。

殿前早朝钟响,百官们纷纷汉白玉台阶上走去。

除了与奚尚书说了几句闲话,奚辰逸与其他官员未曾打招呼,在这种时候,任何的举动都有可能节外生枝。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依职位级别依次站立,只有叶如陌一身浅绿色的衣裙,眼波清澈,神情恬静,气质出尘,立在身着朝服的百官群里显得格外突兀。

殿前龙椅上,奚辰宇一袭黄色的龙袍在身,刺绣精良,栩栩如生,明亮的颜色衬的整个人精神了不少。青丝绾着,发髻上是龙纹发簪,贵气逼人,一如以往温润的笑容,苍白的容颜,不时轻咳几声。

叶如陌不由地皱了皱眉头,都现在这田地了,还需要装吗?

当然只是心底发发牢骚而已,事实上,奚辰宇在百官面前假装身子孱弱,主要是给堂上其他人看的。

果然,奚尚书见奚辰宇轻咳不已,眉角隐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只是这神情怎能瞒过一直暗中观察他的叶如陌,更不可能瞒过殿前龙椅上的奚辰宇和站在一旁的李三。

宣王坐在旁侧案前,青丝绾着,白玉发簪,发尾柔顺而至肩膀,一身藏蓝色的朝服烫的笔直,收起了平日一贯的笑脸,难得露出一丝威严。

只是在叶如陌眼里,他只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跳梁小丑。

大殿上一片寂静,只有奚辰宇的轻咳声不时地响起。

半晌,奚辰宇扬了扬手,向着旁侧的宣王淡淡说道,“今日早朝,还是由皇长子来操心吧。”

宣王眸底隐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表情极为恭敬,低声回道,“谨遵皇上吩咐。”虽然平时在奚辰宇面前有点不拘小节,但是正式场合上还是很给他面子的。

毕竟奚辰宇是皇上,一日没有反目,便一日不能撕破脸皮。

李三体贴的给奚辰宇递上一杯清茶,轻轻地帮他顺着背,两人似是殿上的局外人了,面色平和,看着面前的一切。

叶如陌心底冷哼一声,果然如此。

宣王淳厚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诸位大人,今日早朝有什么要上凑的?”

大殿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只有余音阵阵响彻耳膜。

奚辰逸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神情清冷,似是面前的一切与他无关,只是像往常一样来参加早朝。

奚丞相站在旁边,为他暗暗捏了把汗。

奚尚书面色隐过一丝焦急,按原计划,首先会有几位无足轻重的言官出来说话,再有几个位居高位的官员压轴。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奚辰逸竟然今日也来上早朝。

奚辰逸是王爷,还没有对他的罪状进行处置,自然有资格来参加早朝。这么一来,计划全被打乱了,能不能将奚辰逸拉下来还是个问题,至少不能到时奚辰逸没事,自己脑袋却帮了家。

这些日子以来,这位瑾王爷是否如以前一般,纨绔,不务正业,扶不起的烂泥…。明显不是了。

气氛异常的尴尬,本想着一场腥风血雨的,结果毛毛细雨也没有。

宣王忍不住再次出声,“诸位大人,今日早朝有什么要上奏的?”声线上扬了几分,隐隐地带着一丝焦躁。

心里恨恨骂道,这帮兔崽子,喝着本王的美酒,拿着本王爷的银子,骑在本王为你们找来的娘们身上……那时的雄心壮志去哪里了?

奚尚书狠狠瞪了一眼旁侧,须臾,一个腰身微弯的言官走了出来,眼神闪烁,战战兢兢,“臣—臣有事。”短短几个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才从他嘴里吐出来。

宣王绷紧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淡淡说道,“童大人,有事请说。”眸底隐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狠戾,作为兄弟,他是大哥理应照顾小弟,可这是宫里,谈何亲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童仲秋站了半晌,神情总算缓了下来,腰身微弯,低声说道,“臣听说密使大人去漠北寻求宝藏,受到贼人击杀差点丧命,而瑾王没有出现,着实让人生疑。”

这货哪里是有事上报,只是将问题摆了出来。不管奚尚书如何使眼色,只当没见着,便功成身退了。

宣王一脸关切,语气讶异,“瑾王,你怎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不是奉旨去漠北寻宝藏了?”

叶如陌嘴角微勾,冷笑,好一个奉旨!不是提醒在座的各位,瑾王欺上瞒下,妄顾圣意?

奚辰逸身姿卓越,缓缓走了出去,神情里含着几分清冷,“回宣王爷,本王是奉旨去寻求宝藏,不是奉旨去漠北寻求宝藏,请宣王勿擅自曲解圣意。”

宣王被呛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瑾王,皇上许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寻求宝藏,都这么久过去了,怎么还没动静呀。”

“不是还有几日?宣王似乎比臣弟还急。”

宣王似乎面色有点难堪,以往奚辰逸从不会这么和他说话,一时间气氛僵住,忘了这在朝堂之上了,“老七,大哥不是担心你吗?当日大殿之上说得好好的,去漠北寻宝藏,回头便不见了人影,还派了几个替身迷惑皇上和大臣们的视线,不知的真以为你携着兮姑娘跑了呢。”

这番话说的,明面上是不顾朝堂之上百官在场出于兄弟之情的关心,实则提醒是不是真的想跑路?为何连点音讯都没有?更可恨的是,又将叶如陌和奚辰宇的事情提了出来。

一时间,近百人的大殿上悄无声息,针落可闻,眼眸齐刷刷地望向面前的奚辰逸。

奉旨寻求宝藏,除非寻宝之人意外丧命,不然不管是计划有变,还是其他重大事情,都应该上奏皇上。而奚辰逸与叶如陌之间的事情再一次触及了奚辰宇的底线。

殿前龙椅上,奚辰宇喝了几口清茶,咳嗽似是好了许多,望向面前愈演愈烈的争执,面色沉了几分,眸底却多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兴味。

美人与江山,谁更重要?他都要。

只要夺了宝藏,一举攻下云奚国,奚辰逸又何处可逃?叶如陌又何处可逃?

“民女有事启奏。”大殿上一道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