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十九

永兴准备的这间屋子,真是比巡捕房的审讯室更像审讯室,也不知是临时布置的,还是他本来就有这样动私刑的地方,但看来这沪上大亨,还真是不简单。

突然被带来这种地方,显然已给了王成礼巨大的心理压力,在刺眼的灯光照射下,他不但睁不开眼,而且汗也流个不停。

在这种湿冷的天气里,还能够如此狼狈,足见他有多紧张,除非他是装出来的,不然这人倒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王管家,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若非看在你家主子的脸上,我们也懒得审问,直接让你消失了不就得了。”

王成礼咬了咬嘴唇,“大人,真的是戴处长让我随时通报张府的情况,尤其是当家的言行。”

慕千成假意叹了口气,“那你可应该感谢你有个好当家,若非他出了名捍卫自家人的,你现在还怎能如此舒服坐在这里和我们说话。但你却居然干出如此不义之事,你心里有愧没愧?”

王成礼的头几乎藏到了怀里,“有的,但,但我没有办法?”

慕千成示意王成礼继续说下去。

“因为戴处长扣留了我儿子,若我不帮他办事,我以后再见不到他了”,王成礼不知何时起,居然泪流满脸,“他才两岁大啊。”

慕千成沉吟了一下,戴独行真会干出这样的事?说实话,慕千成也没有太大把握说他不会。

不过要弄清楚这种事,靠得可不是推测,更不能感情用事,需要的是线索和理智的分析,当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戴独行。不过这也是最不可行的办法,因为若真是他干的话,他多半不会承认,而且永兴也不愿意双方下不了台,若公开拆穿戴独行在张府上收买内奸,这必然会让永兴为了面子只能与戴独行死拼的。

这结果就太糟了。

“王管家,你具体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何时发生的?”

王成礼想抬起头,但刺眼的灯光又让他只能把头低下,“就在丽莎小姐去世后不久,因为那时候我曾经被他强迫透露过府上的信息,所以与他产生了一些联系。我本以为事情都告一段落后,戴处长不会再来找我,谁知他违背之前答应过我的,以后不再来找我的诺言,强迫我继续提供情报,而且还派人把我的儿子带走了。”

“你亲眼看到戴独行这么做?”

“怎么可能”,王成礼也不知是苦笑还是继续在哭了,“若我知道,拼了这条命都会阻拦的,但我没有看见。我妻儿都在金华的老家那,某一天突然收到家人来信,说我儿子不见了,我本想请假回去的,谁知却收到戴处长送来的信息,我儿子在他手上,他要与我谈谈,除了赴约,我还能怎么办?”

慕千成能够理解他的无奈,这不就像马铃一样吗?

王成礼揉了揉眼睛又道:“然后他就要求我按他说的话去做,不然谁都不能保我儿子平安,而且就算我儿子侥幸没事,他也会把我之前曾通风报信的事说出来,那样的话,当家的也不会饶了我,我在张府就再无立足之地了。我,我就只有委曲求全了。”

“这人很毒啊”,慕千成叹了口气,“那你可曾见过戴独行,他是在哪里吩咐你这些的?”

王成礼看来是至死都不会忘记这些事,立刻就道:“当然见过他,他是当面和我说这些事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是怕得要命。”

“你确定那人是戴独行?”,慕千成心里还是希望不要是他。

但王成礼却很坚决地点头,“是戴处长啊,他来过张府好几遍,我认得他的样子。而且他见我的地方,就是他以前居住的那栋小房子。”

慕千成以前也听说过,戴独行在上海安全站当科长时,租了一栋类似自己那的小洋房来住,倒不喜欢蹲在安全站的宿舍里。

这么说来,这强迫王成礼当内奸的,不正是戴独行无疑,不过慕千成还是觉得有些疑点。

“那你可透露过什么情报,你尽管说出来,我保证不会让你们的当家知道,若你不坦白,我也只能像戴独行一样,把你的事全说出去,估计到时候,你自己都会被张府除掉,而你儿子也同样活不成了”,慕千成很清楚和这种人打交道,威胁有时候是很有用的。

王成礼打了一下哆嗦,“也没透露太多,我还是知道分寸的,而且他也不是经常向我索要情报。”

“他多久要一次,而且你怎么把消息交给他”,慕千成对这个问题倒是很关心,“据我所知,戴独行那段时间,可是在北平的。”

“他让我把情报寄到北平的一个地址上,说那样他就可以收到情报。”

慕千成想了想,掏出笔和纸,让他把地址写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是寄普通的书信?”

“是啊,我本也担心会被别人截获了”,王成礼又抹了一把汗,“但或者戴处长觉得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

慕千成拿起桌面上的灯,把灯靠得更近王成礼,“那你可有透露夜明珠可能是被三老夫人藏起来了这事。”

“这”,王成礼面露难色。

慕千成冷笑道:“你不用装了,你肯定看出了三老夫人就是掉包夜明珠的人,所以立刻就去通风报信,不过你应该想不到戴独行会潜进来偷吧?”

“我真没有想到,若知道他敢这样,就算他杀我全家,我也不会说一个字的”,王成礼显得很后悔,毕竟他之前还说没透露过什么重要信息,但仅此一条,就足以让别人坐实他是大内奸这罪名了。

慕千成点了点头,这一切和他估计的倒是差不多了,“那这回你又是怎么通知他信息的,估计不是寄信到北平吧,戴独行可是也回上海了。”

“发生珠宝店劫案当天,他曾约我到他以前租用的房子里,不过他不在那,但留下纸条,让我有什么情报,尤其是与夜明珠相关的,就写张纸留在那,所以当察觉到三老夫人可能藏起夜明珠后,我就,我”,王成礼吞吐起来,然后就连连骂自己该死。

慕千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确实是该死的,不过估计你自己倒还不想死,而且我们也不想你这么白白就丢了条命。若觉得还是活着好,就别声张今天的事,谁问起都别说,你儿

听到这话,王成礼自然是欣喜的,显然他真把慕千成当成是安全处来的‘钦差’了,而慕千成也想尽量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的线索,显然这王成礼知道的,或者比大家想象的还要多,“王管家,你当张府的管家也有差不多半年时间了,这期间,你可觉得府上谁曾有什么异常?”

王成礼愣了一下,“没,没有啊,大家都很正常,恕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我本就是个不称职的管家,我多次向当家的请辞,只不过他不准。”

也不知王成礼是否不敢说实话,但他却把头压得更低,完全不敢看慕千成的,当他觉得太久都没有回答,略微抬起头时,慕千成居然早已离开了,而善后的事,自有永兴安排的人去做了。

这审问期间,永兴倒没来,他一直在慕千成的藏身处等着,显然是既因为王成礼说的那些话,他早都已经问出来了,也因为这是表达对慕千成的信任。

当慕千成回到藏身的那栋小房时,永兴正在喝着茶,这张府的当家,昨天还很沉不住气,但今天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也不着急自己的三娘不见了这事。若不是知道内情,还会以为他现在是百无聊赖的闲人了。

但慕千成却很明白,这不着急是假的,只不过现在着急也没有用。

而且永兴不着急,显然也是因为三老夫人的事,暂时被他瞒了过去,据他自己说,他已经在家里宣称三老夫人因为姐妹的急病,回了南通老家,由于最近事情是在太多,为了安全起见,才连夜偷偷离开的。

这当然只能瞒得一时,不过慕千成却怀疑若三老夫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永兴也预备好一套说辞了,这就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毕竟这贼子最近是越来越多。

若三老夫人是这样遭殃的,那他的责任自然就轻多了,慕千成也只能感叹永兴每做一件事的思虑实在是太深了。

他本想说审问王成礼的事,但永兴却抢先开口,“我想慕兄定然不会有太大的收获,因为王成礼这显眼的,不会是什么太有价值的目标。”

慕千成只有点头,不过纵然价值不多,但还是不可以轻易就放弃一个突破口的,毕竟他们身边的事错综复杂,让人如在雾里。

不过永兴显然不这么觉得,因为他忽然就笑了起来,“不过看来我们用不着再这么辛苦了,因为戴独行答应了谢飞洋,愿意承认是自己拿走了夜明珠,他会在我府上拿出来让大家瞧瞧,然后再商量一个合适的办法,送你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