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八 雪日.远行

慕千成看着那模棱两可的字,眼睛都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不过这不是在察看什么古董,把眼睛眯成这样也无济于事,要看穿这背后的秘密, 需要用到的是心。

这字条按理说,该是梁道铭留给自己的,所谓自己的同胞兄弟,自然是说他能变装成自己的意思。虽然经过足球场一役,对头或者也知道了他变装成自己的事,但川岛不太可能会猜到自己今天来何家找他,只有梁道铭本人才能想到这一点的。

所以这字条的来路,倒没有太多问题。

问题在于这上面的字,意思看来不算难理解,但慕千成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理解是对的。

所谓的有异,自然是指有异常,而梁道铭会把这异常告诉自己,还是在这种时候,显然是在足球场里发现了什么,深挖就是他要追下去,但白可疑??????

这梁道铭口中的白,多是指白梦瞳,他说白梦瞳可疑?

这怎么可能?梁道铭看来可是挺相信白梦瞳的为人,她虽然是警探口中的大盗,但却不太可能真与川岛为伍,何况那些人还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

不过慕千成倒想起梁道铭之前也说过,有消息称白梦瞳会假装成成玉龙,她会帮助川岛来欺骗毛晨魴,原因则未知。

难道梁道铭和孙坤去见的冒牌成玉龙就是白梦瞳假扮的?

慕千成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点,但实际上,梁道铭的经历已经告诉我们,他遇到的冒牌成玉龙还是由白梦瞳的师姐扮的,但白梦瞳却疑似在梁道铭要抓住冒牌货时,把冒牌货给救走了。

这样的行为或者比白梦瞳被迫假装,还要严重得多。

但慕千成已无法知道,因为他在哪都找不到梁道铭,而那位前警探居然说要单枪匹马就想探清楚内情,慕千成担心他非但搞不到消息,处理不好他自己也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了。

慕千成是既沮丧又担心,不过如马铃说的,既然明天都要远行了,那还是好好过好今天再说,反正怎么担心,也都已经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他与马铃在院子里踢了大半天的球,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泥巴,衣服也脏得不像话,慕千成本来只是抱着陪马铃玩的心态踢上几脚,谁知这女孩的身手可是很了得,让慕千成好好留了一身汗,或许比昨天在体育场上流得还要多,但他心里的压力好像也因此都挥发了出来。

好好动了一个白天,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就是远行的时候,好在目的地是那个熟悉的夜上海。

虽然有些不幸的往事,但那里对于慕千成来说,也是有几年很美好的回忆,这次回去,他也打算看看那些朋友,他的房东,还有那个与洋人上司顶嘴时,总是胡子都竖起起来,囔着退休不干的警长雷鹰。

慕千成让马铃别到火车站去送行,虽然不舍,但她还是很通情达理,两人在玫瑰别墅的院子里,悄然话别,慕千成就提着马铃为他准备的皮袋,钻进了戴独行派来的车子里。

不大的袋子,却让人觉得沉甸甸的,是因为里面充盈着马铃的心意,还是因为慕千成的心情有些重,他知道此行不会轻松?

慕千成本以为戴独行会搭一些军列的顺风车,谁知他安排的是一辆普通的客车,还不是特快的那种,在京畿一带,乃至山东都要停好多个站。

他们也像普通的客人一样买了车票,不过总算是大包厢的贵宾票,那样也可以得到好些休息,少受旅途之苦。

慕千成到达车站时,戴独行已在那了。

他穿着黑色长风衣,嘴上还是吊着那个黑石铁烟斗,就站在人流中,像是普通的旅客一样。

看来他是不打算带安全处的人同行了?

慕千成扫视四周,倒发现有安全处的人站在老远处,颇警戒地看着车站,带队的是黑子,他的那双眼睛也如同两枚灵动的黑子一样转动着。

他自然看到了慕千成,所以招手,也笑了笑。

不过看样子,他们倒想是来送行,和充当临时警卫的,不会跟随南下。

“来了,你又晚点”,戴独行吐了一口烟雾。

“怎么叫又晚点了”,慕千成笑着走了过去,“我以前好像没什么迟到的记录,而且离发车时间还长着,是你来得太早了。”

他们要坐的火车正停在车站里,而且还没有开门让旅客上车的意思,北平已成了多趟北上列车的终点站,以前这些车子是可以开到山海关,甚至进入东北的,但现在那些地方都被日军占领着,北平就只能成为终点了。

“我是来得早了些,因为我睡不着啊”,戴独行叹了口气,脸色有些难看。

慕千成自然看出了戴独行有些不对劲,不过他却假装不知道,“难得回上海一趟,高兴得睡不着,我也很兴奋了,那里可有好些朋友。不过你不带随从,就我们两个去?”

“用不着带人,北平安全处本来就很缺人手,我若再把人调走,毛晨魴可不干了,难道你想让毛晨魴什么都干不成?”,戴独行看了慕千成一眼。

慕千成从他的目光中更是察觉出异常,“他干不干得成事,我哪敢兴趣,他又不是在与我竞争升官的,只不过我怕我们不够人手用?”

戴独行用手拿着烟斗,“调查张家,靠得是智谋,人多也没用,而且上海临近南京,回去后,我们随时可以借调人员,用不着万里迢迢带回去。而且谁若是离开了此时的北平,或者就不愿意回来了。”

慕千成理解他的意思,毕竟现在的战争气氛已很浓,战事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纵然有英勇为国捐躯的勇士,但在南京系统中,也有很多贪生怕死之辈,慕千成之前也没想到毛晨魴这么怕死,想不到事情有变,他安排的却是先保住自己。

“我们两人南下也不错,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与戴处长这样独处过。”

戴独行摇了摇头,“我不是美女,只是一个恶徒,与我独处有什么好的,而且我们也不是两人南下,还有一个人因为有事回南京,要与我们同行的。或者你会感兴趣与他独处,若你们有需要时,可跟我说,我是很通情达理的”,戴独行奸笑了起来。

他说的是谁?

慕千成也不追问,反正到时候肯定会知道。

只不过他不发问,倒是戴独行反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吗?”

“不是因为南下太高兴?”

戴独行冷笑一声,“那是因为,我对你还算不错,我也算信任你,对吧,但你居然在这么重大的事件里,把我当傻子来耍”,他忽然揪着慕千成的衣领,眼中露出恶意,“我是否对你放纵得太过了?”

慕千成慢慢抓着他的手,“你说的是什么,你说清楚,可不要信了别人的挑拨离间。”

“这不是挑拨离间,是我自己掌握的确切证据。你与之前牵连到谭府事件中的何家小辈,一个叫梁道铭的前警探,也不知有什么私下的秘密勾当,在足球赛当天,他也潜进了休息室所在的会场里,你与他有什么阴谋?”

慕千成想不到戴独行居然发现了这一点,他想过否认,但已知道没有用了,所以他干脆承认,“是的,我认识他,就是从救助何小姐时结为朋友的,君望也知道这事,你可以问问他,除此之外,我与他没有任何交往。”

戴独行冷冷地看着慕千成,他的目光如同锥子一样要刺穿慕千成的心窝似的,“你骗不了我,若只是这样,他会不顾危险为你潜入会场?我看,他与你就是同谋,我想打伤陈君望,劫走真正的成玉龙,就是他干的。你与他有勾结。”

慕千成可始料不及戴独行会这样想,他也不知道戴独行已掌握了多少,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那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现在只能走钢丝了。既承认一部分,又撒一些谎,看能否以假乱真,骗过戴独行。

心意一定,慕千成已很平静,他忽然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少唬人,这对我没用”,戴独行没有松开抓着慕千成的手。

但慕千成还笑了几声,他颇不屑地看着戴独行,“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戴独行了?”

“戴独行就是戴独行。”

“你不是了,以前的他,胆大心细,不会像你般如同神经脆弱一样,随时都绷紧神经,怀疑一切。如果梁道铭和我是一伙的,他要劫走真的成玉龙,就用不着搞那么复杂。在我见到成玉龙,而君望还未到时,他就已经足以把人带走了,何须给你留下话柄。”

这确实很有道理,但戴独行还不打算改变怀疑慕千成的意思。

慕千成已接着道:“我是有想过梁道铭可能潜入会场,但我想不到他真会那么干,他进去全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自己。他曾跟我说过,他与川岛有深仇,说不定他进去也是与这有关吧。但我确实不知他会进去,更不知他干了什么,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戴独行沉吟了一下,“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

“那你指控我,更是猜想,如果你有证据,哪怕是疑似的,立刻把我杀了,我也不怪你。”

戴独行没有说话,慕千成从他的神色上推断,他真的还没有证据。

戴独行缓缓松开了手,“这事就先说到这,你可真别有什么想法,不然谁也救不了你。我们的同伴来了,准备上车吧。”

慕千成已看到从月台走来的同行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