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梅枝似乎愣在了那里,青杳的神色却无甚变动:“还不快谢过殿下赐名?”

梅枝不得不低腰俯身,感激道:“谢殿下赐名。”

青杳方微笑道:“公主身边有我,皇子身边便要由你来担待了。日后服侍两位殿下,还得多多尽心才是。”

以青杳的资历品级,自然是有资格对梅枝这般训话的。梅枝却思及自己新被改的名字,暗中含恨,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若是青杳出言慢些,也许她还能说动殿下,重新用自己原本的名字,或者再换一个……二丫狗妮之流,不过是落了村俗,日后若被人笑话起来,也只得笑到刘颐姐弟身上;可是这巧嘴,又是个什么事儿呢!日后她走到哪儿,保不齐都有人在背后议论那么两句,说她梅枝白长着一张锋利巧嘴,因此才被主子打趣名了巧嘴!

可还给人活路不给!

她思及前日所见陛下之英伟面容,顿时心中一痛,咬牙大恨。然则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受了青杳训诫,装成一副唯唯诺诺、老实本分的样子,低头应是。

之前那中年宫人便道:“两位殿下可还要继续选拔?”

青杳笑道:“这宫中一向讲究着各司其职,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才选了一二宫人暂做伺候罢了,你们该做什么的,便继续做着什么,等到嬷嬷们分派人下来才是。”转而又对刘颐姐弟道:“二位殿下在此耽搁已久,相比也是倦了,不如权入殿内,稍作休息?”

刘颐微笑点头:“一应事宜,便麻烦姑娘了。”

青杳便道:“应当的。”于是与巧嘴两人,一左一右略后他们半步,拥进殿内。进殿以后,青杳亲手服侍刘颐坐着,又道:“奴婢如今仍在太极宫中服侍,倒不好离了陛下太久。殿下若是有事,便遣人去找我,我一准是来的。”而后又吩咐巧嘴:“你便在这里暂时服侍两位殿下,等过两日我便过来。倒不指望你晓得许多事,这宫中诸禁忌、规矩,你可得好好说与两位殿下听才是。”顿了顿,笑道:“方不堕了你这巧嘴的名头。”

巧嘴含恨低头:“喏。”

青杳有心要占上风,从开始时便要将巧嘴压在下面,日后两人共事,巧嘴才不至不服听调。而刘颐自打知道阿父做了皇帝,这一路都神经紧绷,注意观察着周遭人的行为处事,很快便明白了青杳的意思,心里也暗暗有了了悟——往常她虽泼辣行事,却心中懵懂,如今见青杳做派,才明白这是西风压倒东风的道理。

若说这东风西风,哪里又不是这个理呢?太|祖便云,拳头大的是老大。此话虽糙,理却不糙,可不正是这个意思么?

如今她便是那个拳头大的人,却又并不是那个拳头大的人。将心比心,若她处在青杳的位置上,必然要不动声色地给这公主一个下马威,要她知道她非自己不可,要又忌惮又爱重、最好心里是恭恭敬敬的才好。这边是东风压倒西风……然则看青杳行事,却又似的确将自己当作主子敬奉的。她没有被人服侍过,自然不知道别人家的奴婢是个什么样,可是青杳又像是个忠心耿耿的……

思绪进了死胡同,刘颐知道自己想岔了路子,便也不继续再想。横竖她如今是这拳头大的人,便只要抖好公主的威风就是。

眼下却还有一桩重要的事……刘颐皱眉敛目,低头看着阿弟。雪团儿一样可爱的人儿,不过是四五岁年纪,神情自然天真懵懂,说话也招人怜爱。

阿弟如何,亲手将他养大的阿姐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家阿弟何时变得如此促狭,连个宫女的名字都要斤斤计较了?

心里想着,面上便不由得带上一些来。刘颉转头看见刘颐神色,便拉着她的衣襟,笑嘻嘻地道:“阿姐这是怎么了?”

见他神色一如既往,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刘颐便弹了弹他的脑袋,道:“阿姐只是想着,我家阿颉自出生来未曾离过阿姐一日,如今却要别室而居,日后更是要住在不同宫中,想来见面也是难的……”

刘颉小脸上边不由带出了惊慌神色:“阿姐莫要吓唬我!”

“阿姐再怎么吓你,也不会拿这事吓你。”刘颐叹道,目光扫向旁边讲着公主、皇子诸规矩的巧嘴,“你就问问巧嘴,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巧嘴道:“殿下说得是,两位殿下共处一宫,本就是权宜之计,待咸安宫修葺完毕,皇子却是要迁到咸安宫去的。”

刘颉慌忙道:“我不要去咸安宫!我不要和阿姐分开!”

看着他一副小孩模样,巧嘴方才被作弄的恶气又腾了上来。她不禁道:“殿下这时闹个什么,我看公主年纪也有十四五了,饶是皇家公主尊贵,这两年也是要择婿嫁人的。殿下此时便闹起来,届时还不得拆了新房?这……”

她说到半截,忽然便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说不下去了。而刘颉从阿姐膝上跳了下来,走到她面前,恶狠狠地道:“你胡说!我阿姐才不会嫁人!阿姐会一直在阿颉身边!”

刘颐不禁皱眉:“别闹!像个什么样子!不用等我嫁人,我现在就能把你从窗户口里摔下去,再也不见你一面!”

刘颉又慌了,拽着刘颐的手,恳求道:“阿颉会好好听话的,阿姐不要扔下阿颉好不好?”

刘颐见刘颉眸中满是惊慌伤痛,心里不禁疑惑。刘颉甫一出生便没了娘,一直都是她这个做阿姐的带大的,长姊如母,这话应在她与刘颉身上,倒是一点没错。刘颉如今长到五岁,未曾与她分别过一日,之前抗拒她嫁人,说不要阿姐离开时,还是满目小孩子脾气,未尝知道嫁人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不想让阿姐走是了,可是如今他怎像是受到了惊吓,认定了自己一定会离开一样?

刘颐心中狐疑,淡淡道:“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阿姐走与不走,自然是阿姐自己的意思,阿姐若是一定要走,你便是跪下求我也没有用。昨个晚上开始,你便粒米未进,现在倒是吃饱了撑的,管起阿姐的事了?”

正说着,宫人便进来禀告,请两位殿下移步侧厅用餐。刘颐初初进宫,也不知这用膳规矩,便让那些宫人都退下,留下巧嘴在外间候着,自己则抱着阿弟坐在了桌边,动手盛了粥食。

之前尚未觉得,如今闻见饭菜香味,刘颐才觉得自己饿得狠了。她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好吃不好吃的,捧着粥碗狼吞虎咽,转瞬间便喝了两三碗下去,只恨不得手中巴掌大的小碗换成那浓郁香稠的粥锅,好一口喝个肚子溜圆下去。

她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常年做着体力活,之前又饿了那么久,吃起饭来自然凶猛。所幸这里如今只有她与阿弟两人在,倒也不惧什么丢脸不丢脸的……

……只是,阿弟……

刘颐顿住筷子,目光放在了刘颉身上。

刘颉显然是饿了。从今早醒来直到现在,他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小孩子又向来容易感到饿,他当然也是想迫不及待地填饱肚子的。

然而现在他却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捧着小碗,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粥,而不是像刘颐这样迫不及待地将粥倒进口中。他的目光放在那些卖相漂亮、色香味美的菜肴上,明明充满着渴望,却没有动一下筷子。

刘颐目光中闪过狐疑。这幅姿态倒是显得乖巧守礼,可是做阿弟的如何,没有比当阿姐的更加清楚了……她家阿弟可从来没做出过这种态度来,之前应对也是,压制巧嘴也是,如今吃饭也是……

就好像一进这座宫城……他就有哪里不一样了一般。

刘颉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乖巧一笑。刘颐却不禁皱了皱眉,放下碗筷,直言道:“阿弟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