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徐二郎如遭雷击,顿时出了满身冷汗。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原本疲软无力的双手竟然顺顺当当地抬了起来,筋脉肌肉毫无凝碍,就仿佛他从未吃过那蒙汗药一般!

张四郎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怎么,难不成,徐兄并未吃那带有蒙汗药的点心……只是以为刘大娘与你有意,所以就假装进了套,所以才被我们当场捉住,你这不堪举止?”

徐二郎抬眼瞪着他,脸上一片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内如有滚油煎熬,耳边嗡嗡回响着张四郎的话,却丝毫也分不清他究竟是想帮自己、还是要毁了自己。

若是要帮忙,他又何必要揭穿自己话里纰漏!若是不帮,他又何必话里处处对他透着有利!他究竟,他究竟……

徐二郎倒想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分辨一二、好从这场乱局中脱身,然而如今他已心慌气短、脑袋里糊成一片,根本无法进行什么思考判断,只好心里一横,顺着他的话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着诸位……我徐二郎,确是对刘家大娘有意……而刘家大娘,自然也是与我有意……我正是以为了这点,才,才在诸位来临之际,情不自禁,做出如此不堪之事……”一边说着,他一边狠下心来,举手扇着自己巴掌,“我,我该死!我,我徐二郎,色迷心窍!”

他这一番真情剖白,倒是又引得几个人略为动摇。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刘颐却忽然凄然喊道:“他撒谎!”

徐二郎恢复了力气、全然不像中了蒙汗药的模样,他自己不知道为何,刘颐却一清二楚。那沾了蒙汗药的点心裹在她衣襟里,多多少少会掉落一些,这药效便减了两三分;众人进来后,刘颐又发恨将匕首掷向徐二郎,也是打着疼痛能令人清醒的主意。她的确一介女流,无有防身之力,论智谋,也比不上徐二郎这等读过书的人——可是徐二郎这等心高气傲,又怎会料到她竟然事先知道了一切,又有余力反抗?所以才落入了她的圈套之中。

他既然敢伙同刘徐氏下套,要毁她刘颐一生,就不要怪她反将一军,让他名声臭到底!

刘颐心中敞亮,脑筋又活泛,无论徐二郎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都紧握着自己的底牌,此时方慢慢掀了出来:“徐二郎,我尊你一句阿舅,你却不但欺凌侮辱我,还肆意败坏我的名声!明明是你意图对我下药,却非要颠倒黑白,说我对你有意!”

她向前站了一步,转身面对众人,泪水潸然而下:“诸位叔伯明鉴……若是我对他有意,又岂会如此不顾天理人伦、不顾孝道良心……在先母曾氏的房中,如此胡闹!”

这句话正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得众人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来。都亭长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她面前来,惊怒问道:“什……什么?刘小娘子!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刘颐斩钉截铁地道:“若有半分虚假,便让我生时受万人唾骂、千夫所指,死后下那阿弥地狱,再不复轮回往生!”

这番重誓一发,再无任何人心中质疑。都亭长沉默数息,连连叹道:“刘小娘子,你……你……唉!”

若此间真是刘颐闺房,众人尚会对徐二郎心存善意;然而此处却是刘颐过世继母曾氏的房间……这,这事,还怎能有回旋之地?

简直荒谬、荒谬!

张四郎突兀笑道:“妙哉,妙哉,我与徐二郎相识数年,只知道他道貌岸然,却未曾想过竟是如此狼心狗肺、罔顾人伦!徐二郎,你可还有话要说?”

都亭长怒道:“说个俅!弟兄们直接扯了他的膀子,把他光溜溜绑向县衙去!”

徐二郎糊涂脑袋总算清醒了两分,惊叫道:“不要,不要!”他知道自己如今已穷途末路,却犹不死心,连滚带爬地到chuang前,连连哀求道:“刘大娘,刘小娘子!我敬你是女中英雄,我已知道你的厉害了!望你看在我两家姻亲的份上,放我一马!我阿姐是你刘家妇,为你家勤勤苦苦,耽误数年,你今番把她药倒,往日之事就莫再追究!刘大娘……”

刘颐望着他,一声冷笑,将刘颉推到面前:“阿颉,你来说,我们那好阿母,究竟都做了什么!”

刘颉原本就是个极聪颖的孩子,胆子又大,听见阿姐吩咐后便哎了一声,落落大方地走到众人前头,口齿伶俐地将自己所经历的事说了一遍。他人也乖觉,只捡有利于自己的地方说,于徐二郎而言正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于众人而言却纷纷惊叹于刘徐氏姐弟的狠毒心肠、刘颐姐弟的机智聪颖。刘颉从自己“发现阿母下药,却来不及告知姐姐”,到“用计将阿母药倒,跑来接引众人”,说了一段改编故事,刘颐又插叙自己的遭遇,将这故事补充完整,正是天衣无缝、纯属巧合。

徐二郎听得面若死灰,又想到刘颐之前言语,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顿时喉中一片腥甜,险些吐出血来。捕手、小吏们将他架了起来,半拖着走出刘家,他也不再有半分反抗,只是呆呆愣愣地望着虚空。

刘颐与刘颉将他们送出门外,望着人影消失,方才松了口气。而恰在此时,之前被刘颉一块点心药昏了的刘徐氏已醒转过来,往下一看,冷桌冷盘,一个人影也无,顿时惊得向外跑去。刚出了堂屋,她就看见了刘颐姐弟,忙赶到门口,惊疑道:“你们怎的在这儿?我阿弟呢!?”

刘颐望见是她,顿时一声冷笑。她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忽地举起手来,不由分说给了刘徐氏数个耳光,唾面道:“看见你,便觉得脏了我的眼睛!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你阿弟之遇,便是你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