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陆垂着眼睫，视线悉数落在手里的香槟上，神色冷凝，让苏子睿读出了有故事的味道。

人家不回答他，他也不显得尴尬，抬眼又盯了水晶灯正下方应酬得体的男人几眼，还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过比一般人长得雅致一点，身材比例完美一点，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二，你这样有意思吗？你这个表情，如果我不知道你还没有女人，简直以为你是遇到情敌了！用得着直接在脸上刻上‘嫉妒’二字吗？”

顾西陆端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颤，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苏子睿敏锐的眼神。

“真的是情敌？”

“……”

“哪一路的？”

“……”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监控视屏，拥抱、强吻——乔妹的前男友？”

“……”

苏子睿一向都是个反应敏捷的，见微知著，推理一流。

那天晚上的光线太朦胧，关键是，毕竟不是自己上心的人，他当时见了男人两面，回头也就忘记了。

如果是自己心头的那个，只怕隔着八车道的大马路，借着微微的月光，他也能精准的认出她身边的男人长什么样 ！

（小五插言：苏哥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记得跟顾西陆约定赛跑的那晚，八车道的大马路对面，男人揽着女人小心呵护的场面？还是说，你已经看清了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快点给我们揭秘一下，那个男人和女人是谁啊？）

“……”这点眼力界儿，后知后觉外加反应迟钝。

顾西陆虽然有些鄙视苏子睿，还是如实的点了下头，“现在是楚凌的男朋友。”

苏子睿：“……”

能不能让他找个没人的地儿，把桌子掀了泄泻火？

不行，找个没人的地儿，依然是他盛景的地盘，掀翻了、损坏了，都是他盛景的东西。

顾西陆有这么坑吗？

那天逼死不承认，现在这样，算不算主动承认了对楚乔有意思？

这就是哥们儿，他到底是第一个知道还是最后一个知道？

难道？

苏子睿做了个标准的八字托着自己的下巴，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终于记起半个月之前，他们兄弟三个在琅色酒吧喝的那顿闷头酒。

当时因为自己也有心事，没顾得研究顾西陆那副挫败愤怒的情绪所为何来，现在想来，突然有了些眉目。

他恍然忆起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楚乔了，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状况吗？

……

苏子睿顾不得分析，现在当事人就在面前，当然是抓住本人问得更清楚啊。

他微微抬眸，将目光睐向一脸沉郁的顾西陆，面色十分正经，“抛开正经八百的嫡千金，选了个身份有待考证的冒牌货……

这位公子看人的眼光，呵呵，有待提升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真爱？”

顾西陆看似幽静如湖的眸底，一霎那的寒光微闪，看得苏子睿心里一跳，识趣的拍了拍嘴。

末了，又有些不死心，掩着鼻子附在顾西陆耳边，“我也没说错啊！就算是豪门密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少了一纸验证或者当权人的承认，那就是个冒牌货，不能因为楚叔叔跟我们是故交，就说假话对吧？这货……”

苏子睿指着人群里，比较显眼的身影，微微叹了一口气，“恐怕是不知道乔妹的真实身份吧！”

语气中的遗憾，像是程景颢才是他的拜把子兄弟，他深深地为他的选择感到可惜。

顾西陆看向眼前的方向，目光里带上淡淡的笑意，说话的声音却让苏子睿身上起了一层冰渣，“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就让他一直误会下去吧！

你应该换个思维，学会成人之美，不是吗？

楚二小姐会感激你的！”

苏子睿咽了一口唾沫，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顾西陆身上，明显地带着吃惊、审视和质疑……

这真是一场情敌之间的斗争了？

在别人还没有搞清对手是谁的时候，已经被人从后方斩断了粮草？

苏子睿在心里为程景颢默哀。

不管他有没有得罪顾西陆，既然他敢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那便已经将对方摆到了对手的地位。

做了顾西陆的对手，不知道是程景颢的荣幸呢，还是他的悲哀？

苏子睿这个人，平常虽然有些油滑，场面上的礼节却是非常周到的，待人接物分毫不差。

该谦逊的谦逊，该恭从的恭从。

服务行业嘛，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看着顾西陆眼里笑意微凉的时候，心里便有些想法。

“今晚，楚叔叔是主角，我们两个小辈，礼应过去跟长辈打个招呼……”

苏子睿说得没错，今晚的宴会，楚氏作为投标会最大的赢家，楚涵云从始至终都被里一层外一层的人围着，他和苏子睿都没有近身的机会。

倒也不是不能近身，而是这种溜须奉承的事情，还是给别人一个机会比较好。

他和苏子睿只在宴会一开始，跟楚涵云打了个照面，大家隔着遥远的距离，举杯示意，眼神问候了一下。

这会儿苏子睿的提议，深得他心。

苏子睿淡淡的一眼扫过去，将顾西陆的表情收紧眼底，心里的把握又充足了两分。

他的目光落在一直跟在楚涵云身边不远的男人身上，手指懒懒的弹在高脚杯杯口上，高档的水晶玻璃杯发出清越的回声。

他朝顾西陆举了一下酒杯，抬眸询问，“那货叫什么名字？”

“程景颢。”

顾西陆抬臂跟苏子睿的酒杯碰上，回答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倒是跟他一贯的工作作风吻合。

不只口齿利落，连浅笑带弯的嘴角都像是被刀子刻出了痕迹，硬到极致。

眼眸底下更像是被冰块封住了温度，冷到极致。

苏子睿心下明了，这是开火了呀——他就是顾西陆的先遣部队。

可是，谁让顾西陆才是他的兄弟呢！

心里默念着，对不起您小兄弟，我这是成你之美，哥哥免费给你当一回助攻手了！

———————

就这样，兄弟两人大方的走到了楚涵云跟前。

苏子睿举杯跟众人招呼：

“大家各就各位吧，宴席马上就要开始！

我们先吃后玩，吃好，玩好！

乐不思蜀不敢说，宾至如归的服务，我们盛景还是可以保证的……”

商业场上混的，哪个没有识人辨色的本领。

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笑不小，哪个人是什么背景，不说都摸的门清，打听个七七八八还是有把握的。

苏子睿和顾西陆是什么背景，自不必旁人多说。

看他们一路走来，多少人上赶着敬酒寒暄就知道了。

眼下，苏子睿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找个理由支开一众围观的人群，只怕这两个二世祖过来找楚涵云，是有重要的话要说吧。

即使有人尖着耳朵想打听，也得够得上压场的分量，否则，还是识趣的散开一点比较好。

一大部分人打着借口往后退出大半个圈子。

当然，还真有几个老字辈的人物留在了原地。

人群当时就稀松了不少，也让楚涵云、夏婉如、程景颢三人显露在人圈里。

“楚叔叔，终于轮到我们兄弟俩过来跟你道声恭喜了！听说楚氏出师大捷，一下中了西城的两个标，真是实至名归、当仁不让啊！”

苏子睿东道主的身份端得很正，他向楚涵云敬酒的时候，顺带把顾西陆给带上了，也让温软含笑的男人乐的清闲，只跟在后面微笑着举了举杯。

楚涵云今天穿一身珠光兰薄款丝绒面的商务套装，扎紫蓝色领带，显得沉稳又不单调。

温雅慈和的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眼角淡淡的纹路，反而增添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苏子睿在心里暗叹不已，上天似乎格外眷顾这个男人，给了他好的容貌，好的出身，事业还做得这么大，简直就是成功男人的典范。

同样都是感情不顺，他怎么就比楚涵云少了那么多呢！

啧啧！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阿睿，这还有西陆在我旁边站着呢，你这么吹捧我，也不怕叔叔闪了老腰，哈哈……

这个世界，终归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你和西陆都很出色！”

楚涵云对苏子睿的性子有些了解，他看了静默站在一边的顾西陆，笑答一句。

“楚叔叔谦虚了，您才是我们的榜样！”顾西陆笑笑。

苏子睿心里有些疑问，总觉得楚涵云和顾西陆今晚的表情有些尴尬，难道是因为同场竞争，一山不容二虎？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楚、顾两家的局势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以他的了解，自己兄弟从小就是个深藏不露的个性，待人接物，从未见他失去底气二字……

难道，还是因为乔妹？

苏子睿又怎知，他瞎蒙乱猜竟然猜到了点子上。

顾西陆发现楚乔离开的那晚，给楚涵云打了电话，楚涵云所说的，给楚乔自由和尊重，不能多做一分来干扰她生活的言论，让顾西陆接受不了。

虽然理智上知道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人家父女之间的事情，怎么处理都是人家的事情，可是心里无端的困扰。

他说出那句“您这样毫无原则的放任，她就能打开心结，回到您身边吗？”

言辞间带着质问和激愤。

他自己又怎么会不清楚这样跟一个长辈说话，还是顾氏的合作伙伴，会是什么结果？

可是一想到那个女人竟然这样盲目的生活了十多年，他心里的那股子火气就无法浇灭！

那时候，脑子里都是那个女人在海边的哭喊声，“我离家出走八年，楚涵云都没有找过我，我恨他……”

那种撕裂感生生就像冰棱一样，狠狠的插进他的心脏。

甚至未经大脑进一步过滤思索，他本能的就对楚涵云的做法表示怀疑。

他真是疯了吧？那个时候，他应该把所有的气都撒在那个女人身上，怎么会牵连到楚涵云身上？

难道就因为那个女人抱着他喊了一声爸爸，他就头脑发热的想要承担起人家父亲都不热衷的责任？！

……

人在愤怒中，情绪被单一的心境控制，思维更容易走向偏激。

事后，顾西陆也意识到自己的那一句追责似的声讨，有多么不理智，可是男人间的对不起需要勇气和环境。

不是认为自己说错，而是不应该那样跟一个长辈说话，更是少了说那些话的底气和身份。

眼下，有苏子睿牵着线，搭着台，本来是一个好机会，他却突然犯拗不想说了。

一句淡淡的，“你才是我们的榜样！”，表达的情绪，各凭心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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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意气用事，还是可笑的自尊心？

不论哪一种，都是曾经的顾西陆不允许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幼稚行为——所以，他真得好了吗？

苏子睿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却是眼明心亮的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涌，心里更加着急起来。

他看楚涵云隽雅的脸庞上，笑意一直未减，心下有些迟疑。

到底是楚涵云更加老辣，善于把握自己的情绪？

还是顾二今天走场，偏的有点远？

夏婉如和程景颢已经近到楚涵云身边，苏子睿朝二人举杯示意，同时开始转移话题，

“楚叔叔，怎么没见楚凌？

听说她已经去公司实习了吧？

这样的场合，就要多带她出来看一看，听一听，强过书本上生搬硬套的死理论千百倍。

夏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楚涵云脸色一僵，唇角淡淡的勾起，目光对上顾西陆的，便轻轻点了一下，才又正眼看着苏子睿，“她年纪还小，书本上的知识都没啃透，这样的场合，不着急……”

夏婉如端雅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沉凝，很快便恢复了笑意。

还是那种浅浅的微笑，看起来温善和慈。

“女孩子总比不上你们男孩子，这些商场上的门道，不接触也是好的。”

顾西陆眸里深幽似潭，看不到任何的情绪，他不表态。

“夏姨说得对，商场上的事情，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确不适合女孩子，所以，叔叔阿姨这是要重点培养未来的女婿？”

夏婉如一愣。

楚涵云皱眉。

身边几个人，表情吃惊。

而后，异口同声，“什么女婿？”

难得一回的夫妻同声，却不同心。

有人是因为心虚。

有人是毫不知情。

苏子睿摇摇头，笑得大方，却带着几分神秘。

抬手点了一下眉头轻蹙站在他们身后的程景颢，轻吁了一口气，“这位程公子，我楚凌妹妹的男朋友，难道不是你们未来的准女婿？”

楚涵云听闻这样的说辞，心里难免吃惊，他看了一眼身边脸色赤白的夏婉如，心下便有了几分判断。

而被提到名字的程景颢，有些诧异苏子睿是怎么知道他的？

毕竟他跟楚凌并未公开，除了楚凌的几个至交好友知道他们的关系之外……

难道这个苏子睿也是楚凌的朋友？

他刚才还问楚凌来着，这种可能性应该比较大吧！

夏婉如将鬓角的碎发拨至耳后，眼神快速的扫了一眼顾西陆，见他一直都是一副淡然不变的表情，心里才平稳了一点。

毕竟刚安排楚凌和顾西陆相亲过，如果这个时候他再到里面插一句什么话，难保不会让外人多想……

终归是对楚凌的名声有亏。

“阿睿，凌凌年纪还小，你楚叔叔对她一直要求严格，哪来的什么男朋友？

阿姨知道你喜欢开玩笑，可是玩笑开过头，可是兜不回来了？

知道事实的，心里敞亮，自然不会说什么，

不知道事实的，难保人家不会议论去……

阿姨不跟你计较，保不齐你楚叔叔不到你爸面前告你的状哦！”

夏婉如平常话不很多，可是每说一句，都是用心到位。

这句话，直接申明了，楚家家风严格，楚凌不可能交男朋友；

苏子睿这番话，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话题到最后，提醒楚涵云切不可因为别人的胡言乱语猜忌了楚凌，要为女儿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苏子睿怎么会听不出这些话里的机巧来。不过，他既然出了手，又怎会做打自己脸面的亏本生意！

“欸，夏姨！你说，我也是看着楚凌长大的，她今天也二十一了，马上就大学毕业了，谈谈恋爱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们啊，为人父母的担心我是体会的，女孩子嘛，都怕她吃了亏。

可是这样未必不会适得其反啊，搞得妹妹谈了恋爱都不敢告诉你们！

反正就我知道的消息，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呵呵，你的那些个担心，大可不必……

你看看程公子，相貌修养，谈吐气度，哪一样不是上乘？就这面相，往这里一站，一看就是个诚恳务实的。

如果现在开始栽培，假以时日，东床快婿也是大将良才、顶梁柱啊……

反正我们圈子里几个，都看好得很呢！”

程景颢被推到人面上，初时还有些吃惊，不过后来，很快便冷静下来。

以他的立场，既不好站出来承认，也不好马上反驳。

一旦当着众人反驳了苏子睿的话，就相当于切断了后路。只怕以后他再跟楚凌走到一起时，就成了主动授人以柄。

可是现在出来承认的话，夏婉如不开心，楚涵云的立场，他也把握不透。

所以，从始至终，他都恭敬的站在一边，以端正沉稳的姿态迎接众人打落在他身上的层层注视。

这是第一次陪楚涵云参加宴会，就出了这种状况，让他心里一时喜忧不定。

这种沉稳雅致之姿，倒跟楚涵云在某种神态上，有几分相似。

众人原本审视质疑的眼神，到最后竟然开始有了了然的顿悟。

除了身家背景尚待考证，楚凌如果真看上这位程公子，应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毕竟，女人的择偶标准，很大程度上都参照了父亲的形象嘛！

即便这位程公子家境一般，那还有楚家那么大一座靠山呢，人家的机缘财富根本不是常人所能肖想的……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