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第29章男风盛行的由来

在这件事情上,平安有特殊的解决技巧。

虽然之前他并不知道对方会采取什么样的办法,但是也可以想象,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要么硬抗,要么就从别的方面着手。

而对平安来说,利用舆论这一点,是他最容易想到的,因为这也是他自己最拿手的。所以虽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针对这一点来做出安排,但是平安却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

或者说,他的应对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在发现了京城中已经开始有人引导百姓的想法之后,平安当机立断,安排人同时进行引导,直接让百姓们跳过期待看到赵璨娶亲的那一天,开始探寻他至今未娶的真相。

有一个现象很奇妙。同样的一件事情,有时候仅仅是因为发生的先后顺序不同,带来的结果也会截然不同。

如果百姓们先对赵璨娶妻这件事产生期待,却迟迟得不到来自皇室的应对,那么自然而然,就会开始对赵璨产生期待和愤怒,认为对方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假如那个时候他们再探查出所谓的真相,知道赵璨跟平安之间的关系,更会将心中的不满上升成愤怒,认为皇室藏污纳垢,而赵璨则一直在欺骗他们——虽然从始至终,赵璨都没有对他们做出过任何的承诺。

然而人在愤怒之中的时候,理智是会直线下降的,到时候只要经过合理的引导,完全可以让这些百姓的不满直接爆发出来。

古往今来那么多个朝代之中,虽然地方民众时有暴动,但是发生在京城,还是绝无仅有的。一旦到了那个地步,赵璨不下罪己诏这件事是不能结束的。而一旦他这么做,等于是将自己帝王尊严放在地上踩,以后再想要自如的掌控朝堂,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因为就算是现在对他忠心耿耿的大臣,到时候也会对他的威信进行质疑。

但是如果一开始就直接跳过这个期待的过程,直接让他们开始探究背后隐藏的秘密,就算赵璨跟平安的关系曝光,那也只不过是赵璨的一桩风流韵事罢了。

没准还有人会因为对赵璨的仰慕,而将这份本不容于世的感情推到更高的层面,认为身为帝王,赵璨的行事就是让所有人都猜不到,而且魄力十足,令人羡慕向往。

对于这些百姓而言,只要引导得当,让他们认为在政事上说一不二的赵璨在感情上也有所坚持也是理所应当,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纵然不支持,但也不会明白的反对,至少不会闹到群情激愤要赵璨给出个交代的程度。

毕竟民间对于皇室的感情八卦和传闻,总是更加热衷,并且总有那么一群人,天然就认为皇室中人跟普通人截然不同。既然不同,那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适当引导的条件下,否则这件事最多会被认为是赵璨年轻荒唐,一时糊涂。

而平安,他可以自信的说一句,在这个时代,他才是舆论引导这一门学问的祖宗。在他兴办起报纸之前,这些古代人虽然知道人言可畏,甚至有时候也会利用舆论来做事,但却很少有人能够理论且系统的去做这件事。

除了打乱对方的顺序,将舆论引导的关键掌控在自己手里之外,平安还针对这件事,做了别的安排。

从几年前,意识到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时候开始,平安就已经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了。

尤其是在温成碧来到京城之后,她的存在更是让平安所做的这件事效率陡然提升了许多。

说起来,平安跟赵璨的关系,温成碧可能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虽然在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甚至连平安和赵璨本人,都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平安跟赵璨的事情,后来也不曾避讳过她。

对于这件事,温成碧持不赞同也不反对的态度。不赞同是因为她知道两个人要面对的困难很多,未必能够一直走下去。不反对则是因为他知道平安和赵璨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不需要她去教他们应该怎么做。

这个女子聪明颖悟,懂得尊重对方的选择,这正是平安会选择跟她做朋友,连赵璨也不得不承认不讨厌她的根本原因。

上辈子这样一个姑娘嫁给了赵璇,说起来真是可惜了她。

扯远了,因为她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所以在她来到京城之后,平安当即请她帮忙,创办了大楚第一份杂志。

相较于报纸来说,杂志的内容更严谨更详实,整体水平更高,缺点自然是发表间隔时间较长。温成碧采用的是月刊的形式,一年也不过能出十二期。

不过鉴于这份杂志的内容和受众的考虑,这种形式是比较合适的。

令人惭愧的是这第一份杂志,实际内容却并不那么上得台面。因为这份被平安命名为《越人歌》的杂志,它实际上是一份三流的街头报刊,专门登载男男恋情相关的内容,从古代流传下来的传奇故事到小说家杜撰出来的虚构作品,不一而足。

温成碧作为主编,这份杂志面向的正是那些居住在后宅之中的深闺妇人小姐,以及对这种风流韵事有着特别追求和爱好的文人士子。

说起来还要感谢报纸出现后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色报纸,什么样的内容和形式都有,而且因为报纸的影响,京城中的王公贵族,普通百姓都会翻看,闺阁妇人和少女们自然也必须要跟上这样的潮流。所以这份杂志夹在其中,居然也一点都不起眼。

当然,虽然平安给它定位的是三流杂志,但实际上内容却与香艳够不上什么边,多半的故事都是两个男子倾心相爱最后被世俗到的所逼迫,不能够终成眷属,只能天各一方。

当然,故事里的主人公们必定是不肯屈服的,总会采取种种方式来进行抗争。

有没成功的,最后或是身死或是出家,总归跳出了世俗的规矩之外。也有成功了的,最后运用自己的一腔真情和聪明才智感动了周围的人,得到了他们的祝福和称赞,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除此之外,平安还请远在江南的徐文美创办了一份《梨园荟萃》的报纸,专门评析最近的新戏,品鉴之前著名的戏曲,以及讲诉戏曲行业之中的故事。

这个时候,戏曲行业还没有女子加入,戏台上所有女角全部都是由生得体格苗条姿容出众的男子扮演。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这个行业总是容易滋生出男男恋情。毕竟戏台上风流婉转的角色和现实中的扮演者,那些戏曲爱好者们,又有几人能够完全分得清呢?

时下的消遣并不多,听戏算是其中比较文雅也比较受人尊崇的一项。所以上至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之家,都有人喜欢,跟后世追星族也差不多。因为这样的缘故,《梨园荟萃》这份报纸的影响并不小。

如此双管齐下,几年来也算是取得了一点成就。

其实平安很清楚,这些人看故事里的事情,跟自己身边真实发生的事,还是有所分别的。

好在他也没有期望这种东西就能彻底扭转人们的观念,只是想要给人制造出一种感觉:这样不为世俗所容的恋情,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不正当之处。

他们可以不支持,但是也不必将这件事情看得如同洪水猛兽一般。

这种谅解其实用处不大,因为实质上来说,平安跟赵璨现在真正面对着的,是感情和皇权的冲突,而不是其他。就算赵璨爱上的是个女子,一旦不被朝廷所接受,结果也是一样的。否则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红颜祸水的传说了。

不过那只是对朝臣们来说。就像民间对于帝后和睦恩爱,帝王终身只倾心一人的故事会十分向往,但大臣们未必会赞同一样,只要事情不涉及到自身的利益,许多人并不会在意皇帝究竟喜欢的是什么人。所以平安想要营造出一种看似宽松的氛围,就容易多了。

因了这种种安排,所以在察觉到对方已经开始出手之后,平安就果断的找来了温成碧,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温成碧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过两天就是下一期杂志出刊的时间了。这一次上面会有一篇帝王倾城之恋的故事。你觉得如何?”

平安抖了抖莫名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扶额道,“你觉得好就好。”

虽然是宣传需要,但是听到这话从温成碧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的让人觉得寒毛直竖呢?

但不论如何,平安出手之后,舆论的确很快就被彻底打乱了。

相较于让皇帝娶哪位贵女做皇后,自然还是这种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情/事更能够勾起普通百姓们的兴趣,让他们热切的相互交流。这件事是真是假?他们并不在意,在意的只是自己有了新的谈资。

虽然还是有许多百姓不赞同这件事,不过他们争论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了有这种爱好的皇帝是不是个好皇帝,以及做了皇帝是不是就可以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之类的话题上,完全不是那些大臣们希望看到的。

第一次双方交锋,平安获胜。

不过对于这件事,交战双方都没有太过在意。因为这只是第一次试探性的交战,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事,从这件事情开始,标志着赵璨跟他的臣子们,终于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开始了正面的战斗。

大臣们想要以平安为突破口,抓住赵璨的弱点逼他就范,而赵璨和平安也希望借由这件事,一举解决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只要赵璨能够压制住这些大臣,让他们知道帝王威严不容挑衅,那么接下来自然就不会有人再提这件事了。

对于平安跟赵璨来说,只要两个人的关系还要延续,那么这件事迟早都是会爆发出来的。与其让它一直梗在两个人中间,还不如设法将矛盾激发出来,彻底的除掉隐患。之后就再不会有什么能够阻挡两个人在一起了。

而且……这固然是大臣们期待已久的机会,但对赵璨来说又何尝不是?

所谓机会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抓得住才是你的,漏过去了,甚至被别人抓住了,那反而会成为最致命的打击。还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更适合赵璨收服这群臣子呢?

帝王威严本来就不是天然生成,而是由一件一件这样的小事组合而成的。

初次试探性的接触结束之后,群臣立刻又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既然引导舆论不成,而且赵璨明显已经有所准备,他们索性就祭出了大招,雪片一般的弹劾奏折,一夜之间堆满了赵璨的桌案。

全部都是弹劾平安的奏章。

平安看完了其中几本之后,忍不住失笑,“原来朝中大臣们的想象力竟然如此丰富?”

在这些奏折之中,平安简直被形容成了祸国殃民的大妖孽,有他在一日,大楚就一日不能够安宁。他还诱惑住了赵璨这个英明的帝王,要将他引向邪路。而朝臣们则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希望赵璨能够一朝醒悟过来,将妖孽除掉,重新还大楚朗朗乾坤。

在心里勾勒出了这个故事之后,平安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赵璨无奈的看着他,“我以为你这时候应该担心的。”

“有陛下在,我自然不担心。”平安说,“我只是没办法将奏折里描述出来的那个人跟我自己联系在一起。难道我在你的臣子们眼里,形象就跟青面獠牙的妖怪差不多吗?”

“我还是昏庸无道,沉迷美色的皇帝呢。”赵璨说。

平安摸了摸下巴,“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还挺相配的。只是不知道那个匡扶社稷的能臣,什么时候出现。”

赵璨似笑非笑的道,“恐怕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就是那扶危济困,力挽狂澜之人吧?可惜他们既不敢直谏,也没本事对付你,只好上一本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奏折,万一哪天当真侥幸成功,说起来也总有一份功劳在。”

说这番话时,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语气之中的鄙夷。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是赵璨对于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显然并不满意。

当然,任是哪个上位者恐怕都无法容忍下面的人这样算计自己吧?而且还是抱起团来打算从他这里夺走一部分的权力。

有个比较通俗易懂的词语形容这种状况,叫做犯上作乱。虽然现在这些人做得比较客气和隐蔽,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实质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相较之下,平安的心态倒是比较平和。因为他没什么皇权思想,而对他来说,权力争斗从来都是如此。胜利者书写一切,而失败者则一名不文。即便到了几千年之后,也依旧没有变化。

这是人性最根本上的东西,并非外力和外物就能够改变。

好在赵璨也没有自大到看不起别人的地步,也只不过是对着平安发发牢骚罢了。至于这些奏折,作为生活调剂品倒是不错。

不过大臣们要做的显然不止这些。因为赵璨将奏折留中,不做任何反应,所以很快,还是有朝臣在早朝时提起了这件事。

大楚三日一朝,上百名升朝官济济一堂,实际上根本不可能真的商量什么正事。真正的军国重事,往往都是皇帝召集几位重臣商议出个结果之后,再拿到朝堂上进行表决通过,然后正式下旨。至于那些小事,就更不必拿到朝堂上来说了。

所以真正需要在朝堂上讨论的事情并不多,而且每一件,几乎都关系重大。

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皇帝所不乐意面对的事情。

因为在这个时候开口,御座上的君王才没有任何回避的余地,必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一件事情没有经过私下的议论便在早朝时被提出来时,也就意味着此事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更难得的是,这一次,朝臣们显然早有准备,因为在一位礼部官员上奏了这件事之后,数十名官员纷纷从自己的位置上走出,口称“附议”。

这阵仗,比逼宫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赵璨气笑了,他站起身,视线从这些官员们身上一一扫过,“四十一位大臣,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诸君在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请命呢!”

“陛下!”最先出列的礼部官员扑通一声跪下,“天家无小事,陛下开枝散叶,诞育皇嗣,本来就是为国本计,陛下万万不可轻忽!”

“哦?这么说来,若是朕今日不肯答应,你们之中,是不是还有人打算撞柱死谏?!”赵璨沉着脸,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

这场景,傻子都知道他是生气了,不少大臣吓得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那个正面承受赵璨怒气的礼部侍郎,更是浑身发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战战兢兢道,“臣不敢。”

“好个不敢!”赵璨冷笑,“不敢你们都闹出了那么大的声势,若是敢了,又当如何?”

虽然他没说出“如何”的具体内容来,但是几乎在场每个人心头都划过一句话:若是敢了,岂不是要将他赵璨从这皇位上拉下来?

这个念头让他们心头一震,立刻将头垂得更低。

实际上,在这些大臣之中,是否真的有人想过这样的可能,除了他们自己别人不得而知。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是当这句话从赵璨口中说出来,不论有没有,他们都只能开口自辩,同时也向赵璨请罪。

“陛下恕罪,臣等并无此意,只是希望陛下一家国社稷为重,早日延续皇嗣。”

“诸卿实在多虑了,这大楚江山姓赵,只要赵姓皇族一日不灭,这江山社稷,自然也稳固得很。”赵璨也冷静下来,语气平淡的道,“至于朕的后宫之事,就不多劳诸卿费心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示不需要大臣们操心自己的内帷私事,倒让朝臣们愣了一下,借着这个机会,赵璨已经让人唱了退朝,然后大步离开了。

于是这件事情只好就此不了了之。但是不论是谁,心里都很清楚,这件事到了这时候,已经不可能就此消停下去了,接下来的形势必然会变得更加严峻。

而无论哪一方面,都不希望这件事拖得太久,毕竟整个朝堂都陷入内部的争斗之中,对于大楚的影响不可谓不坏,时间长了甚至会造成朝政废弛,人人无心做事的局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绝大多数庞然大物的消亡,都是它从内部开始的。

而对于一手将这个国家打造成如今这个样子的赵璨来说,更不会允许这样的变化出现。

于是接下来,朝臣们没有再在早朝的时候提起这件事,反而有几分十分不起眼的奏折出现在了赵璨的桌案上。而奏折上面的内容,也十分耐人寻味。

奏折中说,自从齐王进京之后,洛州那边的祖陵无人看护,这件事情实在是令人不放心,希望皇帝能够遴选出亲信的宫人,前往主持这件事。至于人选嘛,大臣们都推荐了如今皇帝身边最得他信任的大总管平安。——虽然平安给自己安了个秘书长的称呼,但大部分人还是习惯总管这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