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已经将近年末了,快艇码头也不似之前人多。凉至顶着寒风来到了这里,想也没想就挑了一辆,出海吹风去了。

她排忧解难的方式向来如此,为了刺激而刺激。这天的风浪还挺大,快艇在海面上时不时颠簸几下,跟飞起来了似的,驾驶员便提醒凉至一定要抓好两边的扶手。

风穿过耳,凌乱的发拍打在脸上有些疼,等到快艇稍稍平稳些的时候,凉至便空出手来将头发简单地束起。

贴心的驾驶员问她:“小姐,会觉得冷吗?”

“不会。”凉至大声回复着他,在这寒冷的冬季,却因为一个陌路相逢的人一句关切的问候而暖了心。

的确是不会冷的,脸上戴了厚厚的保暖口罩和防风眼镜,身上穿了件救生衣还裹了条围巾。再说了,这个天气乘快艇出海,不就是为了寻求这点刺激么?

返程的时候,驾驶员缓了缓速度,让快艇随着浪潮自然往岸边靠着,并借着这个时期跟凉至搭讪。

“这个天气还出来坐快艇的人不多啊,小姐是平常就很喜欢吗?”

凉至本是不想说话,但人家问到了,她又不好装哑巴,只得回答道:“还可以。”

“小姐是北方人?”

微微皱了下眉,凉至才想明白他会这么问的原因。南方人似乎普遍觉得北方人的体质会比较抗寒,海面上那么大的风,她却不会觉得冷,也难怪驾驶员会这么问了。

于是,她说:“我是本地人。”

驾驶员发出了一声惊叹,以示他的不可思议。

快艇靠岸之后,凉至仍觉不过瘾,便痛快决定再兜几个圈儿,乐坏了驾驶员,还信誓旦旦地对凉至说:“小姐,这回啊,我带你兜个更大的圈儿!”

发梢沾染了冬天的寒气和海的腥味,几个圈下来,换做常人早就晕乎乎的了,而凉至却仍旧面不改色,除了脸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白之外并无异样,工作人员还想着问她要不要再兜几个圈的时候,看到她脚步定在了原地,眉眼间的浅笑淡去,取而代之的就是刚来时就染在眉梢的忧郁之色。

他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看到了不远处站了一名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男子不知何时到达这里,就那么迎风而站,隔得远,他们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从他的轮廓分辨出来,此刻,他的神情应该是柔和的。

见凉至已经看到了他了,夜廷深才缓缓走进了快艇中心,在她不可思议的注视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半开玩笑地说:“看样子,我真该在你身上装一个雷达。”

“廷深,我……”她急急地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噤声的动作打断,愣愣地看着他。

夜廷深笑,“玩够了吗?”

凉至看着他,一时之间竟忘了回答。

“看样子还没玩够。”夜廷深替她做了决定,直接拉过她的手坐上了那辆快艇,手臂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腰,见她还呆呆的,不由自主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最后一圈了,这风继续吹下去,一会儿非得头疼不可。”

回来了。

以前的他和她,似乎又回来了。

这一圈,因为船上坐了两个如胶似膝的人,驾驶员便识趣地不再说话了。但事实上,他心里还是有些些失落的。喜欢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和凉至的接触时间虽然很短,但他是个男人,而凉至又是个漂亮得出奇的女人,他被她所吸引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然,吸引归吸引,他还没有萌发更深层次一点的感情,所有不切实际的念想便被这个突然到来的男子给斩断了。这导致了他这一次驾驶快艇的过程中有片刻的分神,以至于快艇在深海区域被浪掀翻了。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

坐在快艇上的两人只静静感受着迎风驰骋在海面上的块感,忽然一声巨响,紧跟着船身一个巨颤,他们便觉世界颠倒,紧跟着整个人都置身在了一片黑暗和窒息之中。

*

醒来的时候果然头痛欲裂。

睁开极其沉重的眼皮后,意料之中的,凉至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只觉嗓子沙哑呼吸滚烫。看来是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太久,感冒了。

“夏凉至,你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醒来后,凉至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从顾念苏口中说出来的,准确来说,是从她齿缝中挤出来的,可见她当时有多么怒火中烧。凉至虽说还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但却清楚地看见,顾念苏的眼眶是红的。

“傻丫头。”她哑着嗓子,发出的声音小如蚊蝇。口鼻上罩着的氧气罩让她觉得格外难受,伸手便给它摘掉了。

然后呼吸困难了起来。

看到她脸色骤然异变,顾念苏吓坏了,大骂:“喂!你别乱来啊!”慌乱地要替她把氧气罩戴回去。

一只大手却不动声色地拿走了她手里的氧气罩,轻声说:“不需要这东西了。”

顾念苏看着穿着白大褂站在一边的井漾,脸上染上了可疑的红晕,但现在不是她想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忙问:“可是她脸色为什么这样差?”

“生理期在凉水里泡了那么久,刚醒脸色不好很正常。”井漾盯着凉至看了一会儿,微微俯身,问:“夏小姐,你是丢失了什么吗?”

凉至没做声,依旧愣愣地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眉头紧锁。

丢了。

戒指被她弄丢了。

但听到井漾这么问了之后,凉至像是心存侥幸似的抓住井漾的衣袖,发不出声音来,但她的眼神却传递了出了她的问题。

顾念苏看得清楚,替她问道:“你知道在哪儿?”

凉至盯着井漾的眼底有光。

虽然有几分不忍,但井漾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看到凉至的脸色立马变得有几分灰白,顾念苏忙安抚她,“井医生不是你的主治医生,等会儿问问你住院时接手的医生,看看会不会有人知道。”

凉至却对顾念苏的话充耳不闻,仍旧死死地攥着井漾的衣袖。

这回井漾明白她是要问什么了,轻叹了口气,道:“廷深没事,他比你醒得要早,现在恰好在做检查所以没来看你。”

*

“她醒了。”

另一间病房里,井漾特地将门锁好后才上前,神情凝重地对躺在病床上的夜廷深说:“廷深,你能瞒多久?”

夜廷深对井漾的存在视若无睹,虽说知道了房间里进来了一个人。沉默了片刻后,他才转过脸来看着井漾,问:“她有没有问起戒指的事情?”

井漾点点头,放慢了语速:“她知道戒指丢了。”

“那枚戒指上刻的是我的名字。”夜廷深忽然说了这么句话,随即又摇了摇头,把脑海中那些不好的事情统统挥去。

井漾叹了口气,上前,“到现在,你还不肯接受手术吗?”

夜廷深轻笑:“好像已经迟了。”

是已经迟了。

两天前的沉船事故,他和她被船身阻塞了浮出水面的路径,在水底呆了太长的时间,憋气太久,以至于耳朵鼓膜内外的压强不一,致使他原本就已经很脆弱的左耳彻底失去了听觉!

连带的,右耳的听觉似乎也不如从前了。虽还不至于完全听不见声音,但如今的他,更多的时候是依靠唇语辨别对方说的话。

“会想到办法的。”井漾沉声道,“我会联络梅纳德教授,请求他来中国一趟。但是廷深,这样的你能瞒多久?”

瞒不了多久的。

夜廷深比谁都清楚,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以一个“残疾人”的身份去面对他最心爱的女人,又要怎么用这样的一个自己去保护她,去处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在他的世界里,除了了她就只剩下两种人,一种是如他般善待她的人,一种是伤害她的人。两种人的界限他划分得很清楚,他会双倍善待前者,自然也会加倍以恶还之。

*

沉船事故发生的时候,在海面上起保暖作用的厚大衣反而成了累赘,使得原本深谙水性的几人不能快速从沉船下逃脱。

后来是怎么得救的,凉至已经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在深海下缺氧的她,大脑意识空缺的她,被夜廷深牢牢地护住。小时候被她推进水池里差点淹了个半死的他,却是最后救了她的那个人。

醒来后,她是想去看夜廷深的,但顾念苏却死活不让她下床。这丫头固执起来不比她弱,又加上她体虚,没有外力的帮助大概走不了多远。

呆在病房里的这段时间,凉至听到的最多的话大抵就是顾念苏骂她的话了,她听得耳朵长了茧,也懒得反驳她。

直到那天,顾念苏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神情异常严峻地对她说:“凉至,夜廷深……左耳失聪了。”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