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距离开庭还有三天。

这一天,温阳却主动约见了凉至,就官司一事,美其名曰是开庭前协商,但,其实呢?凉至猜不透。

“好歹兄妹一场,怎么样?要不要分享分享咱们各自搜罗到的证据?”温阳问,仍旧是笑容无害的谦谦公子模样。之前凉至没怎么注意,温阳和夏航、夏漠寒、夏景逸三人长得太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太像了。

闻言,凉至嗤笑了声,“温阳,你在说笑话。”

他们现在可是原告和被告的关系,说白了,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又哪里谈得上兄妹之情?况且,对她这个表哥,她不熟,只当挂了名号罢了。

“你错了,我是认真的。”温阳说了这么句话。

凉至觉得,温阳有点儿奇怪,但是她又想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本来在开庭前突然约她出来见面这事儿就已经够诡异的了,他还突然来了这么句话。莫非,他还真打算跟她分享他们的证据?

这么想着,凉至紧盯着温阳的动作。看到他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沓文案后,叠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蓦地攥紧,但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格外平静。

温阳把文案分开放好后同时推放在凉至眼前,满意地看着她逐渐转化为惊愕,然后又化为困惑,唇角微微上扬,静静待她开口。

“二叔的重新审判申请书?”她不解,一一扫过了好几份文件,还有一份刑事案件诉讼状,虽说都是关于夏景逸的,但似乎,和他们要打的这场关系没多大的关系。

没多大的关系吗?温阳知道,凉至一定会这样想。这丫头果然是被保护着的,看样子,她什么事情都还不知道。

“怎么不翻开看看?或许你能知道好多秘密。”温阳勾唇,“好多……你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秘密。”

凉至的背脊蓦地一僵,警惕地眯起了双眼。

温阳笑了,身子微微前倾,“丫头,还记得二舅是怎么入狱的吗?当时甚至连二舅妈的尸首都没有找到,就急急下了判决书,说是二舅因离婚争议而误杀了舅妈,二舅甚至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送进了监狱,判决了无期徒刑。”看着凉至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他坐直了身子,“事出蹊跷,身为夏家人,我们有义务为我们的长辈争得清白名誉。如果二舅真的是无辜的,说不定,我们两个也不用斗得这么辛苦了。”

凉至抿着唇不语,脑中却在拼命回想着夏景逸被判决入狱的那段时间她在做什么。

她好像是事后才知道这些事情的,瑶玥死了,夏景逸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在那之前,她好像……以“保护”的名义被藏在了顾家,所以她并没有参与夏景逸被审的事件中,那么,温阳说的话是真的吗?二叔他……真的是无辜的?如果是,那真正杀死瑶玥的人,又会是谁呢?

像是有所预料了似的,她不敢再往下深想。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温阳淡淡地笑了,那笑落在凉至眼里却像是一把寒剑,直直地插进了她的心口,令她心中所想的无处遁形。

下意识地摇头,她喃喃:“不会的。”是温阳为了挫挫她的气焰,心理战术嘛,她明白,一定是这样的。

“看样子,你不会轻易相信。”温阳也不急,转了话锋把她的思绪往另一处牵引:“那好,我们换个思维方式一步一步进行推理。听说舅舅和舅妈是在年前出的车祸,舅舅伤势严重卧床不起,经医学判定成为了植物人。舅妈与他夫妻情深,不忍舅舅这样苟延残喘,亲手掐断了舅舅的生命仪器……”

“不要说了!”凉至拍桌而起,眼里已经有了隐隐的愤怒,昔日的平静已然不再,此刻,她像是一只生命受到威胁了的小豹,摆出了警觉的姿态,随时准备与敌人进行殊死搏斗。

她说:“如果你今天约我的目的是为了瓦解我心里的防线,那么,你做到了。但是你好像忘了,要站在法庭上和你的人对峙的并不是我,即便我在气势上弱了又能如何?我相信我的律师,也相信,属于我的,任何人都夺不走!”说罢,她便拿了包包准备离开。

然而,温阳的一席话却让她彻底僵在了原地,脚像是被钉进了地里似的动弹不得。

他问她:“如果被告方是夜廷深呢?”

*

夜廷深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他。

所以,当收到匿名寄来的当初苏笑被夏景逸襁爆的视频后,夜廷深只觉额上青筋爆出,双手蓦地用力,那光盘便碎成了两半。

紧跟着,守在总裁办外面的黎妤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东西碎裂的声音,心里一惊,却又不敢擅自闯入,只得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刚转身,就跟跑上来的肖天佐碰了个正的。

肖天佐也听到了里面的声音,顾不得其他就要闯门,黎妤忙拦住他,“不可以!”

肖天佐愣了一下,看了眼黎妤,又看了看门,压低了声音问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黎妤抿了抿唇,“总经理,您还是请回吧!”

“小鲤鱼,你一定要这样对我?”肖天佐皱着眉。

一声久违的“小鲤鱼”让黎妤的心颤了颤,微微咬唇,倔强地用自己弱小的身体挡住了肖天佐,“总经理,请回吧。”

自夜廷深出差回来,总裁办里就常常传出这样的声音,最初时黎妤会紧张,会担心夜廷深在砸东西的过程中伤到自己,次次焦急闯入,却次次被他的眼神骇住,确认他没受伤之后,不等他亲自开口她便急急地离开了。

且不说夜廷深是自己的上司,平日里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性情突然变得极端暴躁,谁又能不担心呢?

因此后来井漾来的那几次,黎妤都有试图从井漾的嘴巴里问出些什么话来,但井漾不喜说话,通常她问了一大堆,他也不过几个字敷衍过去了,从未正面回答过,夜廷深的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性情大变。

*

监狱。

距夏景逸入狱,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但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凉至还从未涉足过这里。不是她无情,而是有个人不准许。

以前她只单纯地以为,夜廷深不让她来这里是怕这个地方太压抑,会影响她压制在内心深处的情绪,所以尽可能地不让她一个人前往,奈何一直以来他都没能抽出空闲时间陪她过来。

现在踏足这里,为时还不晚,依旧很压抑。而她,不单单是为了来探视亲人,更是来确认一件事情。

“二叔。”

凉至看着透明隔板里已沧桑的男人,内心酸楚不已。

很小的时候,因为父亲长了一张自带冷气的扑克脸,所以凉至和温润的夏景逸关系更加要好。夏景逸无妻无子,却是把凉至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般对待。当然,这只是凉至单方面的想法。

夏景逸看到她,轻轻扯了下嘴角,“来了。”

“二叔,你……”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她想问二叔过得好不好,但扫过他消瘦了不少的身体之后,那话便被生生咽了回去。她有好多话想问,但却不知从何问起。

夏景逸也不介意,笑了笑,回答:“二叔很好。”

凉至的眼泪差点掉出来。

“二叔,爷爷去世这件事情,你知道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刺激了他,让他在狱中积压已经的怨气和愤懑因她的某句话而悉数喷发。

还好,夏景逸除了露出了悲伤的神情,并无意外。

他说:“我知道,还有昀昀和温阳回来的事情。但是我也清楚,你们的生活远不像新闻里写得那样光鲜亮丽。夺权很辛苦吧?为了守住你父亲的东西,苦了你了。”

凉至忽的抿了唇,“他们来找过你么?”

“来过。”

“所以,二叔的财产和股权,全都转给他们了么?”

“对。”夏景逸不否认,“是夏家欠他们母子的,理应要还。你父亲的都留给了你,无人能动,所以我把我的都给了他们。”

凉至咬唇,“难道二叔就没有想过要留给自己么?”

夏景逸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不语。那个人不想让他出去,便让他被判决了无期徒刑,后半生注定是要在这监狱里度过的了。最初他试图挣扎反抗,企图救赎自己,但,瑶玥临死前的一段录音彻彻底底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出不去了,留给自己又有何用?

身旁有狱警守着,凉至不便问太过敏感的话题,略微斟酌过后她压低了声音:“二叔,我可以请人替你翻案申诉,如果你是无辜的,你可以……”

“不准私语!”狱警打断了凉至的话。

关键词已经说完,凉至有些紧张地盯着夏景逸的神情,在心里不停地呐喊着:二叔,你是无辜的吗?真的是无辜的吗?

她承认她很狼心狗肺,此刻,她希望夏景逸的回答是:不,我不是无辜的。瑶玥的的确确是我杀的,所以你们大可不必为了我而白费心思。

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夏凉至,你还是不是人?眼前这个穿着囚服的人是你二叔啊!他才是你在这世上所剩不多的亲人啊!”

另一个声音却说:“如果二叔是无辜的,那么温阳说的那些就是真的!瑶玥是廷深杀的!他掌握了廷深的犯罪证据,廷深会被毁了的!”

内心挣扎的片刻,凉至只觉整个人都置身在冰窖之中,后背已经渗出了丝丝冷汗,放在腿上的手也暗暗攥紧。或许只有她自己没发觉,她有多紧张听到夏景逸的答复。

“凉至。”

夏景逸忽然叫了她一声,神情格外平静,就连看她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情绪,却让凉至心里有几分慌乱,生怕自己那个自私的想法被夏景逸看穿了似的,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凉至,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有人不让我出去,这么说你能听明白么?”

*

被黎妤叫来夜氏是从监狱出来之后的事情。

当时天色已晚,接到黎妤的电话让她挺意外的。按说这个时间点已经下班了,黎妤叫她去夜氏做什么?

她一点儿也不会想到这是夜廷深的意思。

昨天和温阳见过面之后,她很难接受温阳说的所谓事实。

温阳说:凉至,我们各退一步。你交出股权,我就放过夜廷深。否则你官司打赢的那一刻,就是夜廷深被告上法庭的那一刻。不要妄想再孤注一掷,我想你胆子再大,也不会拿夜廷深的前途开玩笑吧?

她怎么会轻易相信?

所以,她第一时间拨了夜廷深的电话。忙碌于各自的事情而挺久没见过面的两人,这一段时间通话也变得少了,之前没怎么注意到,但这一次电话中竟传来了忙音,凉至忽然就意识到,自从那次在医院之后,她和夜廷深,是不是越走越远了?

上电梯的时候,凉至借着电梯里的光看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还在熠熠发光。

夜廷深曾说过会娶她的,但是却迟迟不曾有过任何表示,这段时间甚至彼此冷落了。以前一直都是他在主动,那么这一次,她是不是也该主动出击一回?

握紧了手放在胸前,凉至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她要告诉夜廷深这件事情,再大的难关都会过去的,只要他和她一起。等一切都安稳下来之后如果他还没有求婚的打算,那么,她来。

电梯到达楼层时,凉至便立刻往总裁办的方向奔去。

黎妤在门前徘徊着,看到她的身影后终于像是看到了救星,忙上前迎接,“你终于来了。”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