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跪地相拥,声泪俱下。

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出现在赫连倾身上。

但作为儿子与多年未见的母亲重逢,这种反应又实在是人之常情。

可做母亲的若与儿子有那所谓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这久别重逢的“母子情深”又该如何上演?

赫连倾不知道。

他找了十五年。

他觉得自己清晰地记着母亲的样子,又觉得脑海中那女人温柔善良的模样早已模糊。

直到他看到眼前的女人。

世间竟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她轻抖着双唇喃喃地唤着自己的乳名,她蓄满泪水的眼睛,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像极了儿时学剑受伤时把自己护在怀里的母亲……

赫连倾闭了闭眼,眼眶迅速泛起的热度让他有些意外,胸口沉重得仿佛大石积压,他轻喘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又是一片冷静淡然。赫连倾皱了皱眉,看着那女人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颤抖着手停在他的脸侧。

似是不敢,又似极力压抑着,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虚无地描摩着赫连倾的样子,在无声的恸哭中,她微仰着头眼神在赫连倾脸上扫过,几不可闻地抖着声音说:“长高了,也长大了……”

仿佛一记重锤直击胸口,赫连倾眉峰微蹙,眸色复杂,他抬手将一直停在自己脸侧的双手轻轻贴在脸上,双唇微启:“母亲。”

两个字既轻且短,却震碎了一屋子凝固的空气,赫连倾胸口滞闷更甚,他垂眸凝视着脸挂泪痕愣在眼前的人,轻声重复道:“母亲。”

“倾儿!”那烟眉仙子仿佛再也压抑不住,扑上前来,将赫连倾紧紧抱住,放声痛哭。

赫连倾微微弯了腰,任由那女人抱着,任由她轻颤着手一次次抚过他的头,然后在哭声中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在场人并不多,白云缪略显贴心的支走了下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相拥在堂中的两人,扯着袖口擦了擦眼角,一派感动不已的模样。

张弛立于一侧,暗自心惊,他不知道陆夫人的样子,却也看得出这位烟眉仙子与庄主在眉眼之间那难以忽略的相像。

“倾儿,”那女人渐渐冷静下来,声音仍带着浓重的哭腔,她松开紧拥着赫连倾的手,难过地说,“是母亲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

赫连倾扶着她的手,摇了摇头,道:“是孩儿不孝,未能早些解救母亲,让母亲受苦了。”

既然……

据白云缪所说,事实上,十五年前是莫无悲毒害了赫连昭,并囚禁了陆柔惜,且嫁祸给了白项升……

好一个死无对证!

赫连倾心底暗笑,既然如此,那么白云缪非但不是仇人反而成了恩人……

“多谢白兄相助,救母之恩无以为报。”赫连倾对着已然泪流满面的人说道,眉宇间亦是感恩在心的真挚神色。

“贤弟不必言谢,莫无悲罪孽深重,武林正道得而诛之,救回陆夫人也是了却先考遗愿。可惜那老贼死得早,不然为兄必定将他绑到你面前谢罪!”白云缪音沉声重,言之凿凿,配着他那一脸泪痕,到真显出几分动容之色。

陆柔惜也转过脸来,抓着赫连倾的手却没有松开,她先是看了看赫连倾,然后才对着白云缪说道:“承蒙白大侠相救收留,我一介女流,实在无甚可作报答……”她迷蒙着泪眼又看向赫连倾,“若不是大侠相助,恐怕这辈子都无缘再见我儿……”

话音未落,哭声又起。

白云缪连连摆手,推说言重。

赫连倾心下了然,郑重道:“白兄日后若有需要之处,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贤弟无需见外,”白云缪往前迈了几步,叹道,“十五年前之事如今真相大白,为兄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去。先父一直在为十五年前赫连庄主不幸遇害之事自责,倘若先父在天有灵,得见今日陆夫人与你团聚,必定十分欣慰。”

说着白云缪抬手揩掉脸上泪水,微肿的双眼笑成了两条线,他十分亲切地继续道,“贤弟啊,待此次武林大会尘埃落定,为兄向你保证,一定当着武林众人之面,重立麓酩山庄雄风,让赫连家再回五大世家之列。”

白云缪对盟主之位的野心毫不遮掩,如此暗示已算明显,赫连倾挑唇笑了笑,回道:“那便多谢白兄了。”

接着又对那女人说道:“待此次武林大会终了,白兄登上盟主之位,母亲再同孩儿一起回麓酩山庄,可好?”

“好,好,都听倾儿的。”

赫连倾点了点头,又亲自送那烟眉仙子回房休息,做足了孝顺儿子的样子。

而白云缪却依然立在无人的房间内,等了片刻,才有一抹艳丽的身影从侧门而入。

“他信了吗?”来人问道。

“他若不信,也要想办法让他相信。”白云缪回答,他转了转右手扳指,面露微笑。

赫连倾呼出一口气,面色有些难看,张弛跪在一旁,抬手抱拳道:“石统领传来消息,说皇甫昱将身边的一部分护卫调回了淮安城。不知是否是对听雨楼的行动有所察觉。”

赫连倾听后却未有回答,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他,张弛有些不解,庄主很少显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他望过来的眼神似乎并非看着自己。

他试探性地提高了点声音:“庄主?”

赫连倾回神,并转开了脸,深吸一口气道:“让罗……”

话音只开了个头,他皱着眉接着道,“让石文安派人查查。”

似是累极,赫连倾并未多做吩咐,屋内再次陷入沉静。

“……”张弛犹豫了一下,问道,“今日之事,庄主可有何安排?”

“不必多做什么,白云缪自会放出消息,告诉石文安一切如常。”赫连倾抬手捏了捏眉心,沉着声音道,“这出戏,还得容他们演上一段时间。”

“是。”

罗铮已在恒莱客栈待了三日,今日城内沸沸扬扬到处流传着赫连倾与烟眉仙子母子重逢的故事,与此同时,连十五年前赫连昭被害之事也重新传了个扑朔迷离。

但却是另外一种说法,如今烟眉仙子现身,从赫连倾的态度来看,可知那的的确确是陆柔惜本人,既然当事者出现,那么现下流传的说法多半就是真相了。

至少多数人是这么认为的。

罗铮显然不在此列。

夜色已深,他站在窗边,愣愣地出神。

今日午膳时跟洛之章他们去了酒楼,还是二楼临街的位子。罗铮有些心不在焉,整整两日有余,庄主未曾有过一丝命令传达过来。自从成为暗卫的那天起,罗铮就不曾有过如此清闲的日子,这实在让他难以适应。

除此之外,更让他难以适应的,是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感觉。

在庄主身边最需要人的时候,在自己最应该日夜守护他的时候,却只能每日在客栈酒楼间流连,无所事事。

做错了事,受了罚,却不似以往那般无怨无悔,心底一直挥之不去的失望让他自责不已,然而更无法忽略的感觉是……

想见到他。

想见到庄主。

这种……想念……在罗铮看到赫连倾的身影之后,变得愈发强烈。

街上的人明显聚集了起来,有人驻足交头接耳,有人远远地眺望围观。

罗铮往街上扫了一眼,正在脑海中徘徊着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他两手一紧,胸腔里的跳动猛地快了起来。

那人今日一袭雪青色长袍,腰间束的是那条繁复的白玉腰带。罗铮不禁想起在藤花巷时,因为不会系这腰带而被捉弄的事。那时多是无奈,现下想起却让人怀念的紧。

罗铮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街上缓缓走过的身影,看着他扶着一个女人进了对面酒楼,四大世家的人也一同走了进去。

罗铮皱着眉,有些焦虑地抿了抿唇角。

洛之章抬手在罗铮眼前晃了晃:“回神吧,庄主已经进去了。”

罗铮踩着琉璃瓦,隐在了酒楼的房檐下,直等到赫连倾与众人从对面走出后,才紧锁着眉头回了客栈。

直至入夜,他都一个人站在窗边出神。

“小罗。”洛之章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推门而入。

他大大咧咧地往桌旁一坐,随手用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烛灯,悦动的烛光映亮了屋子。

“这么暗也不点灯,”洛之章将刚刚一同带来的两只酒杯斟满,冲着窗边的人说道,“过来,尝尝灵州有名的醉春风。”

“……”罗铮看着已经干掉一杯的洛管家,犹豫了一下。

洛之章看得清楚,他咧嘴一笑,接着道:“借酒浇愁,万事无忧!”

“试试?”然后他十分满意地看着那满面肃气的人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罗铮仍是浓眉紧皱的样子,他伸手拿过酒杯,却又放了下去。

洛之章轻啧一声,摇了摇头,将满好的酒杯置于鼻端,闭着眼睛嗅了嗅。

而后问道:“想不想听听庄主的故事?”

罗铮抬眼看了看他,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又叫《渣作者的艰难日更》

PS:明晚8点,约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