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天快亮了,罗铮跪在赫连倾房门前,依然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突然听见房内之人起身下地的声音,他紧张地握了握拳,不安地咽了咽。

赫连倾睁着眼睛躺了很久,外面跪着的人……

该嘱咐唐逸一声才对,可做惯了被人侍奉的,要这般处处不落地顾念另一个人,尤其在突然被逼着面对生死的时候,是没那么容易。

他知道,罗铮会自责会内疚,甚至会长久地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而他有气,这么多年的仇恨,长久以来的愤怒,那些该死的人还没死,自己却离地狱更近了一步。

他不怪罗铮,可他现下也不想看到他。

有些事情,他还没弄清楚,而且,他可能也没有时间去弄清楚了。

他实在是累了,这个时候的赫连倾没有耐心再去哄人。

所以他醒了之后,就静静地躺着,连呼吸都不曾变过,依然低缓,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再睡着,可直到天快亮了,他还是在一片昏暗中盯着帐顶发愣,而屋外的人也还没走。

赫连倾想,让他跪着或许心里会舒服些,可时间一长,自己的心里却先不舒服起来。

他坐起身,叹了口气。

还是……把人叫起来……

赫连倾推开门,就看到那跪得笔直的人,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赫连倾没什么表情地走到罗铮身前,低下头看着他,眸光沉静如水。

“起来罢。”

罗铮轻轻一震,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像是哽住了喉咙,他动了动唇,若有似无地说:“属下有罪。”

认错并非想祈求原谅,跪在这儿也不是为了逃避惩罚,只是胸口堵得厉害,偏得做点什么才能勉强减轻心里那团窒塞。

威胁到眼前人的性命自己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但他仍然卑微地希望赫连倾知道,罗铮宁愿一死也不愿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可他又有些害怕,怕赫连倾不愿再听他……

无用的侍卫,叛主的下人,谁会在意你心里到底如何想的。

哪怕他不曾背叛……

可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是从来不曾误解过他。

依旧是这般认错认罚的言辞,没有半句辩解或解释。

若自己因此事惩罚了他,想必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罢。

是该惩罚。

放到从前,事情也不会如此复杂,赫连倾哪会为个侍卫费什么心神,可罗铮又实在不一样。

赫连倾很清楚,这一路以来,主仆间的规矩依然有,但还有些旁的什么,让他心里生出了几分舍不得。

他十分疲惫地叹口气,低声问那跪地不起的:“毒是你下的么?”

“……不是。”

还是……怀疑了么……罗铮心里一阵紧缩,声音苦涩低哑。

“不是就起来。”赫连倾面露无奈。

“……可……属下该死。”太过紧绷的神经似乎已经无法理解眼前人的话,罗铮心思混乱,微低下头愣怔一瞬,本能地回了话。

“……”

有气无力的人渐渐有些不耐,罗铮会有如此反应赫连倾不是没料到,可现下实在没有精力去照顾那固执的人的情绪,想让他自己想明白却又不太可能。

真是……十分累人……

可这份不耐并没有维持太久,在他看到那下跪之人满脸掩饰不住的悔意和愧疚时,就慢慢淡了下去。

赫连倾发现,对罗铮,他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更在乎一些。

唉……心里无端端生出些无力感,怎么就对这个脑子呆笨的暗卫上了心。

看着罗铮跪在面前,僵硬着脊背,微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赫连倾几乎是温和地开了口。

“我信你。”

静了很久的院子里,突兀地响起这句话。

仍然是赫连倾低沉的声音,短短的三个字,却如同风呼海啸,深深地震撼着罗铮直坠不停的心,将他从内疚懊悔的深谷中解救出来。

他猛地抬眼,心跳蓦然加快,剧烈得像是要跳出喉咙,一股酸意涌上鼻尖,胸口胀得生疼,他指尖止不住地轻抖,止不住地想要抬臂拥住眼前这个弯着腰看着他的人。

为何……相信……

“庄主……”真正是哑了嗓子,几乎哽咽,罗铮抬了抬手,很快又放下去。

赫连倾看在眼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有点淡淡的心疼,他伸手在罗铮的下巴上摩挲了两下,直起腰来。

哪里是太过呆笨,其实是把自己摆在了太卑微的位置,站直了身躯却低到尘埃里,想相信却又不敢相信罢。

既然如此,日后……或许还有机会……慢慢来……

“此事错不在你,无须自责了。”

“属下……”

“起来,”赫连倾不想再听那些请罪的话,他又蹙着眉态度略微不好地打断道:“下次若再想一声不吭地跪着就滚远一点。”

省得他看见了又要费尽口舌把人弄起来。

罗铮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突然不太高兴的人,却觉得这样恶劣的被训斥的场景也让他心里稍稍踏实一些。

“属下知道了,庄主莫要动气。”他轻轻叩了一首,胸口充斥着的暖意和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满满涨涨,让他有些飘忽。

可这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赫连倾的毒一日不解,他就永远无法安心,除非……

亲手杀了哈德木图。

“谢庄主……信任属下……”罗铮在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他轻咬了下唇,仰起脸,声音很轻却带着郑重,“属下不会再让庄主失望。”

“……”

知道知道,分明就是什么也不知!一看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赫连倾就忍不住要扶额。

“滚回去睡觉!”

“哐——!”

摔门回屋的人表情阴郁,几步走至床前,松力躺下,抬臂遮了遮眼。

怎就那么固执!

罗铮又跪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他现下有些后悔,刚才……如果……抱一抱那人就好了……可惜最后还是惹得他不高兴。

罗铮轻轻叹了口气,再看一眼那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

天已泛白,院内早有人醒来,只是碍着院子里的事,都没有出门罢了。

庄主中毒是罗铮失职,可那人只是简单的一句信任就不再追究,院里无人不心惊。

几日来,他们看得清楚,庄主对罗铮的纵容和宠溺,早非是主人对下属的赏识与青睐。

几人原先对赫连倾中蛊之事都存了愤怒,而现下也只剩惊愕。

而对唐逸来说,更多的却是不赞同。

唐逸在早膳后又给赫连倾送了药,不过是一夜间,内伤已然无大碍。

可赫连倾对罗铮的处置,他依然心有疑虑,却不能多说,等赫连倾喝了药,诊完了脉。

唐逸撩起衣摆,跪地道:“属下有错。”

赫连倾知道今早之事他都看到了,本就无意遮掩,因此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并无怪罪之意:“下毒的不是罗铮,此事不必再提。”

“是。”唐逸点了头,告了声退。

临走前,他还是皱眉提醒了一句:“庄主,幻蝶之毒不能再拖了。”

“本座知道,最迟今晚,动手罢。”

午时刚过,几名暗卫跪在屋内,请命去杀哈德木图。

赫连倾只吩咐了张弛去找石文安,安排何都带人前去了事。

张弛领命欲走时,赫连倾突然问了句:“罗铮呢?”

已经过了大半日,就算逼着那人去睡也绝不会睡到这个时辰,赫连倾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回庄主,罗侍卫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

“是。”

出去……

赫连倾皱眉思忖片刻,忍不住低骂一声。

“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了,有点忙,我尽量不拖...

内什么,盗文的孩子给条活路,同步盗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