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张哼和于哈齐齐看向顾长烟,二人极有默契地突然开始笑道:“夏珂筠离开赵恕一个人来浮屠山坳,这是个活捉她的好机会!”

“是也!当年被她逃走,害得顾将军受人陷害,若是如今能抓了她,就可以一雪前耻!”

……

顾长烟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发言。

当初封彧也在,除了他,没有知道夏珂筠是她放走的。

心中懊恼不已,阿筠现在来浮屠山,是一个重大的失误!没有赵恕在的夏军,若是她顾长烟都不能一举攻破,又如何对得起五万被困的南泽驻军?

她该如何是好?

既不忍五万旧部下忍气吞声,又不忍夏珂筠吃败仗颜面无存。

“顾将军……顾将军?”沉默太久,张哼在一旁喊她,“请将军下令,兄弟们已经摩拳擦掌急不可耐了!”

“先等等。”顾长烟立刻阻止,“夏珂筠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夏珂筠,所以,不能冒然进攻。”

“那么我们现在?”

“赵恕没来,夏珂筠的目的是拖住我,主战场还在陈林那边,若是十万援军被夏军击溃,我们刚到的这点粮草并不能维持多久,所以首当其要,是缓解援军的压力。”

“顾将军的意思是?”张哼问道。

“于哈,你现在立刻赶往新安都,一来保护我母亲和弟弟,二来把这封信交给封彧。”她拿出一封信,“运粮的道路狭窄,只能带一小队人过去,张哼,你立刻带人出去,和陈林汇合,就说是我的意思,本月廿九戌时一到,你带人突袭夏军月牙阵右侧军营,烧其粮草,务必要让夏军看见你!”

“是!”张哼于哈领命,“将军你呢?”

“在这里和夏珂筠周旋。”顾长烟静静地回答。

阿筠,对不起,领土主权,这是无法退让的问题,但是阿筠,我爱你,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身处险境。

你在我的目之所及处,我才能保证你的安全,既然你来了浮屠山坳,那么就如你所说,千万不要“让”我!

顾长烟坐在主帐内,山坳里的风没有外头那么大,也没有外面那么寒凉。

这里的雪格外纯净,好似流云纤尘不染,她坐了很久,突然站了起来,往浮屠山的山顶走去。

浮屠山的山顶不高,却常年银装素裹,这儿的地势狭窄,所以可以望见山下。

这里的哨岗不间断地巡逻,看见顾长烟来了,让出一个位。

她就站在上面,俯瞰山下的夏军营地。

低头,很远,可是夏珂筠的那抹艳红格外夺目,哪怕只能看见一个指甲般大小的圈,都能知道那是她。

顾长烟以前提醒过夏珂筠,行军在外不似她在宫殿,一旦在人群中分外显眼,也便意味着她身处危险。

可夏珂筠偏不,她说,行军都是森冷的铁色,那般无趣又阴森,她有大军保护,偏不信有人能在人群中找出她,给她致命一击。

顾长烟紧蹙双眉,在寒风中站得笔直如松。

这样的女子是很少见的,森气凌然的冷硬女将军,看似是个薄情冷酷的女子,偏偏她看到那抹红色时的眼神又太过温柔。

“拿弓来!”她突然开口。

哨兵恭敬地递过一张弓箭,她认识这把弓箭,以前她没带走,还是顾老将军在世时先皇亲赐的震天弓。她走得太匆忙,一直让哼哈二将保管着。

“荒废了弓法,如今这震天弓拿着也生疏不少。”顾长烟从背后拔出一直白羽箭,箭心直指山下,夏军驻地,那抹刚刚出现的红!

是夏珂筠!

“有没有人敢跟我打个赌?”顾长烟突然高声喊了一句。

她从前在军中威信极高,对待属下宽厚仁义,哪怕一直板着脸,却依旧深得下属之心。

“将军赌什么?”立刻有人问道。

“赌我这箭从能不能射到夏军的驻地中!”顾长烟拉开了弓,拉满弓需要极大的臂力,是有点生疏了,好在三年未曾荒废武艺。弓拉得越满,射程越远,她是很有信心的。

“能!”

“当然能!”

“我们相信将军!”

……

她一直瞄准着夏珂筠,耳边哨兵的话虽然简单,却直入心底。她便想起夏珂筠说的,我一直都相信你。

这世上信赖她的人太多了,她如何还能心安理得地堕落?

“好!”顾长烟铿锵地吼了一声,“晚上加肉!”

“好!”

……

哨兵们一阵欢呼。

顾长烟微微拉扯出一点笑意,难得的远离新安都之后的安心,她很怀念和将士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

突然有一阵寒意直袭夏珂筠,刚到浮屠山的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感觉到了顾长烟的存在,但这种存在并不是独处时的安详和谐,而是带着深深的驱逐之意。

她仰头,朝着灰蒙蒙的天露出一丝不安:长烟是一定不会让我待在这里的,可是哪怕你不开心,我想见你,就必须要见你!

下一秒,一支羽箭电石火花之速朝她迎面而来,伴随着一阵惊叫,周围一片觳觫!

而那只箭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跟前,一指之距,便可落在她身上。

夏珂筠心里猛地一揪,茫然抬头想寻找顾长烟的身影,她看不见,虽然那里有哨台,可顾长烟将自己隐藏得很好。

“陛下!”夏军将领纷纷前来请罪。

夏珂筠没说,拔起地上那只箭,甩袖回自己帐中。

这箭是顾长烟的,她很轻松地拆开了箭柄,里头塞了一张小纸条。

——阿筠,离开浮屠山。

顾长烟哪儿会想杀了她?只是想让她离开而已。

战场,连顾长烟都不知道自己都活到何时,何况夏珂筠。

三年了,这次回来见她安好,便已足够,剩下的,只求陛下长命百岁万寿无疆,长烟别无他求。

夏珂筠捏了捏手心里的纸条,不把你带走,我重返莽苍原又有什么意义?

不走!

没有人能命令她,也没有能人能左右她!

夏珂筠拗断了箭丢在火盆中,看着火盆中跳耀的火光缓缓将箭烧为灰烬,心里却像被人抽打了一番:莽苍原,她要!顾长烟,她也要!

挡者,死!

她只希望赵恕莫要让她失望,倘若南泽十五万兵败,顾长烟若是要回去赎罪,那这回,她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回大夏去!

想着,便招来了人:“明天开始,每天都让人去浮屠山坳叫阵。”

“若是南泽军不出来呢?”

“那朕就亲自去叫阵!”夏珂筠回答。

夏珂筠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第二天探子向顾长烟汇报地方叫阵,顾长烟并不理会,直到下一个探子来汇报时,她才警觉。

“什么?阿……夏珂筠亲自来叫阵?”她差点喊出“阿筠”两个字,生生给咽了下去,“摆阵!我去看看!”

浮屠山坳的守军以为顾长烟要应战了,在这儿苟延残喘这些日子的愤懑顿时发泄了出来,浮屠山坳几乎是敲锣打鼓的从驻地里出兵摆开阵势,只有顾长烟一人,清清冷冷的,外人看来肃穆,而夏珂筠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顾长烟不愿看到她身处险境,所以,她会生气。

可夏珂筠在人前那般骄傲,既然出来叫阵,自也不会铩羽暴鳞而归。

她笑笑,如艳阳一般明媚却高傲,那般睥睨众生,顾长烟熟悉这个笑容,那年她第一次在大夏国都见到她,她便是这般居高临下地对着她。

只是现在的夏珂筠,她骄傲和不啻地相对,并不是对顾长烟而已。

“南泽守军在山坳里待了这么久,难得出来吹吹风。”夏珂筠挑衅道,“莫非是顾将军来了,所以才有了出来迎战的胆量?”

南泽守军被夏军围困如此之久,个个对夏军怀恨在心,难得大夏女皇亲自出来,纷纷摩拳擦掌准备一举将其拿下。

只有顾长烟一如既往地冷静:“莽苍原那么冷,谁想不开会出来吹风?”

她就只有和夏珂筠单独在一起被夏珂筠又摸又抱的时候才会羞赧结巴,平日里反应倒是快,说话也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夏珂筠便不乐意了,撅了撅嘴,隔着众多士兵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好似深仇大恨似的。

顾长烟赶忙撇开自己的眼神,无辜又无奈地望天,就差吹个小哨来表明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夏珂筠嘴上没说,心里便将顾长烟推倒了一万遍,若现在只有她二人,她一定冲上去狠狠地抱住她,看她从耳根子一直红到脸上,那才有趣!

场面顿时有点尴尬,谁都不讲话。见状,便有人建议道:“将军,要不要发起进攻?”

“我们背靠浮屠山易守难攻,一旦进攻就没法回头了,夏军在山脚增兵至八万,你说我们有机会吗?”顾长烟整顿自如,“一旦这边开战,赵恕为了保护夏珂筠势必调遣军力至此,我让张哼去集中赵恕的注意力,计划会功亏一篑。”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顾长烟朝着夏军队伍瞟了一眼,夏珂筠虽不会武功,可被保护的很好,她在夏军的阵眼里,加之对方人多,想要轻易突破防线恐怕并不容易。

倒是夏珂筠先开了口:“我有句话想对顾将军说。”她眼神中的狡黠似夜空繁星点点,随时会变成暴雨梨花,可也许那是藏在背后的万缕流云,来轻抚内心。

“在下很愿意听大夏女皇指教。”顾长烟客气地微笑。她笑起来独有自己的清澈,很美,只是外人无缘见到,夏珂筠在面前,那边什么都是浮云。

夏珂筠没说出声音,只是对着顾长烟,比了比口型。

没人看得懂她在说什么,唯独顾长烟,毫无神色地在原地,看着她,却没给出回应。如此从容的状态,那便是看懂了。

“顾将军懂了就好,今日朕心情好,不想开战,撤退!”夏珂筠便是如此任性地来,任性地走。

“将军!”

顾长烟当即做了个停的手势:“回去吧。”

“她的意思是……”

顾长烟瞥了一眼,看着夏军撤退的方向,突然笑着高声道:“谁能猜到夏珂筠的意思,今晚继续加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