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天一药铺,后院。

对着铜镜,苏陌颜将脸上的“疤痕”一条条揭开,撕掉,慢慢露出恢复后的容颜。

墨发雪肤,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瑶鼻樱唇,肌肤莹白若雪,仿佛上天精心雕琢出的杰作,完美无瑕。尤其那双眼眸,光华璀璨,仿佛天底下最美的星光都荟萃其中,神秘深邃,令人沉醉。倾城绝艳的容貌中,透露着一股华贵雍容的气质,与苏陌颜本身凛若冰雪的气息交相辉映,高贵令人不敢逼视。

“小……。小姐?”旁边的染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她明明是陪着小姐前来求医的,被韩舒玄引入这间厢房,原本以为要在这里等候那位赵大夫前来,没想到却看到这副情景。

“小姐,你的脸没事?”染画既欣喜又震惊,忍不住上前捧着苏陌颜的脸,一点一点地仔细摩挲着。指腹下,如朝霞映雪般的肌肤光滑柔润,没有丝毫疤痕的粗糙感。染画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终于忍不住,猛地抱住苏陌颜,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小姐,太好了,你的脸没事了,没事了!”

苏陌颜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道:“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了。”

“我不担心了,再也不担心了!”染画含泪道,打量着苏陌颜,原本的小姐懦弱羞怯,总是低眉敛目,十分的美貌最多展露五分,固然也是绝色佳人,却不像现在这样光彩耀眼。如果说之前的小姐是一颗璞玉,那现在的小姐就是被打磨抛光过后的宝石,流光溢彩,美丽得让人转不开眼睛。加上小姐现在聪明冷静,事事都能够处置妥当,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的小姐,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就该是眼前这个样子。

“小姐,既然你的脸没事,为什么要装成毁容的样子?贴那么难看的疤痕?”许久之后,染画终于从激动中平复,问道。

苏陌颜淡淡道:“你想,如果我还是这样一张脸,父亲会怎么做?”

“依老爷的个性,肯定会把小姐送给权贵,好帮他往上爬!”染画脱口道,随即恍悟:“我明白了。”

苏陌颜微微一笑,越发光华照人,柔声道:“你既然明白,就不要把我容貌恢复的消息泄露出去,不然的话——”

“我不会的!”不等她说完,染画就断然道,她虽然单纯,却并不愚钝。

苏陌颜点点头,告诉染画这件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上次女扮男装去忠勤侯府治病,她事先将染画打发去买糕点,这才没有暴露。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二,天一药铺开张后,她赵天一的身份大概会时时登场,染画毕竟是她的贴身丫鬟,她不可能每次都将染画甩开,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染画知道真相。

“之后回府,你就说,赵大夫认为我的容颜未必无救,但是需要时间细细思索,研究药方,明白吗?”苏陌颜叮嘱道。

之前不告诉染画她容颜无恙,是怕染画单纯,知道这个消息后太过狂喜,神色间遮掩不住,被人看出破绽。但现在有了赵天一这个借口,就算染画面露欣喜,别人也会以为,染画是为她的容貌有望恢复而高兴。

这样一来,苏绍谦那边对她的婚事也会更加郑重,应该不会轻易为她定亲。

染画乖巧地点点头:“我记住了。”随即面露为难,“可是,赵大夫会帮小姐圆谎吗?听说他医术很高明,说不定能够看出小姐的疤痕是假的。万一他泄露消息了怎么办?”转眼工夫,她已经开始为苏陌颜容颜恢复的消息能不能保密而开始担忧了。

苏陌颜心头一阵暖流,染画这个单纯的少女,真的是全心全意地为她着想。

“傻丫头,还不明白吗?”苏陌颜打散鬓发,梳了个英雄髻,又取过旁边的青色男装穿上。因为她的容貌太过惊艳,难免有几分柔弱之气,因此将眉梢画的飞扬起来,平添三分英气,顿时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染画看着她,忽然一拍脑袋,恍悟道:“原来小姐就是赵大夫啊!”

她真是榆木脑袋!这个药铺地址,她明明就随小姐来过,天一药铺的掌柜韩舒玄又和小姐关系匪浅,在白莲庵,她亲眼看到韩舒玄对小姐恭敬有加的模样……。再者,京城传言说,赵天一赵大夫年少貌美,而小姐容颜未毁,这天底下还有谁比小姐能够更加貌美的?

“嗯,之前在寒梅院的时候,曾经无意中看到一本医书古籍,因此学了几分医术,却没想到现在能够派上大用场。”苏陌颜微笑道。她被困在寒梅院一十五年,从未外出,突然变得医术高明,总要有个原因。

而对染画来说,这个理由足矣:“这是小姐福泽深厚,才会有这样的机缘。”

“以后,有些事情还要染画你帮忙,天一药铺的事情,我不想让父亲知道,但若每次赵天一出现,我就不在,怕是有人会生疑心,所以,有时候要麻烦你假扮成我!”苏陌颜说着,在决定告诉染画实情时,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定,只要两人同时出现过,就不会有人怀疑苏三小姐就是赵天一。

染画有些迟疑地道:“这当然没问题,可是……。我怎么能够扮得了小姐呢?”

小姐的聪明和气度,都不是她一个小小丫鬟能够学来的,容貌更是天差地别,她就算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别担心,我俩年纪,身材、高矮都差不多,众人都知道我毁容,常年带着面纱,所以想要蒙混过关也不难。”苏陌颜安慰她道,这就是“毁容”的另外一个好处,众人只认面纱,以及偶尔露出的疤痕,却不会真正去注意面纱下面的脸。只要不遇到某些变态,应该不会被揭破。

染画还是有些担心,怕自己会坏了小姐的事:“可是……”

“如果真的遇到麻烦,你就假装不舒服,说要休息,然后到宾至客栈的地字一号房等我,那个房间我已经包了下来,会一直空着。”苏陌颜思虑缜密,早就想好了各种可能性。原本天一药铺准备开张完毕后,她手里的银钱有些紧张,好在皇上赏了两千两,忠勤侯的诊金又是一笔重金,手里倒是宽绰多了,只要天一药铺上了正轨,大部分情况下她不必为银钱犯愁。

只可恨萧夜华送的十段锦和十娇妆太过敏感,怕会引起那个变态的注意,否则拿去变卖,又是一笔巨款。

“如果真的遇到情况,被拆穿了身份也没关系,毕竟赵天一也没作奸犯科,所以染画你不用担心。”苏陌颜竭力安慰着她,当然,能够不暴露还是不暴露得好,毕竟天一药铺是她为自己准备的退路。

听她这么说,染画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小姐放心,我会尽力的。”

“嗯,染画,我相信你可以的!”苏陌颜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满满地鼓励。染画虽然单纯,却并不笨,否则也不可能将紫藤斋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然小姐这么相信她,她也不能让小姐失望!

染画想着,眼神一下子坚定起来:“小姐放心,我会做好的。”

“嗯。”

两人说话间,苏陌颜已经将之前撕下的“伤疤”一条条贴到染画的脸上,因为上次萧夜华突然对她的疤痕生疑,让她有了警觉。所以苏陌颜特意将伤疤的位置一一记清楚,小心翼翼地贴上去,力求没有分毫差错。又给染画戴上面纱,换上自己的衣服,梳了自己的发髻,乍一看,宛然便是毁容的苏府三小姐。

“咔嚓——”就在这时,窗户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苏陌颜心头巨震,猛地转头喝道:“什么人?”

“天一哥哥,是我是我啦!”清亮中略带着少年稚气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活力,紧接着,一道紫色身影从窗口飞了进来,容貌秀丽绝伦,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噜噜地乱转,神情天真可爱,十分讨人喜欢,正是燕离。他进屋便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苏陌颜的手臂,“天一哥哥,我来祝贺你药铺开张,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因为赵天一治好了忠勤侯,燕离便自然而然地把他当做了自己人,一点也不见外。

“……”苏陌颜又是好气又是无奈,“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她和染画的对话,不会被燕离听到了吧?

燕离吐吐舌头,笑嘻嘻地道:“刚才没多久,我说要看天一哥哥,那个韩舒玄却不肯让我进后院,我就悄悄溜进来喽!”

看他的模样,显然没听到什么,苏陌颜这才微微放心。如果说,她连萧夜华都能骗过去,却以这样一种滑稽的方式栽在燕离手里,被他撞破身份,她绝对死不瞑目!

但对着这个天真活泼的少年,苏陌颜却也生不起气来,只能一指头点在他额头上:“这可是我的卧室,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进来?”还好她和染画都已经着装妥当,如果刚才在染画换衣,或者在她换衣的时候,燕离闯进来,她实在不知道是该弄死这个少年呢,还是该弄死他?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人。

“赵公子,敢问,舍弟燕离是不是在这里?”门外传来了燕宇的声音,强自平静中压抑着一丝恼怒。

苏陌颜上前,开了房门,点头道:“正是。”

看到屋内的燕离,燕宇和韩舒玄的脸都黑了。

“燕离,怎么能到这里来?你太胡闹了!”燕宇怒喝道,这可是赵天一的卧室!

“燕二少爷,您怎么能够私闯……。公子的卧室呢?”韩舒玄的声音里也带着不满和懊恼,刚才他一个恍神,这位燕二少爷便不见踪影,他当时也没在意,谁能想到这位燕二少爷竟然一声不响地跑到后院,还闯进了这件房间?再怎么说,小姐也是女子,倘若出什么意外,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她?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天一哥哥也是男的,就算撞到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同时被三个人以同样的理由呵斥,燕离神情难免有些低落,不服气地辩驳道。他也常常偷偷溜进父亲和哥哥的卧室,也没见他们生气过啊!

“……。”韩舒玄无言以对,难道他能说,赵天一其实是女子吗?

“……。”燕宇同样哑口无言,若是别的男子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这位赵公子是断袖,燕离容貌既美,人又单纯,万一被赵天一移情别恋,闹出什么事端来怎么办?可是,这话他也不能够说出来。毕竟,赵天一是忠勤侯的救命恩人,而且医德双馨,风度翩翩,他这样说未免太伤人,似乎很鄙夷赵天一似的……

他们都闭嘴了,但苏陌颜却训斥道:“当然不一样了。”她总不能让燕离就这样往她的卧室乱跑,否则,早晚会出乱子的。不过,从第一次见面,燕离死活就把她当做鬼,怎么说都不听来看,对付这个少年不能走正常途径,非得出奇兵不可。

“有什么不一样?”燕宇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就算天一哥哥不是我的亲人,可是爹爹属下的房间我也经常乱闯啊!”

苏陌颜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这跟是不是亲人没有关系,重点在于,我是断袖。”

“那又怎么样?”燕离不解。

苏陌颜解释道:“断袖的意思,就是我喜欢男人,所以男人不能私闯我的卧室,不然就会对两人的清誉造成毁损。就像正常情况下,男子喜欢女子,所以女子就不能乱闯男子的卧室,不然两人就会名节有损,而这样乱闯男子卧室的女子会被认为不守闺训,道德败坏,会颜面尽失。这道理是一样的,明白了吗?”

燕离困惑地皱起了眉头,男子不能私闯女子卧室,他是知道的,可是,天一哥哥不是男的吗?

可是,天一哥哥好像说得也很有道理……。

“那如果我喜欢男子,是不是就能够进天一哥哥的卧室了呢?”燕离下意识地问道。天一哥哥说,这像男子喜欢女子,那如果男子不喜欢女子,是不是就没关系了呢?

燕宇神色微变:“阿离!”

“当然不行,这跟你喜欢男子还是喜欢女子没有关系,重点在于我,因为这是我的卧室!我喜欢男子,男子就不能私闯这里,我喜欢女子,女子就不能私闯这里,明白了吗?”苏陌颜一本正经地道,“现在我喜欢男子,所以男子不能私闯卧室,所以,你看,你哥哥和舒玄都不进来,就是因为他们都懂得这个道理,明白了吗?”

是这样吗?燕离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那天一哥哥你改喜欢女子吧,这样我就能来玩了。”

“喜欢这种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不是自己想改就能改的。”苏陌颜教导道,“不信你问你哥哥,你让他改喜欢男子,看他能不能改的过来?”

燕离充满期待地看向燕宇:“哥哥,你能改吗?”如果哥哥能改喜欢男子,天一哥哥就能改喜欢女子了。

“……。”燕宇神情僵硬,恼怒地一挥袖,“胡闹!”

他是个正统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喜欢这种事情太过私密,应该深埋心底,多说一句都是逾矩,实在很难接受两个男人这样公然将情爱挂在嘴边,还认真地讨论喜欢男人喜欢女人的话题……这实在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讨论就讨论吧?居然还把他牵扯进来,简直岂有此理!

见燕宇恼怒的神态,燕离的小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哥哥这么生气,看来这种事情真的是不能改的。

“好吧,我懂了。”燕离垂头丧气地道,朝着苏陌颜拱了拱手,神态认真地道,“天一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偷偷跑进来,影响了你的清誉,以后我不会再乱闯你的卧室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燕宇凝眸看着这一切,心中着实惊讶。

他的这个弟弟,从小被他和父亲惯坏了,满肚子的歪理,偏偏还说得振振有词,谁都辩驳不了,就连他和父亲有时候也会被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难得这位赵公子能够以毒攻毒,以歪理攻歪理,教训得阿离无话可说!

苏陌颜忍不住微笑道:“好,只要你以后守规矩,我就不生气。”

旁边的韩舒玄和染画都松了口气,还真怕这位燕二少爷以后继续乱闯,闹出事端,还好小姐够聪明,治得住他!

“对了,这位小姐是?”燕宇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染画。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染画难免有些心慌,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位是苏三小姐,是因为脸上的伤来求医的。她在毁容最初,便用过我的玉颜膏方子,可惜碰了丁香,与玉颜膏里的郁金相克,以至于容颜毁损,所以来问问我,有没有办法帮她修复容颜。”苏陌颜忙打圆场道,随即又转向染画,“苏三小姐,这伤痕倒也未必无救,不过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需要时间来想方子,还请你不要太过心急。”

染画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福身道:“有劳赵大夫费心了。”

苏陌颜毁容,为容颜而求医,整件事合情合理,而燕宇对苏陌颜的印象,也止于周府寿宴的匆匆一瞥,知道她是个聪慧善良的女子,能够想到焚屋示警的办法,却又将功劳推给需要的周静雪。如今见染画戴着面纱,衣饰打扮也与那日相似,燕宇自然不会怀疑,只是善意地向她点了点头:“赵大夫医术高明,苏三小姐不必太担心。”

染画点点头:“借忠勤后世子的吉言,但愿如此。”

韩舒玄这时候也猜测出几分真相,见顺利过关,松了口气,忙提醒众人,开张吉时快要到了。

于是,一行人便朝着前院走去。

赵天一治好了忠勤侯,又将珍贵的药方献给朝廷,解决了缠绕边疆数十年的怪病根源,德明帝对此大加赞赏,而那些边疆将士的家属更是对赵天一感恩戴德。而天一药铺今天开张的消息早就传开,因此来了许多贺喜的人,围绕在天一药铺前,祝贺感谢的话语不绝于耳,更有忠勤后世子和燕二公子前来祝贺,气氛热烈。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剪彩过后,德明帝居然派人送来嘉奖令,更是将气氛推向了*。世香堂就在天一药铺斜对面,孙吉站在门口,看着对面那热闹喧嚣的模样,心头满是嫉恨。虽然苏大少爷吩咐过,不让动赵天一。但这天一药铺刚开张就有这样的声势,连当今皇上都送来嘉奖令,日后这天一药铺必成心腹大患。如果不趁早将它的这股声势打压下去,世香堂这京城第一药铺的名声只怕就要易主了!

必须要阻止!孙吉想着,他绝不能看着赵天一和韩舒玄就这样嚣张得意!

倘若这天一药铺在开张第一天便砸了招牌,想必日后也不会有人再去光顾了吧?孙吉想着,脑海里慢慢生出一条计策,招手叫来了手底下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让那人离开。

然后,孙吉走向斜对面的天一药铺,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意:“赵大夫,恭喜开张啊!”

看到孙吉,韩舒玄眼睛瞬间就红了,双手紧握成拳。

苏陌颜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别急,日后有的是你报仇的机会,能够一点一点地将他挫骨扬灰,不用急在一时!”随即微微一笑,向孙吉还了个礼,道,“难得孙大夫会来向我贺喜,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赵大夫这是哪里话?如今赵大夫可是京城最声名远扬的大夫,今日开张,连皇上都送来嘉奖令,荣宠无二。日后,这京城杏林之中,怕是要以赵大夫为首了。”尽管心中有所谋划,但真正走进来,看到天一药铺热闹兴旺的模样,孙吉眼眸中还是难掩嫉恨,连恭维的话语都变得有些勉强,“到时候,只怕还要赵大夫多多照顾我们世香堂的生意呢!”

苏陌颜只是微笑:“好说。”

好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居然就这样全盘接受了他的恭维,丝毫也不客气两句!孙吉在心中暗暗骂道,也罢,这会儿越得意,待会儿你出丑时,丢脸就越狠!

想到这里,孙吉心头稍稍平复,环顾四周,又堆起笑意道:“今日天一药铺开张,来了这么多位大夫,想必都和我一样,对赵大夫的医术钦佩有加,想要亲眼见见赵大夫本人吧?”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往日大多都围簇在世香堂左右,拼命讨好他,如今见天一药铺声势隆盛,便又跑过来示好,真是一群两面三刀的小人。

不过这样也好,人越多,待会儿他们出丑越狠,他的名声就传扬得越广。

他要让人知道,究竟谁才是京城第一名医!

苏陌颜心中暗暗警觉,孙吉这种阴险狠毒的小人,不会特意为了恭贺他开张而来,必然是有所阴谋,需得小心警惕。虽然如此,她脸上仍然是一派沉静的笑意,拱手道:“今日天一药铺开张,在下要去坐堂问诊,还请诸位随意,招呼不周的地方请多担待。”

“赵大夫太客气了,你忙你的就好。”众人异口同声地道。

天一药铺的名声早就传扬出去,许多人慕名而来,排队问诊的人早已经排成了长龙,看得孙吉和其他诸位大夫眼红不已。

就在这时,长队后面忽然喧哗起来,紧接着,人群中让出一条道,四个大汉抬着一个担架进来,进门就跪倒在地,神色悲痛地道:“求赵大夫救救我们母亲的性命,我们给您磕头了!”说着,通通通地就磕起头来。

苏陌颜正在给一个病人诊脉,温言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母亲一向身体好好的,昨晚突发急病,昏迷不醒,今天就变成这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我们听说天一药铺的赵大夫医术如神,能够起死回生,所以特意跑了二十多里地从山里赶过来。只要赵大夫能够救我们母亲,我们兄弟几个愿意给赵大夫当牛做马!”领头的大汉情真意切地道,孝顺的话语打动了周围不少人。

韩舒玄早就上前,为担架上的女子诊脉,随即查看她的脸色,翻了翻眼皮,神情越来越凝重。

苏陌颜也已经起身,走到近前,问道:“怎么了?”韩舒玄的医术已然不低,正常病症都难不倒他,就算是疑难杂症,也不应该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难道又是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的病症吗?

“非常奇怪,这人面色蜡黄,脉搏微弱,应该是患了重病没错。但是,脉搏显示的,却似乎只有轻微的血虚之症。可如果只是这样,病人不会憔悴成这个样子,脉搏也不应该这样微弱,我实在诊断不出来。”韩舒玄皱眉道,没想到开业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么奇怪的病号,如果治不好,岂不是显得天一药铺无能?好不容易才打出去的名声,只怕瞬间就要付之东流了。

苏陌颜眉头微蹙:“我来诊脉。”

韩舒玄急忙让出位置,苏陌颜近前,将纤细洁白的手指搭在了脉腕处,闭目许久,终于慢慢睁开,眼神闪烁不定,静静地看着担架上的病人,又看了看周围四个大汉,静默不语。

孙吉在旁边道:“赵大夫怎么不说话?难道诊断不出这是什么病症吗?”

“的确非常奇怪。”苏陌颜不置可否,反而转向众人道,“这样奇怪的病症,在下的确见所未见,正好诸位也在场,不如同为这个病人诊断下吧?”

当医生的,遇到疑难杂症哪有不好奇的?当即众位大夫一位接一位地上前诊治,得出的结论都和韩舒玄差不多。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们母亲都病重成这个样子,昏迷不醒了,怎么可能只是轻微的血虚?”领头的大汉大怒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大夫?还有你赵天一,诊断不出我母亲的病症也就算了,居然还信口开河,说什么只是轻微的血虚,亏得我们还当你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原来也是虚的!我们就不该来这里找你给我母亲看病!走,我们去别处去!”

“可是,大哥,这赵天一已经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夫,如果他都无法诊断,我们还能找谁啊?”后面一个国字脸的大汉伤心地道,神情似乎已经绝望。

领头大汉想了想,道:“听说这在赵天一之前,世香堂的孙大夫医术最高明,我们去找他看看!”

“诸位请留步。”就在这时,孙吉突然开口,满面微笑地道,“难得几位听过孙某的名声,还对我的医术信得过。今日是赵大夫开张吉日,在下前来为他恭贺,刚好就在这里,也不用几位跑到对面,我就在这里为令堂诊断吧!”

领头大汉听说他就是孙吉,忙恭敬地道:“有劳孙大夫。”

孙吉伸出手,搭在病患的手腕上,诊断了许久,又仔细看了看病人的眼睑,检查了病人的手指,忙活了许久才捋着胡须道:“几位孝子不必担心,令堂的病症我心里有数。这种病症,我曾经在古书上见过记载,乃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脉象与血虚很像,但是却有着细微的差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令堂昨晚必定是吃了山鸡野兔之类的野味了吧?”

“大夫真是神了,昨晚大哥上山砍柴,捡到了一只野兔,拿回来给大家伙打牙祭,我们就让给娘吃了。之后没多久就这样了。”另外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佩服不已地道。

孙吉点点头:“这就对了,这种病症最忌野味,一吃便会引发病症。你们放心,那本古书上记载的有药方,我这就开药方给你们去抓药,照药方上所说的,不出三天,我保令堂安然无恙!”

“真是太好了!”四位大汉闻言,顿时欣喜若狂。

“大哥,这位大夫把母亲的情况都说对了,又是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一定不会错,母亲这下有救了!”络腮胡的大汉激动地道,“幸好这位孙大夫实至名归,医术高明,不像某些沽名钓誉,根本没有真才实学的大夫!”说着,轻蔑地看了眼苏陌颜,骂的是谁不言而喻。

燕离忍不住道:“你们怎么说话的?就算是神医也不可能包治百病!天一哥哥治好我爹爹是不争的事实,医术高明毋庸置疑!”

“燕二少爷说得不错。”孙吉也装模作样地道,“只是令堂的病症十分罕见,若非我家中有那本记载了的古书,也不可能知道的。再者,令堂的脉搏的确与血虚之症相像,只有着细微的差别,若非长年累月,诊脉经验丰富的大夫,是不可能诊断出来的。赵大夫毕竟还年轻,就算诊断不出也是正常的。”

貌似在为苏陌颜说话,实际上却是在暗暗夸奖自己见多识广,诊脉更加精确。

“果然年轻大夫就是不能相信,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个偏房,凑巧治好了忠勤侯的怪病,就嚣张得意,自称神医起来。”国字脸的大汉不屑地道,“要我说,以后看病还是要找老字号的药铺和坐堂大夫,像这位孙大夫这样经验丰富,医术高超,为人又谦虚谨慎的才信得过,否则,今天若是让赵天一这个庸医将我母亲的病当做血虚来治,只怕用不了多久,我娘就要一命呜呼了!”

这话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众人议论纷纷,看向苏陌颜的眼光顿时不像先前那样满目崇敬,而是掺杂了怀疑和疑惑。

而其余的大夫则满脸羞愧,看来他们还是医术不到家,才无法诊断出患者的病症。

“你们——”燕离不忿,还想继续和这些人理论,却被燕宇拦住。

燕宇沉眼看着这些人,低声道:“别和他们争执。”

“可是他们说天一哥哥沽名钓誉,没有真才实学,不如孙吉!”燕离不服气地道,在他心里,无论医术还是医德,天一哥哥都比孙吉那个老头强多了,容貌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好,甩孙吉那个糟老头十万八千里。

“情况不对,这些人可能是故意来踢场子的!”燕宇低声道,这些人口口声声都在煽动众人的情绪,褒奖孙吉而贬损赵天一,绝对有问题。

燕离睁大了眼睛:“原来是来找麻烦的,难怪说话这么奇怪,我去揍他们!”

“别闹,就算你打他们一顿也无济于事,这毕竟是医术上的较量,赵公子诊断不出,就输了一筹,如果你再打人,反而坐实了赵公子仗势欺人的名声,对他的药铺并无好处。”燕宇轻声道,招手命心腹过来,吩咐他们随后跟踪这四个大汉的去向。不过,就算查出这件事这孙吉有关,但赵天一失去的名声却很难挽回,声势比之先前必定一落千丈。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的确只有孙吉说出了病患的病因,而且打下包票能治,确实比赵天一技高一筹。

就在燕宇忧心忡忡之时,苏陌颜嘴角却露出了一抹笑意,戏看得差不多了,该轮到她来拆穿这出戏码了!想着,她轻轻上前,沉声道:“孙大夫,您说这位病患所患之病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罕见的病症,因为营养不良而造成的,因为食用野味而引发的,是吗?你确定没有弄错吗?”

孙吉自信满满地道:“绝对不会错,只要老夫开出药方,三天之后,患者必定痊愈!”

“孙大夫将我娘的情况说得分毫不差,当然不会弄错。”领头大汉也信誓旦旦地道。

苏陌颜要的就是这么两句话,微笑道:“正巧,对于这个患者的病症,我也有一剂药方,不用三天,立刻便能见效,简单容易!不如看看我和孙大夫的药方,谁的更加灵验?”说着,转头吩咐道,“舒玄,去取一碗热水来,越烫越好!”

韩舒玄不明所以,却仍然领命而去,很快端来了一碗热水。

“好烫!”苏陌颜手指不小心触到了碗壁,顿时一个哆嗦,自言自语地道,“好烫的水,如果泼到脸上,只怕多半会毁容吧?”说着,居然将碗中的人朝着躺在单间上的中年妇女泼过去。

领头大汉大惊失色,怒喊道:“你干什么?”

众人也不明白苏陌颜为何会做出这种惊人之举,正要指责之时,却异变突起。

只见那位脸色蜡黄,嘴唇苍白,气息奄奄的“病患”竟然猛地起身,伸手敏捷地朝着旁边一滚,虽然避开了大部分的热水,却仍然有几滴溅到她的脸上,疼得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女子爱惜容貌,从三岁道八十岁皆然,感觉到脸上的疼痛,病患大怒,对着苏陌颜怒目而视:“赵天一,你好狠毒,是想要让我毁容吗?”

“看来我这碗热水疗效非凡,病患立刻就生龙活虎了!”苏陌颜微笑着,眼眸中却带着寒意,转头去看孙吉,“怎么样?孙大夫,我这剂药,比你的药方要灵验得多吧?”

这时候众人哪还看不出来,这个病患根本就是装的,一时间众皆哗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题外话------

久违的万更啊,偶终于回来了,内牛满面啊~(>_